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顿时来了精神:“他当真如此说的?莫不是有什么预测地震的妙法?来人,快宣凌霄处士入宫!”
苏颂可不觉得,甄琼能猜测出地震何时发生。不过现在天子来了兴致,还是让他亲自问问更好。
不多时,甄琼就来到了御前。见到人,赵顼立刻道:“凌霄子可有预测地震之法?”
啊?甄琼茫然的眨了眨眼:“没有啊。官家听谁说的?”
赵顼一噎,这话确实没人说过,可是他又不能说是自己想多了。苏颂赶忙道:“之前凌霄子不是说过,大震之后必有余震吗?当时河北尚未大震,不知凌霄子是从何而知,将有大震的?”
哦。甄琼这下明白了过来:“我不知道会有大震啊。只是东京的小震这两年多了些,附近没有大震,总觉有些不对。姑且一猜罢了。”
这还真是毫无根据的说法。赵顼忍不住又道:“那之后,还会有大震吗?”
“这我就不知了。但是隐约记得,大震之后的地方,会频发余震,暴雨。这些都是随之而来的天象,极易引起灾疫,不得不防。还有地震有频发区,亦有少发区。大震往往出现在频发之地。若是一地大震,距离近些的地方,也会有震感。不妨查一查史料,好做计较。”甄琼这次说的就详细了。
当年他所在的道观,偶尔也会震一震。师父常年叨叨,说好在他们并不处于地震频发区,总比川蜀强上许多。至于为何会震,院士们都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他是当真一无所知了。
苏颂立刻道:“景右四年,京师地震,少顷便止。后得奏报,定襄同日震,五日不止。当年东京之震,就是被波及。今次也是大名府地动,才引发了京中小震,凌霄子所言,应当不差。”
仁宗朝的大地震,赵顼自然是知道的。定襄的大震,更是坏屋舍,杀人畜,甚至引起了大疫。没想到那次东京的地震,也是受其影响。不过这话,多少也让赵顼安心了些。东京城只要没有大震,国朝就不会出现动荡。而这说法,也证明并非是朝中出了奸佞,或是他意欲改祖宗之法,才被上天责罚。只是受大震波及罢了。
想了想,他又吩咐了一声:“命人查查史料,把出现过大震的方位都记下来,绘在图上,朕也好心中有底。”
这种天象,比日食月食还难推断。赵顼对此,当真是有些畏惧的。苍天难欺,也让他心底的强国之心更胜。若是能成为一个明君,贤君,天灾异象,会不会也变得少些呢?
问明白了,赵顼也舒了口气,笑着对甄琼道:“有劳凌霄子了。不知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这番关于地震和余震的话,对于赵顼还是相当有用的。也正因此,他有意借拨款的名头,再给宝应观和甄琼一些赏赐。
谁料听到这话,甄琼就眉飞色舞道:“我在研究活字印刷术呢。用铅块制成字模,把每个字都刻上去,到时候用胶黏住,排起版来又快又好,还能重复用,很是方便呢!”
赵顼有些发懵:“用铅制字模?何必如此靡费?”
那可是铅啊!木头雕版还不行吗?难道是寻不到雕版匠人?不对啊,他一个道士,研究雕版要做什么?
“我家韩大官人办了个小报,三日一出呢,都雕版多麻烦?这不是为他分忧嘛。”甄琼可找到人炫耀了,然而说完之后,又想起了什么,赶紧补了句,“对了,钱都是韩大官人出的,没用宝应观的经费啊。”
不是……什么样的小报,要花这样的心力财力?赵顼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报,莫不是叫日新报?”
