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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小贾心道不妙,加快步子追了上去。
    柳粟亲妈二十四小时不离开女儿,但看见一个戴着面罩的男人闯进病房,连喊一声都来不及,就被对方一掌劈在脖子上,晕了过去。
    病床上的柳粟用了镇痛泵,正睡得迷迷糊糊,猛然感到一丛阴影压到了自己身上,她也来不及喊,一张脸已经被一只枕头死死盖住。
    气门被堵,死亡的恐惧让病床变得像一块砧板,柳粟像刀下的活鱼一般拼命挣动抵抗,却感到生机离自己越来越远。
    幸而小贾及时破门而入,一边高喊“来人啊”,一边向蒙面男人发起了攻击。
    蒙面男人身体迅疾一闪,虚晃着出了一拳,就躲过了小贾的攻击,为自己赢得了脱身的空档。他夺门而出。
    这浑浊稠密的夜色被小贾的一声大喊搅得稀散,值班的医护人员闻声纷纷赶来病房。小贾看屋里人头挤挤,柳粟这边的安全该是不用担心了,他拔腿就去追那蒙面男人,心想这要抓着现行了,这案子就离告破不远了。
    但奇怪的是,对方明明可以轻松逃脱,但却又故意放慢速度,好像是有心让他追上似的。
    待追到医院外一处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前,蒙面人终于停了下来。月黑风高,四下无人,小贾毫不犹豫飞身上前,一拳就朝对方的头部横勾过去。然而蒙面人一亮招,他就知道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这人的拳风太凌厉,动作太迅捷,身一闪,头一撇,轻松躲过他的拳头之后,立马借其勾拳之势,一下折了他的肘弯。
    小贾强行挣脱出来,已是破绽全出,连着无章法地乱攻一气,肩撞、肘击、膝顶、腿踢,招招都冲着对方眼睛、锁骨、下腹等要害部位,但都被轻易化解。
    练武的人都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小贾嚎叫一声,用尽全力朝蒙面人面部袭去一拳。蒙面人却不出拳反击,只是往后连退三步,以柔克刚,以旋转的手腕消减了小贾的劲烈拳风,旋即以自己的小前臂为力点,一折小贾的肘腕,又将他的拳头牢牢抓握在自己手掌之中。
    小贾动弹不得,还要嚎,还要打,却听见蒙面人突然开口说:“别打了,是我。”
    声音低沉悦耳,还挺耳熟,他一愣。
    蒙面人一手控制着小贾的拳头,另一手一掀戴在脸上的黑色面罩,便露出一张眉眼冷淡却非常英俊的面孔。
    小贾大惊:“诚……诚哥!”
    涂诚松开钳制小贾的手,淡淡说:“接下来回去说什么、怎么说,你全听我的。”
    小贾对涂诚的身手服得五体投地,自然对方说什么都照做。回到医院病房,他当着被救治苏醒的柳粟与柳妈的面,就气冲冲地摔了自己手边的东西。
    稀里哗啦一阵响,他说人跑了,追不上;他说追上了也未必打得过,喻家班六十来口人都是练武的,身手个顶个的好,就算警方加大对柳粟的保护,也是防的了初一防不过十五。
    最后,他冲着床上脸色惨白的病美人大喊:“你要还想要自己这条命,就赶紧配合我们的工作!只有把犯罪分子都抓进牢里,你和你爹妈才能真正安全!”
