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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要是让他早些时日知道六爷做的这些事,甭说嫁人了,就是把命给出去,那也是值得的。
    不过现在知道也不迟。
    在困苦的生活中,原来早有一盏灯火为他而亮,原来早有一扇门为他而开。
    方伊池以为贺作舟对自己的感情不过是之前提到的、多年前的惊鸿一瞥,如今才知道贺六爷不仅把他看在了眼底,还记在了心里。
    扑棱棱一阵轻响,在屋檐上待腻味的海东青飞出了院落。
    方伊池扶着墙从地上艰难地站起来,躲在角落里又哭又笑。他想现在就跑出去抱一抱先生,告诉六爷自己一点也不生气,也想直接把贺作舟扑到床上,来上百八十遍家法,告诉他自个儿只认这么一根梧桐枝儿。
    但是万禄回来了。
    贺作舟一改先前的淡然,铁青着脸把茶碗磕在桌上:“操了,小凤凰不会真生气吧?”
    “不会。”万禄又给六爷倒了杯水。
    “难说。”贺作舟捏着眉心,恨恨道,“这不是还有两天就是好日子了吗?要不是见血了不吉利,我刚刚就把王浮生给崩了。”
    万禄放下水壶,站在一旁:“要我说,小爷真不一定生气,您与他说说清,什么事儿都没了。”
    “你当我不想说?”贺作舟压根儿喝不下去茶,恼火地在屋里踱步,“换了什么时候,我都能说,但是这都要成婚了,你要我怎么说?他万一真不结这个婚了,我找谁说理去?”
    “……我担不起这个风险!”
    “那只能瞒着?”
    “嗐,多大点事!”贺作舟默了许久,拍桌起身,拢了肩头的披风,显然没闲工夫再思考这些,转而指着屋檐,“那只海东青没熬好,继续熬,实在不行先关笼子里。”
    “成。”万禄言听计从地跟着六爷走出了前堂。
    “聘礼送到了吗?”
    “到了。”
    “嫁妆呢?”
    “早已送到胡同里了。”
    “电报有没有遗漏的?”
    “肯定没有。”
    他们说着便走到了后院,而方伊池也缓过了神,迈着步子噔噔噔地跟着跑。
    他满心欢喜,巴不得扑到贺作舟的怀里去,而贺作舟也急着找他,脚下不停,两人硬生生错开位置,等贺作舟推开北厢房的门,方伊池刚跑到之前和阿清一起喝茶的亭子。
    他累得直喘,抬起头,发现贺作舟又绕回来了:“嘛呢?”
    “先生。”方伊池一看见贺六爷,话未出口,先笑了。
    “乐吧,以后有的你乐的。”贺作舟也勾起了唇角,把手套摘下,摸他的脸颊。
    方伊池眨巴眨巴眼睛,将小手按在了六爷的手背上。
    贺作舟的眸色瞬间深了几分,俯身凑近他,滚烫的呼吸拂过他的面颊:“小凤凰,你跟我一辈子吗?”
    “跟。”方伊池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反悔?”
    “不反悔。”他抬起胳膊搂住贺作舟的脖子,身体也凑过去,在凛冽的寒风里羞怯地和六爷分享了一个不含任何**的吻。
    他的心早已因为偷听到的话激荡不已,如今贺作舟再问什么都是小打小闹。
    方伊池本就是性子执拗之人,认定了的事不会反悔,认定了的人也不会再变。
    所以不论贺作舟再怎么担忧,搁他这儿,都是白搭。
    但是贺作舟还真就挺煎熬,因着不知道方伊池会不会为他找过熟客的事儿悔婚,所以精神一直绷着,直到婚礼当天一早,把小凤凰从床上抱起来时,还烦着呢。
    方伊池倒是不烦,他原先打算直接和贺六爷摊牌,后来因为婚前的事儿太多太杂,他跑了两回胡同检查嫁妆,每每回到北厢房,脱了衣服就往六爷怀里拱,说话的劲儿都没有,解释的欲望就更是忍下了,也是想看王浮生能翻出什么花样。
    话又说回来,六爷把方伊池折腾醒的时候,天还没亮,他拽着被角迷迷瞪瞪地拨贺作舟伸来的手,说自个儿困。
    “困什么?”贺六爷一手系着衣扣,一手扶着他的腰,生怕这只凤凰歪着脑袋再滚进被子睡一觉。
    方伊池闭着眼睛坐着,眼前晃过明明灭灭、流水般浮动的光,想来是贺作舟按亮了床头的灯。
    “今儿不能耽搁。”贺六爷说话间,已经穿好了军装,正站在镜前扶军帽,“吉时错过去,有你哭的。”
    方伊池这才清醒,掀开被子迟钝地思考今日该穿什么。
    要是嫁给六爷的是个女人,今日自然没那么多说头,凤冠霞帔,拣最好的穿。
    可方伊池是个男人,自是不能穿得那般琐碎。
    于是贺作舟让人用暗红色的布料做了长衫,上面简略绣了花纹,不求艳压群芳,但求一分端庄大气。
    衣服是早就备在床边上的。
    方伊池趁贺作舟不在,偷偷摸摸脱了小褂子,伸长了胳膊将长衫套上,往下拉的时候,发现六爷不知何时偏了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腰。
    方伊池的腰边有凤凰的纹路,他心虚地往后缩了半截,又忍不住抚平衣摆,悄默声地往先生身上瞟。
    当真是情人眼里,怎么都好看。
    贺家起底都是扛枪的,打小经受的教育与学堂出来的大不相同,像贺作舟,就是陆军军官学院出身,身上自带一股锋利的气势,穿上军装尤甚。
    方伊池一边想,一边往被子底下缩,脚丫子探出来半截,又像是畏寒,倏地缩回去了。
    “外面再穿件狐皮的小褂。”白玉似的腰被长衫挡住,贺作舟遗憾地收回了视线,转身继续折腾衣领,“外头还有点飘雪,贪凉日后有的你受的。”
    好好一句话从六爷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方伊池习以为常,他自顾自地穿好长衫,生怕把衣服压出褶皱,站在屏风后使劲地掸衣摆。
    “六爷。”早起的不只他们俩,万福敲门进来,伏在贺作舟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方伊池只听见几个字,好像是“闹事”和“唱戏”,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意识到这是王浮生在搞坏事儿,便抬头去看贺作舟。
    巧了,贺作舟正扶着帽檐瞧他。
    两人目光一触,自是黏稠万分。
    “记得答应过我的话。”贺六爷接过万福递来的马刀,横着一握,“外人说什么都甭想岔了!”