“可不是嘛!官家你也有订报?”甄琼立刻来了兴趣,赶忙问道。
“咳。朕只是听人提起过。”赵顼咳了一声。他确实听韩琦提过此事,但是并没有放在心上。民间小报,又能对国策有多大用处?只当是个闲笔罢了。哪料到,竟然凌霄子那个家眷办的报,还这么下本,都用铅字做字模了。那要刻多少个字,用多少铅才够啊?这么大的手笔,还不用朝廷的钱,当真是忠君之人。
他还没感慨完,甄琼就叹了一声:“哦,韩大官人最近还跟我说,想要开辟些销路,在外地卖报呢。若是能放在驿站,跟邸报一起运就好了。应该能省不少钱呢。”
站在一旁的苏颂,差点没咳嗽起来。这小道也太大胆了!邮驿是做什么用的?那可是下发公函、邸报,掌控百官,传递军情的重要渠道。哪能由得民间的小报占用驿力?
赵顼也把脸一板:“此事可非儿戏!”
被他吓了一跳,甄琼赶忙道:“不行也没事,我家韩大官人有钱,多花些也就是了。”
这话听得赵顼只觉心头古怪。日新报怎么说也是为了收复河湟而办,不管有没有用,总是那韩氏子的一片赤诚。现在两人出钱出力,自己却视若无睹,岂不冷了忠臣之心?
放缓了语气,赵顼道:“先等朕看看那小报。若是办得好,回头也会赏你二人。”
听到这话,甄琼又高兴起来:“多谢官家!不过小报主要还是韩大官人操心啦。赏他就好!”
这不居功的姿态,倒是让赵顼笑了出来。若是朝中都是这等谦逊不居功的人,该有多好?
一旁苏颂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可是用笔名在报上发了不少文章呢。到时候天子过目,这就不太好解释了啊。只当不知道这事好了。
等到甄琼和苏颂退下去后。赵顼就对身边内侍道:“去市井买些日新报,朕要看看。”
那内侍领命,不多时就捧了一叠纸回来。赵顼拿起一看,就讶道:“这题头的‘日新报’三字,写的不差啊?是何人……”
好吧,还没问出口,他就在下面看到了米芾的名字。总觉的这名儿有点耳熟。不过毕竟只是笔好字,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翻看起来。过了片刻,又是一拍桌案:“这论,写的正和朕意!”
虽然自己的目标是唐太宗,但是唐宣宗面临的局面,确实跟他更像一点。若是能成就唐宣宗的伟业,平复失地,似乎也不算差?而且这刊首的文章笔简意悠,颇有些功底。就算比不上朝中那些臣子,也不算差了。倒是个人才。
看了看文章下的署名,赵顼提笔在屏风上写下了“李格非”三字。虽然小了些,但是往后总有能看到的一日。也不知这李格非有没有考取进士。
记下了人命,赵顼继续往下看,《苏定方传》?苏烈此人,也是位列凌烟阁的名将,若是能得此良将,何愁边郡不平?赵顼只看得心潮起伏,轻叹一声。只盼他要大用的王韶,也有苏烈那般的将才吧。
继续后翻,是几篇杂文,以及市井逸事。这些就跟河湟扯不上关系了,赵顼却难得看了进去。就这么一页又一页,一期又一期,不知多久,竟然把一叠报都看完了。
还真,挺有趣的。
眨了眨眼,赵顼不得不承认。这小报,可跟平日惯见的邸报大相径庭,特别是梦溪生写的小论,和后面那些市井故事。怎么说,赵顼也是东京城里长大的。看着这些,他都能回忆起幼时见闻,可比这冷冰冰的宫墙生动多了。
这办报之人,是费了心思的。忍不住,赵顼问道:“这一份报,卖多少钱?”
“回官家,一份二十文,三日一出。”身边内侍赶忙答道。
“这般便宜?”赵顼都震惊了。那制一套铅活字,要何时才能收回本钱?这可当真是为国不惜身啊!难怪刚才凌霄子都拉下脸,想要借用驿力了。
当然,邮驿是不能借的。但是这样好的小报,多些人看到,对于河湟也有用处。想了想,赵顼道:“以后宫中都订此报吧。先订个……呃,五百份好了。各宫都分些,只做消遣。还有我的御案上,也要放一份。”
五百份虽说不多,但是代表的意义就不同了。只要他订报,少不得各个衙署也要上行下效。京城有多少府衙?买的人多了,不就能多赚点钱了?再说了,这也是为河湟之战铺路嘛,正好也能试试臣子们的心思。
有了这样的褒奖,想来那小道也会感激涕零吧?
