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你父亲谈的那笔生意是冯余两家合伙算计,他们是看中你家新造的那五个厂了,六年前他们曾找你的父亲谈过入伙分成,但遭到拒绝,因而怀恨在心。”
“这些我都听人说了。”暗哑声音,云暮低着头,他不想再去分析那些细节,不管怎么样,疼爱他的爷爷回不来了,对他表面严厉实则宽容的父亲也没了,而一直拿性命护他到最后的三哥受过的那些折磨同样无法消除。
就算是大哥,一直以来疼爱包容他的大哥,难道他们之间变质的亲情就能够回到当初了吗?
这事情一日没有完结他便忍受一日的痛苦,可当一切真的要结束,他又忽然失去了勇气。
失去一直以来活到现在的坚持。
他突然恐惧于看到那些仇人,因为他忽然明白,这件事情一旦结束,他便可能迷失掉自己。
还有,真正失去那些疼爱自己的亲人。
就算难受,可只要仇恨一日在,哪怕要忍受心灵的摧残,但就好像……父亲和爷爷他们都还在,可要是大仇得报,他就不得不告诉自己一切真的过去了,从此以后,他就要面对新的生活,再不能躲在仇恨里怀念。
“冯家家主在反抗的时候被杀了,但余家的家主还有当初伏击你父亲的杀手头子都在里面关着。”亲卫退开,白檀主动上前推门。
昏暗的囚牢中坐着两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
云暮跟在白檀身后,一步步走的缓慢又艰难。
武末丰就像是他的影子,一直陪伴却半点声音都不发出。
“你是云家那个小杂种?”看到人来,半张脸被人毁去的男人忽然扑到铁柱前,伸手往前抓,“小杂种,没想到你被送给楚无愧后还能回来,怎么,你卖屁股给了谁?让他们这么对待老子!”
死到临头还如此凶狠,白檀心中不舒服,但看云暮惨白脸色,他不得不在一旁陪着。
“诀呢?”身后就跟着三十三,白檀小声询问,“不是说了会过来的吗?”
当初说好了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会一起过来。
“王手头还有事情,”三十三挺直胸膛,“结束之后会过来的。”
“嗯。”白檀应声,看云暮傻傻站着没有动作,不得不出声:“他们两家的人,潘之矣说了会解决,只把这二人留给你,你不是说想报仇吗?”将腰中带来的手枪递出去,白檀一眼都不看牢房中人,“打死他们吧。”
他虽讨厌看生命流逝,但并不一味的仁慈,这牢中二人害的人家破人亡,区区两条性命没什么值得同情。
像是被人抽了魂魄,云暮目无焦距的从白檀手心拿过枪支,直直抬起手臂,将枪口对准牢中。
余家当家,马属区中有名的大家族,作为一族族长,余盛平日里威风惯了,可这次,半夜里被人从自家床上拎起,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扔到牢中,他也曾发飙怒骂,可当看到穿着属区队服的士兵们后,他就再也叫嚷不出来。
在被关押起来的这几天,他一直在努力回想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上头,可无论怎么回忆他都记不起来。
作为区中的老家族,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去触犯王权,这是区内所有势力生存的准则,他不记得自己有犯过。
要不是昨天有人拿着鞭子来拷问,那些问题让他回想起,怕他还迷糊着。
是云家,是多年前那个被他们算计后消失的家族。
等到现在看到人出现,虽然云暮的模样有了变化,但当年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爷他也见过不少次,不会认错。
“饶了我吧!”和那个被雇佣的杀手头子不同,余盛涕泪横流的跪倒在地,“当年是我鬼迷了心窍,可我看中的只是你家的坦克生产线,我没想要你父亲的命,事后我也一直在忏悔,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余家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只求你放了我!”
“我家的小儿子才出生两个月,我被抓走时,他就睡在我的身旁……”
闻人诀抬了抬手,注意到他进来的亲卫们刚想行礼便被他制止。
白檀和云暮都背对他站立,而他们对面的牢房中,一个男人还声嘶力竭的怒吼,另外一个则瘫软在自己失禁的尿液中求饶。
站在云暮身旁,白檀心中复杂。
手握枪支,云暮一步步往前,时间在他伸直的手臂中流逝,白檀等到后来忽然有些紧张,然而……
“砰!”
子弹射出打在墙上,地上哭泣哀嚎的男人顿了顿,马上用屁股往后挪。
云暮一枪射空,僵冷目光恢复点光亮,扔下枪支软倒在地。
白檀本以为那一枪会射进人脑袋,毕竟是这么近的距离……可直到人在自己身旁软下去他才反应过来般看向牢中。
“你?”
“我做不到……”双手抱住头,云暮喃喃着,嘶哑道:“对不起,我做不到,对不起。”
第515章 不同温柔
“你……”白檀很意外,蹲下身去,他伸出一手扶住人不断颤抖的肩膀,低声道:“杀死他们不是你坚持到今天的原因吗?”