    哟,都这时候了,还在旁敲侧击地敲打他!
    方伊池憋笑憋得辛苦,“唉”了声,扶着屏风,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继续穿鞋。
    贺作舟心里烦闷,怕他听见闲言碎语跑了,恨不能把小凤凰拴在腰上,又不得不先去处理喜宴的事儿,好好一个大喜的日子,硬是把自个儿折腾得眉头紧皱,瞧着一点儿也不舒坦。
    “先生,您去吧,我就待在北厢房里,哪儿也不去。”方伊池穿好鞋,坐在梳妆镜前,把贺作舟先前给他买的胭脂一应排开。
    倒也不需要画什么,太妖艳了不适合大喜的日子,他只想用红色的胭脂点颗痣,也不能点在眼尾,成了泪痣不吉利。
    比泪痣再低些的位置,面颊以上为最佳。
    方伊池找好笔和胭脂后,万禄把热水端了进来,他抓着帕子洗脸,还没抬头,就见脚边多了双军靴,继而下巴被牢牢捏住。
    贺作舟逼他与自己直视,目光滚烫,嗓音嘶哑:“我可把你的话记住了,你要是真跑,以后我就把你拴在家里。”
    言罢,猛地低头,双唇激烈地撞在一起,方伊池瞬间尝到了血腥味,贺作舟却不松手,硬是厮磨了片刻,继而像是下定了决心,头也不回地奔门外去了。
    被留在屋内的方伊池好半晌才缓过神,他捏着白帕子轻轻“啧”了一声,对着黄铜镜内映出来的有些恍惚的身影伸出舌尖,慢条斯理地将唇角的血舔了,然后用力把帕子砸进水盆,踩着溅在地上的水渍,抬腿往屋外走。
    万禄连忙追上去:“小爷,您不是答应了我们六爷留在屋里吗?”
    方伊池推门的手微顿,回答得万分乖巧:“嗯,答应了。”
    “那您……”
    “不长眼的都跑来家里来恶心我家先生了,我坐不住。”
    “小爷,您……您知道?!”万禄大吃一惊。
    “知道。”
    “小爷,熟客的事儿您听我给您解释。”
    “敢情你们都知道熟客是先生找来的?”方伊池似笑非笑地往身后扫了一眼。
    万禄忽而就不敢吱声了,还觉得小爷的目光与贺作舟的相似万分。
    方伊池抿唇沉默片刻,笑了:“傻站着干吗?我要是真的生气,早跑了。”
    “小爷……”
    “走吧,再迟些,我家先生就真的要被气着了。”方伊池温温和和地说完,垂下眼帘,追着贺作舟的背影往前院去了。
    作者有话说:我们池要去给先生撑场子啦!现在的小凤凰已经很勇敢了!!ps不会虐的,我是甜文写手。
    第六十章 大婚
    天刚蒙蒙亮,院儿里全是行色匆匆的下人。
    方伊池走得急,边走边系狐皮小袄的扣子,身旁时不时有人低声问好,个个都叫他“小爷”,他顾不上回话,生怕跟不上贺作舟,连跑带跳地催身后的万禄:“六爷是去的前院儿吧?”
    “是。”万禄跑出一头汗,“小爷,您慢着点,王浮生那家伙不会把六爷怎么样的。”
    “我是担心六爷会被怎么样吗?”方伊池好不容易系好扣子,又跑热了,忍不住蹙眉,“我是担心六爷在这大好的日子被恶心了!”
    跑过北厢房前面的院子,方伊池穿过月门,想着前堂儿人多,干脆绕到回廊下走,虽远了点儿,好歹能放开腿跑。
    贺作舟去的不是别处,正是先前带方伊池去听过戏的院子。今日前院摆的桌子比平日的还多,一律铺着桌布,来往的下人在桌子间奔走,桌子最前面的老地方,戏台已然搭好了。
    方伊池的脚步顿了顿,瞧见六爷给他的海东青落在屋脊上,便知道自个儿找对了地方。
    “小爷?”万禄还想拦着他,“没到时候,前面乱着呢。”
    “乱点好。”方伊池收回视线,拨开人群,“乱点,你们六爷才没法子一眼瞧见我。”
    说完,真的挤到后台里头去了。
    今日来贺宅唱戏的,还是苏老板的班子。方伊池草草扫了眼,只瞧见几个画好脸的武生,正纳闷,耳边传来苏立春吊得老高的声音:“您让我唱,我也不可能唱!”
    另一声音道:“你不是差钱吗?你只要唱了这一出《苏三起解》,明儿个我就把现钱送到你手里。”
    果不其然,是王浮生。
    苏立春娇笑一声:“您当我傻?”
    “现如今方伊池嫁给贺作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搁以前,我或许还帮着您踩他一脚,可现在您要我踩的,可是整个四九城都认得的贺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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