    不真到鬼门关前走一遭,永远不会知道情啊爱啊的都是小事,生命面前轻若鸿羽,犯不上这么执念。
    柳粟还犹犹豫豫不想开口,柳粟她妈经此一吓都不干了。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女儿赶紧向警方举报自己的老板,不把喻信龙与卢启文逮进号子里,她一闭上眼都是一个黑黢黢的怪物,三首六臂张牙舞爪,扑上来就要她的老命。
    终于,柳粟同意出面指控喻信龙与卢启文。她说自己被他们逼着去陪汉海海关副关长康东兴,老色胚为了爽还不戴套。她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宋筱筱也被送来陪过他一阵子,按日子算算,没准肚子里留下的还真是这老色胚的种。
    这夜之前,南山宾客东山妓,柳粟一直只把自己当作一个高级三陪,还没想到会为此搭上小命。她确实想过要把自己这些遭遇告诉涂诚。
    然而没想到还没跟涂诚坦白,就出事了。
    专案组进驻,当事人停职。许是墙倒众人推,汉海海关的关员们纷纷反映康东兴平日里道德腐坏,作风糜烂,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下又查出不少刑事问题。
    康东兴听从律师建议,为了减刑赶紧攀咬,他把喻信龙那点事情全揭发了出来。
    再加上汪司年当时偷拍下的文件、柳粟的口供,喻信龙的犯罪事实是板上钉钉跑不掉了,但卢启文弃车保帅,依然藏得很深。
    而且喻信龙消息灵通,居然在警方缉捕他之前就潜逃了。
    涂诚跟小贾一起去喻信龙的住处查看,发现上回接触时的那柄袖剑又被插进了石灰墙里,上头还钉着一张他充当藤原申介替身时的照片。
    小贾被这等腕力吓了一跳,忙问涂诚:“这是什么意思?”
    涂诚默不作声。刀尖划烂了他的脸,警告意味十分明显,喻信龙迟早是要来找他清算的。
    通缉令一发出去,离其落网也就不远了,案子一下柳暗花明,该表扬的人一个不落都得表扬。张大春夸了小贾办事机灵,小贾则把功劳全推给了涂诚。他说要不是诚哥出了这个主意,还不知道那一家奇葩会把案子拖到什么时候。
    张大春四下张望一眼,问他:“涂诚人呢?”
    小贾说:“诚哥瞧着心思好重,这会儿还在市局的训练室里打拳呢。”
    张大春找去了训练室,果然人在。他拳击腿扫,皮革沙袋被打得摇摇晃晃砰砰作响,身上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都已经湿透了。
    张大春连着喊他两声,涂诚都没听见,一味强攻蛮打,好像要把满肚子火气都撒在这沙袋上。
    张大春走过去,一把扶住摇晃的沙袋。涂诚及时收了拳头,气喘得又急又粗,却用又冷又静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领导。
    “我刚才听小贾说了,这都是你的主意。”张大春跟个弥勒菩萨似的,一笑就一脸慈祥的横肉,“法子不错,管用,但不像你以往的办事风格,到底是谁给你支的招?”
    还能是谁支的招?潜移默化近墨者黑,这两天他逼着自己不去想汪司年,全靠着一身汗水宣泄戾气,还真就没想过。哪知道张大春一句话就破了他的金身。
    他很快想到了汪司年当时为了让他立功,非让尹白假扮杀手,虽然傻透了,但也其情可嘉,还傻得莫名有些可爱。
    心口无端端抽得一疼,涂诚脱下背心擦擦汗,随手抛在地上,对领导也不客气:“我再练会儿,你没事就回去吧。”
    汪司年这会儿正在局里配合调查,做完笔录之后出了询问室,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市局训练室的门外。他一眼看见了涂诚,欲近又怯,只敢这么木愣愣地站在门口。
    张大春也抬眼瞧见了汪司年,冲他和乐地笑笑:“这不是大明星么,来找涂诚?”
