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写的?这印鉴很特别,看不出来,应当不是什么名家。”
“此人一定是很仰慕呈青兄的才华。”
……
大家七嘴八舌地调侃着,慕呈青也来了兴致,走到了字画前瞧了两眼,忽然,他的耳根微微泛红,忍不住朝着萧阮看了过去。
书法上的诗词,的确是慕呈青所作。他年少成名,在江南时便被追捧,有人会把他的诗词写在条幅上装裱垂挂,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只是这一幅的印鉴有些特别,上面的上古金文虽然很难辨认,却难不倒他这个自幼博览群书的,“沅水居士”这四个字和簪花小楷的闺阁体加在一起,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幅书法的主人。
心口那处仿佛踹了一只兔子,躁动得有点按捺不住。
萧阮写他的诗词,莫不是真的仰慕他?
这书法怎么会挂在这里?又偏巧给他看到了?这可真是难解的缘分啊。
……
一时之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慕呈青平生头一次结结巴巴了起来:“别……别胡说……可能只不过是随手……随手一写罢了……”
萧阮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幅书法是她写的,是她送给念空禅师的回礼。因为见念空禅师对慕呈青甚是欣赏,她就挑了慕呈青诗集中的一首,写完装裱好之后送完了龙潜寺。
没想到念空禅师居然把它和这些名家之作一起挂在了这里。幸好,这印鉴上是柳先生替她取的号,叫“沅水居士”,字体又是上古金文不易辨认,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压根就不知道这幅字出自她的手笔。
慕呈青认出来了,倒也不打紧,到时候和他解释一下就好了。
“既然是慕师兄的诗作,不如就跳过吧?”她赶紧提议。
白飞帛刚要点头,蔺北行突兀地开了口,他的声音紧绷着,脸色越发难看了:“当然就是随手一写罢了。若是写谁的诗词就是仰慕了,那你们成日里背书抄书,不是把先贤和先生都仰慕了千百遍?”
这话一听就很冲,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让这位煞星不痛快了。
“还有,这幅书法上的字,一看就绵软无力,就好像习武之人下盘虚浮,随便一挑就能挑出个十处八处的不好来,”他冷着脸,把这幅字贬低得一文不值,“龙潜寺这是怎么了?留着这么一副书法在这里贻笑大方,趁早摘了干净。”
“蔺世子,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慕呈青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幅簪花小楷堪称一绝,犹如红莲映水、嫦娥弄月,你却这样贬低,是眼神不好,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蔺北行冷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这样吧,萧二姑娘,不如你来评一评?”他看向萧阮,目光咄咄逼人,“慕呈青说好,我说不好,你觉得到底谁说得对?”
萧阮懵了一瞬。
这火怎么烧到她头上来了?
蔺北行莫名其妙发这么大火干什么?这幅书法有什么地方惹到他了?这么一个劲儿地贬低她的字?
她定了定神,委婉地道:“品评书画原本就是各凭喜好,有什么不同的看法也很正常,这幅字还算清婉秀丽,谈不上贻笑大方吧?”
慕呈青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不过,”萧阮的话锋一转,“写的人的确腕力不足,今后若是能多加练习,说不定能够弥补这个缺陷,字体也会更为流畅。蔺大哥,你说是不是?”
这一声“蔺大哥”甚为悦耳,蔺北行的脸色稍霁,可有可无地“唔”了一声。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有人立刻转移了话题,跳过这幅书法说起了其他,萧亦珩也轮到了,被白飞帛叫了过去品评在左侧的一幅花鸟图。
萧阮正听得仔细,边上有人轻咳了一声,她转头一看,蔺北行正看着她。
“怎么了?”萧阮悄声问。
“你写的?”蔺北行一脸的嫌弃。
“你怎么知道?”萧阮愣了一下。
“那日你写策论,我看到过你的字。”蔺北行沉着脸。
萧阮想了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不过,就这么瞥了一眼,蔺北行能记住并认出来,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倒也了不起。只是明知道是她写的,却还这样贬低得一文不值,萧阮有点委屈了,忍不住瞪了这人一眼,扭过头去不理人了。
原本盈盈的笑意不见了踪影,一张小脸板着,目不斜视。
蔺北行的心里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有个猫爪在不停地挠着似的,真想过去把萧阮的脸掰过来,让她好好地和自己说一会儿话。
“生气了?”蔺北行的声音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
萧阮轻哼了一声,还是没有看他。
“以后不许写他的诗了,”蔺北行想了想道,“不写他的,你的字就特别好看了,谁都比不上。”
萧阮终于转过脸来,抿着唇浅浅一笑:“不写慕师兄的,难道还写你的吗?”