赵顼自得的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开封位于华北地震带边上,大震不多,小震还是有的。熙宁开头的两年,地震频发,确实不大安定。
第104章
回到家, 甄琼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韩邈。
“邈哥, 今天进宫, 我跟官家提起了日新报。他说了,回头要亲自看看。若是办得好,就给你赏赐呢!”说到这里, 甄琼抬头挺胸,只差把尾巴摇上一摇了。
韩邈诧异挑眉:“怎么突然提起这小报了?”
这日新报,韩琦多半早就告知天子了。但是肯定不会提他的名姓, 也未必会被天子放在心上。怎么甄琼一提, 天子就重视起来,还要给赏了?
“这不是进宫禀报防震的事情嘛。后来说起制铅活字, 我就顺口提了句。原本还想让驿站帮着卖报呢,被天子一口回绝了。”甄琼叹了口气, 颇有些幽怨。
韩邈却是哭笑不得。邮驿又岂是随便能借用的?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还真只有琼儿这种愣头青敢乱说了。不过听完这话, 天子仍许诺会给赏,多半还是琼儿又立了什么功,却不好明说, 想要在这边补回来吧?
一想到日新报能入天子的眼, 他就笑了起来,把甄琼抱在怀里亲了亲:“还是琼儿贴心,事事想着为夫。”
被人夸赞了,甄琼也开心的很,搂着人蹭了蹭:“邈哥都让我玩铅活字了, 我自然也要给邈哥找些补回来!”
铅活字真正上手玩起来,甄琼才发觉,还是挺花钱的。这不见到机会,就要寻摸些好处嘛。
不愧是献个玻璃方子就能要回免税的人。韩邈失笑:“这报可是要长久办,铅活字好用的话,说不定比雕版还划算些呢。琼儿辛辛苦苦钻研,也是为我分忧嘛。”
嘿呀!邈哥果真才是最贴心的!甄琼心里都冒开了花,只盼天子能说话算数,早些赐东西给邈哥!
谁料第二日,宫里来的内侍,带来的却不是赏赐,而是五百份报纸的订单。
甄琼懵了:“天子说要订报?”
那内侍满脸堆笑:“可不是嘛。官家都说了,日新报办的好,命小臣来订。将来说不定娘娘、圣人,都会看这报呢。”
然后呢?赏赐呢?不会就订个报就完了吧?还只订五百份!甄琼简直不可置信,官家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然而他的手,被人一把拉住了。带着难掩的喜色,韩邈对那内侍行礼道:“天子厚爱,小子感激涕零!这报,小子必会尽心,不负圣恩!中贵人辛苦一趟,当真有劳了。”
说着,一个锦囊悄无声息的塞进了对方掌心。那内侍捏了捏,脸上也笑开了花:“韩郎君何必客气?那报办的有趣,本官也常看呢。以后少不得也要再打交道。”
都说这韩大官人最是慷慨,宫里不少人都喜欢给凌霄处士传旨。他也是好不容易抢到了差事,果真不负所望啊!
两人又客客气气聊了几句,收了订金,也约好了每次出刊,都送到宫里后。那内侍才起身告辞。
等人走了,甄琼立刻哼唧了一声:“官家也太小气了。订报算什么赏赐?”
“此言差矣。”韩邈扭过头,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明朗笑容,“官家这可是给咱们天大的面子呢。你想想,天子都订报了,城中各个衙署,会无动于衷吗?这可是通了天的买卖啊!”
啊?甄琼愣了愣,狐疑道:“天子也能带货吗?”
“带货”二字,让韩邈大笑起来,掐了掐甄琼的脸蛋:“琼儿此言不差。天子都订的,可不就是天底下最可看的小报吗?”
见韩邈这么开心,甄琼也笑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邈哥办的报,自然是天下最好的报了!”