    汪司年其实往市局里跑了好多回了,但涂诚有意躲着他,基本都没碰上面。倒是每回都跟张大春毕恭毕敬地打招呼,每回还都说是自己经纪人殷海莉告的状都不属实,是自己死缠烂打上赶着黏贴,涂诚根本就不在意。
    张大春犹记得第一眼见到的这位大明星,眼高于顶,浑身都带着玫瑰上的那种刺儿,艳丽又扎人。但现在的汪司年寸寸柔肠化成了春水,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声领导,还说什么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处罚涂诚,他真的没有违反纪律。
    张大春一把年纪的老古板都觉得挺感动。
    回头再看涂诚,跟一个字没听见似的,又狠命击打起沙袋。
    张大春走向门口,拍了拍汪司年的肩膀,小声说了句:“还杵着干什么?快进去吧。”
    第三十三章 欲取百计难(二)
    人走近了,涂诚仍在连续击打扫踢沙袋,只当不知道来人是谁。
    拳撞脚踢如烈火轰雷,速度越来越快,沙袋左右摆荡上下震动,发出一声声闷钝的轰响。
    汪司年鼓足勇气喊他一声:“诚哥。”
    涂诚手上动作不停,只淡淡说:“在训练呢。”
    涂诚连护具也没戴,浑身被汗水浸透,这一下下肉体与沙袋的狠命撞击,汪司年看着都觉得疼。
    汪司年心疼地说:“你要真想撒气,要不打我一顿算了。”
    涂诚不搭理对方,后退一步,一下一下旋身飞踢沙袋。
    汪司年把沙袋撞开,自己停留在涂诚视线前方,他真的天真地想,打我一顿就消气儿了,打我一顿就翻篇儿了。
    涂诚及时止住攻势,脚尖绷在汪司年那张俏脸之前。劲戾的腿风下,汪司年额发飘动,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轻启着红唇,愣愣地望着涂诚。
    “不要命了?”涂诚收腿,站定,冷冷斥了对方一声。见汪司年红着眼眶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只觉一阵说不上来的焦躁恼怒,又侧身飞起一脚,竟生生将皮革沙袋给踢破了。
    木屑沙子飞溅四散,像一蓬急雨当头而下,汪司年有些难过又有些庆幸地想:他真的生我的气,可他又不舍得真拿我撒气。
    一个念头当即自脑海里破土抽芽,他认认真真对涂诚说:“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一定想办法替你把案子破了,这是我该还给你的。”
    汪司年说完就离开了训练室,他心情很坚定,步伐很轻松,一旦打定主意,便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汪司年走后,涂诚一下子感到自己脱了力,他从地上拾起背心,甩上肩头,也打算离开。没想到迎面撞见肖文武,带着两个跟班也来训练。
    肖文武看见汪司年离开市局了,他犹然记恨着这小子上回在属下面前驳了自己面子,听了一些局子里流传的半真半假的八卦,就存心膈应涂诚,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刚才出去的不是那大明星么,来找你的?”
    涂诚没打算搭理这人,目不旁视,直往前走。
    “被甩了也别太难过,被这种人甩不挺正常么?”肖文武歪斜着嘴角,故作好心地拍了拍涂诚的肩膀,“娱乐圈那地方比咱市局的厕所都脏,还越红的越脏,女的都是公交车,男的也跑不了当鸭的命,我看汪司年就是里头最脏的那一个,什么导演监制老男人老女人就没他睡不下去——”
    涂诚以前任对方怎么挑衅都没真正放心上,可一听这话瞬间动怒,一伸胳膊,直接以手掌握住了肖文武的喉咙。
    肖文武也是练家子,居然连躲都躲不开,他只能使力解脱,一手猛力下拉涂诚的手臂,一手直扑对方面门。涂诚就势绕起身后,用肘弯由后部将肖文武的脖子卡得更死了。
    旁边两个人都看傻了,也只是愣着,不敢上前帮忙。
    涂诚面无表情,在肖文武耳边低声道:“嘴巴干净点。他很好。”
    累了一天,人倦心也倦,涂诚跟着回到家里,一推门,四下环视一眼,竟似到了陌生地方般明显一愣。五十多平方米的老房子,原先觉得拥挤逼仄,汪司年搬走之后,一下变得冷冷清清空空荡荡。
    他想起来,汪司年这两天该是跟尹白住一起。他特意关照过尹白,无事少出门,有事找警察。
    涂诚躺靠在沙发上,随手打开电视,电视里就是娱乐新闻,正说着这桩轰动全国的明星“性朝贡”案件。