蔺北行的心口一热,刚想吹嘘一下自己写的诗也不算差,眼前黑影一闪,萧亦珩回来了,一座小山似的隔在了两人的中间。
短暂的相邻时光就此结束。
一眨眼,半个时辰过去了。周荇宜看着这些大乾未来的栋梁之才各抒己见、字字珠玑,心怀大慰,勉励了几句,又和白飞帛说了一会儿从前的旧事,兴致很高。
萧阮很久没有见祖母这么精神了,这是不是意味着祖母的病有好转的趋势?她心里高兴,琢磨着回去和陈大夫交流一下,这个新方子看起来挺不错的,朝着这个方向治疗说不定会有奇效呢。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萧阮提醒周荇宜该回去吃药了,周荇宜这才起身,笑着众人告别。
出了禅房,日头高照,周荇宜的身子一歪,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惊呆了。
萧阮的脑中一片空白,惊呼了一声扑了上去,用力地去掐周荇宜的人中:“祖母!祖母你醒醒!你怎么了!”
孙嬷嬷和仆从们慌了手脚,一个个都拥了过来,有的要把周荇宜抬到禅房去,有的说要赶紧回府,还有的说快去请大夫,七嘴八舌地没了主意。
“快,快上马车回府。”萧阮哽咽着拿了主意,“孙嬷嬷,你快去让陈大夫也一起过来,两边都赶,可能会快一些。”
萧亦珩二话不说,将周荇宜往背上一背,快步朝着山下跑去,萧阮拎着裙跟在身旁,不停地呼唤着:“祖母,祖母你不要睡着,是我,我是你的阮儿,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强忍着眼泪,,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
她看过很多神鬼志怪的话本,上面写着要是有人忽然昏迷,那就是有什么鬼怪过来锁魂,若是不能及时醒来,便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一世才刚刚开始,她还在绞尽脑汁想要替祖母治病,也盼着能将萧家从家破人亡的泥淖中拉出来,祖母怎么能这样突然就倒下了?
难道就算重活一世,她也没有办法改变亲人的命运吗?
她现在所能倚仗的,也只不过是祖母对她还有牵挂,能听到她的呼唤,不要听凭鬼怪将她带去阴曹地府。
从后山下来,一道一道的山阶漫长,还分别有藏经阁、药王殿等阻拦着,要去绕一下才能继续往下,萧亦珩渐渐气喘吁吁,原本矫健的步伐缓慢了下来。
“我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蔺北行伸出手来,轻而易举地就将周荇宜挪到了自己的背上,健步如飞,萧阮几乎都要跟不上了。
很快,寺门到了,前头早就有人把马车赶到了门口,蔺北行将大长公主放上了马车,萧阮和孙嬷嬷一起将大长公主放平在榻上,马车一打转,朝着太傅府飞驰而去。
萧阮握着祖母的手,看着她苍白瘦削的脸庞,强忍的泪水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滑落了下来。
她无声地哭泣着,身体微微颤抖。
“别哭了,”蔺北行手足无措,这眼泪一串串的,瞬间打湿了萧阮的衣襟,也将他的心都浸泡得皱了起来,堵得慌。他笨拙地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对了!”他猛然想了起来,“你让我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萧阮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喜色:“找到了又有什么用?他在西南,要过来的话快马加鞭也要十几二十日,祖母她……”
她终于哽咽出声:“孙嬷嬷,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祖母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她让陈大夫开的新方子,是不是激进提神的猛药?怪不得这几日祖母的精神好起来了,你们……你们一直骗我!”