※
接了这么个大单,小报也不能似往日那般草率了。韩邈亲自去了别院,寻到了李格非,告知对方此事。
李格非简直怀疑自己听岔了:“官家说日新报办得好,还要给宫中订五百份?”
那可是天子啊!怎么竟然来订他们的小报了?还一口气订了五百份?!
韩邈微微一笑:“许是文叔刊首写得好,入了官家的眼吧?以后文叔生了女儿,可别忘许我家一个啊。”
这打趣,李格非是全然没听在耳中,只觉脑子嗡嗡作响,站都快站不稳了。他可没有用笔名,而是用了大名,也是存了借小报扬名的心思。但是这名扬来的也太快吧?怎么一口气就递到天子面前了呢?
韩邈却没给他震惊的时间,继续道:“既然宫里都订日新报了,咱们办报时,也当更谨慎些。该避讳的都要避讳,不可让人抓了把柄。我又请了三个文笔不差士子,帮你一同审稿,还有两个账房,若是有人来问招帖刊登事宜或是想要订报,尽管交给他们便好。”
李格非也算是个成熟稳重的,只傻了片刻,立刻绷紧了心神,连连点头:“韩兄放心,这些小弟都会尽心安排!”
“嗯,还有一件要事。你手头准备的稿子足吗?咱们也别日日出刊了,先把小报增一页纸再说。”韩邈又道。
李格非瞪大了双眼:“一页纸,那岂不是四个版?”
不日日出刊,确实是好事。但是增加四个版,也不轻松啊。特别是要审稿,要是稿件不够怎么办?
“官家都要订报了,原先的八个版,怎么看都少了些。你之前说的读者评议,可以加上,做的生趣些,观点要新颖独特。还有关于边郡杂文和民情案件,也可以酌情增加些,不能一味只登逸闻趣事了。新版填不满也没关系,放些招帖就行。”韩邈早就想好了,说的异常轻松。
还有这操作?李格非张了张嘴,想说其他也就罢了,给天子看招帖不太好吧?但是好歹理智尚存,憋出了一句:“那这成本……”
之前八个版,成本已经不低了。现在又要增加版面,不是更亏?
韩邈顿时笑了:“文叔莫不是忘了,官家都买订了报啊。咱们的小报,怎么也要印个八千份才够卖吧?”
啊?天子不是才订了五百份吗?现在他们的实际销量,怕只有三千五,还有五百是免费送去酒楼的,怎么一口气就要增印一倍……
然而李格非毕竟聪敏,只是一愣,突然醒过神:“对了,官家都订报了,东京城的大小衙署,又怎会不订?!”
天子关心什么,才是朝臣们最关心的事情。所谓上行下效,不过如此。而且知道宫中都定了,说不好还有多少富商、勋贵们也要对小报上心。难怪韩大官人要增加版面,还点名了可以用招帖来填充。这要是能登上小报,入了天子的眼,指不定多少人要挤破报馆的门呢!
李格非也算是口服心服了:“稿子之事,小弟会想办法的,一定尽快增加版面。韩兄大才,小弟叹服啊!”
笑着拍了拍李格非的肩,韩邈道:“我只是出个点子,还要文叔操心落实。这报馆,就全托付你了,若是有甚麻烦,只管开口就好。”
能得人如此信赖,李格非当真感激涕零。当年就算在韩琦府上,他们父子也没有这般的厚待啊!办报苦些累些又算什么?只要能做得好了,未尝不是一条登天的坦途!
※
李格非的动作当真不算慢。等下一期出刊时,日新报就从两页纸变作了三页,整整多出了四个版面。当散发这油墨香气的小报,送到天子面前时,赵顼也是吃了一惊:“竟多了一页?”
下令给宫中订报,自然是赵顼想要抬举这日新报。河湟毕竟是要事,这份小报也当让更多人瞧见。当然,不免也有些恩赏的意思。天子都看的报,还会愁卖吗?凌霄子也就不用担心,他家韩大官人赔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