“就算……就算如此,我……”将头埋进双腿,云暮身子抖的越发厉害,“我也做不到,不管……他们是不是我的仇人。”
“你不想杀人?”白檀皱眉,另一只手也按上人肩膀,“就算他们害死了你的父亲,逼的你如此痛苦,还有你的哥哥们也是因为他们……”
“我知道……”嗓音颤抖,云暮将自己缩成一团,“我下不了手,我以为……以为自己可以,可是……”
“你不恨他们吗?”
“恨!”云暮咬牙切齿。
但很快的他又软下语调,“我知道他们害我到今天这步,我知道我的二哥因为他们而死,可是,就算我知道他们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也,还是不能杀人。”
“你……”白檀说不出话,心中堵塞,异常复杂。
云暮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看,“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是不是……不值得他们如此爱护我?”
“我……”白檀没办法给人答案,因为他自己也未曾沾过血,但要有一天,有一个伤害了自己家人的人在身前,他会怎么做呢?
“如果现在不杀他们,你就永远都走不出去,云暮……”
白檀将自己代入进去想,“你现在放过他们,就代表不放过自己,因为日后的每一天想起这件事情,你都会觉的愧疚难安,你会不断自责,甚至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杀死他们,慢慢的,你会把自己当做最大的罪人,因为你无法给枉死的亲人一个交代。”
“我要怎么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云暮只知道紧紧抓握住那只温暖的手。
“你一定会不断的后悔,可是……”白檀为难的抱住人,“如果你杀了他们,你就不是你了。”
若是别的人在场一定会指责云暮的懦弱,可白檀不会,这些天他一直在了解云暮的过去,在那些黑暗的记载中,他更多的去思考人的温柔。
“我……”云暮收起哭声,喃喃着,“是不是一定要杀了他们,我恨他们,所以,我要杀了他们……”
“我得为哥哥们报仇,我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在人怀中缩着,云暮慢慢的不再抖动。
白檀皱着眉头,低头将自己脸颊贴到对方额头上,“你别哭。”
“别哭了。”一手揽着人,他另一手摸到地面,咬了咬牙,将人刚丢弃到地面的枪支抓起,侧头看向囚牢。
闻人诀默不作声的站着,身后潘之矣则往前迈了一步,饶有兴味的盯着白檀抓枪的手。
将手枪握在手,白檀面上的血色快速消失,可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你的本性如此,若为了报仇而丧失自我,一样会痛苦。”
“可你若不杀了他们,此后日日夜夜都要受到煎熬。”
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手腕的抖动,白檀将枪口抬起。
“砰砰!”
一连两声枪响,抓在手心的枪支又一次滑落到地。
随着最后的这声动静,囚牢内,缩在角落的男人和依旧扑在最前凶神恶煞的男人额心同时冒出血液,身子扑倒在地。
云暮在人怀中震了一震,低垂的目光在看到枪支重新摔在地上后,抬头甚为愕然的盯住白檀。
“我帮你。”嘴唇抖个不停,白檀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跟着消失,偏着头,他不肯再往囚牢的方向看,“没关系,我,帮你,就好了。”
大戏落幕,潘之矣上勾嘴角。
闻人诀平静无波的目光继续停留在二人身上,忽然转身就走。
潘之矣不言不语的跟上,等到了外面才出声道:“您不进去看看吗?”
脚步加快,闻人诀低沉道:“你怎么看?”
“嗯?”潘之矣抬了下头,微笑道:“很温柔。”
“指谁?”
“二人都是。”
“哦?”上挑嘴角,闻人诀突然停下,“怎么说?”
“未曾经历过黑暗的光明都算不得光明,若平常口口声声不能杀人,可在触犯到自身时却杀之毕尽,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和光站在一起?”
“我以为你会看不起甚至厌恶云暮。”可没曾想到,人对云暮的评价还挺高。
“当然不会,虽然他的人生观和我不一样,但我尊重他的不改变。”
“白檀呢?”转过身去,闻人诀面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潘之矣继续微笑,“就算自己沾血也要助人解脱,这样的人,内心一定很温柔。”
“哦?”闻人诀用意不明。
潘之矣继续展露笑容,“不仅仅是这样,老实说,刚才看到的这幕很让属下吃惊。”
“嗯?”
“这样的人,内心深处一定有份信仰,他很坚韧,更超乎我们所理解的坚强。”
“难得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闻人诀目光幽深。
潘之矣往前走了两步,耸肩道:“王认为什么样的才是光?”
“嗯?”
“纯粹热烈不染其他色彩的吗?”脸上笑容还在,但近距离下看潘之矣眸色,冰冷寒凉,“有的光从黑暗中穿出在血色中照亮,单一不代表干净,而干净也不代表纯洁。”
“白随主今天染了血,倒像是宝刀出了鞘。”
二人站在走廊中,走廊上端开有小窗,正值中午,太阳光芒从外照射进入。
闻人诀逆光盯着对方,睡凤眼尾下垂,“你像是话里有话。”
人当然不是在纯粹的夸奖,从表情就能看出来了。
“王认为什么样的才是强者?”
闻人诀不语,一手插入裤袋,靠上阴凉墙壁。
“一定要把千万人踩在脚下,还是,生存到最后?”潘之矣又提了个问题。
“如蝼蚁和狗般残喘?”闻人诀挑眉,“这能算一种强者之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