孙嬷嬷惊愕了一瞬,自知瞒不了了:“二姑娘,我也不想骗你啊,是大长公主一定不许我们说,她怕你担心,想着陪你把你的亲事定下来就回江南去,没想到这病居然连半年都撑不到……”
主仆二人抱头痛哭了起来。
“不是,段琪安不在西南,”蔺北行急急地道,“他就在我府里,改了名了,所以我们都找不到他,我这就让人去把他叫来!”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骄傲):我可立了大功了。刚才贬低轻轻的过错,掀过去了吧?
醋哥:这得问小天使们,你们说呢?
第29章
事情峰回路转,一下子又有了希望。
陈大夫半途就上了马车,施了银针,周荇宜醒了过来,但是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到了府里,陈大夫搓着手冷汗连连,“我早就劝大长公主不要用这剂猛药,她不听,这果然就出了事了。”
萧陈氏在房间里急得直抹眼泪,萧翊和萧钊那里遣人送了信,也在赶来的路上了。
不一会儿,蔺北行终于在萧阮的期盼下领着段琪安来了,一进门,段琪安和陈大夫对答了两句,便沉着脸要把人全都轰出去,孙嬷嬷不肯,段琪安恼了:“我替人看病向来就是独来独往,除了我的药童,谁都不能在房间里。你们既然不信我,那就不用看了,世子,我的身份既然被你揭穿,只怕我也不能留在府里了,日后你多保重。”
他拎起药箱要走,萧阮慌忙拦住了:“段大夫,你别生气,我们这就都出去,我祖母的性命,就交托给你了。”
“砰”的一声,门被毫不客气地关上了。
蔺北行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就是这个脾气,能人异士嘛,都是有点古怪的,但他的医术的确高明,从前我亲眼看到他把一个咽了气的病人给救活了,想必大长公主的病,也不在话下。”
“你怎么找到他的?”萧阮轻声问。
“我的人在西南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段琪安这个人,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反过来排查了一些在西南行医的大夫,这才对上了号。他在西南很有名气,但因为很早以前得罪了西南十六洞的一个洞主,为了避祸就改了名字。”蔺北行面有得色,“你要不是找我帮忙,只怕找上十年八载的都不一定能够找到。”
萧阮凝视着他,泪光盈盈。
蔺北行被看得有些心痒痒的,只可惜,这厅里这么多人,连半句不得体的话都不能多说。
“蔺大哥,大恩不言谢,要是段大夫能把我祖母的病治好,我……”她哽咽着道,“我就是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蔺北行傲然道:“我帮你找人,自然不是贪图你的恩情,再说了,我能要你做什么事?”
一旁的萧亦珩一听,本能地觉得不太妥当,立刻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是啊,他能要你一个姑娘家做什么?这就算是我们萧家欠了他一个人情,日后如果有什么驱弛,我一定在所不辞。”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哐啷”一声,院子门被重重地推开了,萧钊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了萧阮的手,那手指都在颤抖:“阮儿,你祖母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就晕倒了?”
萧阮不知道要怎么说,好半天才哽咽着道:“祖父,等祖母醒来,你自己问她行不行?”
萧钊心急如焚,目光落在了孙嬷嬷身上:“你说,荇宜她到底怎么了?”
孙嬷嬷含泪看着他,恨恨地道:“不知道。”
“陈大夫,你……你总能说了吧?大长公主到底怎么回事?”萧钊几步到了陈大夫跟前,一把薅住了他的衣领,向来儒雅温文的萧太傅,眼中赤红一片。
“我不知道,大长公主不许我们多嘴一个字。”陈大夫的脸色黯然,忍不住埋怨了一句,“萧大人,只是你是她的枕边人,居然没有察觉出大长公主的不对劲吗?”
萧钊定定地看着他,颓然撒了手,坐倒在了太师椅上。
等待最是煎熬。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日头渐渐西斜。
房间里是令人窒息一般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远处那扇薄薄的木门上,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