    但各方矛头直指喻信龙,真正的幕后黑手却狡猾得把自己撇干净了。
    一听见“汪司年”三个字,涂诚就按遥控器换了个频道。方才不遗余力地挥汗宣泄,直到这会儿才觉得眼皮沉重似铸了铅,累得几乎动弹不得。他合上了眼睛,心却静不下来,那双好看的眼睛、那抹甜蜜的笑容,总在眼前晃悠,撵都撵不走。
    正闭目养神,手机忽地响了。
    涂诚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声。只觉一腔的愤懑与疲倦尽被抚慰,他轻轻一勾嘴角,喊了对方一声:“阿妈。”
    阿妈是个开明的人。乍听到儿子说自己喜欢上一个同性,其实心里也很抵触。然而转念就想明白了,儿子今年二十八,除去被两边家长强行撮合的柳粟,从来也没听说有了喜欢的人。儿子打小也话就少,兄长牺牲之后,愈发阴郁寡言,活得跟被收监了一样,逢年过节总推说工作繁忙,只知道往家里寄钱,再不肯回来看看。
    不肯,是“不肯过江东”的意思,他总觉得对自己亲哥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总觉得对不住母亲。
    对此阿妈是有亲身感悟的,自己这儿子质朴踏实有责任心,喜欢把事儿全往肩上揽,所以听见儿子说今年要带上喜欢的人一起回家时,她是真的欣慰。
    上回跟儿子推心置腹地聊完,阿妈就把汪司年参加的影视剧与综艺节目都从网上找了出来,不仅早年那些不起眼的配角、龙套概没落下,连着网友评论都一起看了。评价两极分化严重,可阿妈却越看越觉得这男孩不但长得漂亮,还率直得相当可爱,比起展现美好,他更乐得展示真实。
    阿妈对这个“准儿媳”是万分满意,联想到近日闹哄哄的新闻,有些不放心,所以特意打了这个电话来问儿子:“什么时候把那位大明星带回家来?”
    涂诚不欲欺瞒母亲,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话:“今年可能回不来了,我们……我们现在有些问题。”
    阿妈急了:“出什么事儿了?”
    涂诚反问母亲:“阿妈,哥哥的事……”他停了停,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如果一个人的无心之失使我被蓝狐开除,从而间接导致了哥哥的牺牲,我该不该怪他?你又会不会怪他?”
    措辞用的是“无心之失”,阿妈是个聪明人,听出这个人就是汪司年,更听出儿子其实心里还是割舍不下。
    当年的事情阿妈也知道,这是阴差阳错下铸成的悲剧,不能单单归咎某一个人。她对儿子说,“你也说了是无心之失,就该知道前一个问题的答案了,至于你问我怪不怪他……我怪他什么呢?难道怪他也间接救了我另一个儿子的性命吗?”
    涂诚没想到亲妈会这么说,一时怔住。
    陪同儿子一起沉默,好一会儿后,阿妈终于开口:“其实你不是怪别人,你怪的是你自己。”
    一语破的,涂诚微一垂眸,轻轻喊了一声:“妈……”
    “你跟你哥感情好,阿妈都知道。可你哥的事情谁也想不到,真正造成这场悲剧的不是别人,是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难道换你牺牲了,阿妈心里就会好过一些么?你应该打起精神,把那些犯罪分子都绳之以法,你应该连你哥没过完的那些日子一起活精彩了!”见那头不说话,阿妈挺生气地说下去,“我儿子可没这么黏糊,喜欢就是喜欢了,不会借着惩罚别人来惩罚自己。”
    “知道了。”母亲这么开明实在难得,涂诚感到庆幸,紧接着又想起汪司年那声“往前看”,是啊,何必自困愁城,何必让潜意识里的自虐倾向一并虐了别人。
    阿妈听出儿子那边有所动容,笑了:“老阿姨们不爱看司年演的那些剧,但架不住我成天说叨,后来都跟着我一起看。结果她们边看边嚷,这世上哪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啊,都不相信,非说是后期一帧帧修图的……”
    顿了顿,阿妈故意激儿子:“你阿妈话都放出去了,你赶紧把案子破了,把人带回来,让左邻右舍开开眼,也省得她们老笑我吹牛。”
    母子心连心,知晓母亲使得是激将法,涂诚更觉得前所未有的心情松快。冷不防眼前又出现了汪司年那张笑盈盈的俏脸,生铁化作绕指柔,他垂目一笑,说:“真人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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