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送走了,”萧陈氏叹了一口气,“听说去了京郊那里的一个村庄,姓也改了,听说改成了秦姓。”
萧阮愣了一下。
把萧炳送走倒是在情理之中,但改姓却有些奇怪了。萧钊最顾念家族亲情,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一个对姨母的诺言被萧秦氏骗了这么多年。
不过,这样很好,断得干干净净,算是萧钊在萧秦氏一事上做得最痛快利落的事情。
虽然萧炳一直还算本分,但一见到就难免想起他那个恶毒的母亲,想起祖母这些年受的委屈,能眼不见为净最好。
过年这几日,不但是萧府宾客盈门,公主府的访客也很多,向大长公主拜年的也络绎不绝。除了几个皇子,慕呈青、周卫哲等几个小辈也都一一登门拜年,初四的时候,蔺北行也来了,送来了一些西南带过来的药材补品。
萧阮满腹疑惑。
为什么蔺北行还没走?如果要走的话,这几日应该是最好的时机。
她的心里很矛盾,即盼着蔺北行快点走,脱离京城的桎梏展翅高飞;又盼着蔺北行再晚些时候走,这样她就能和这几个交好的朋友们再过上一段这样无忧无虑、肆意飞扬的日子……
日子在这样一天天的矛盾中飞逝,眨眼间,年就过得差不多了,京城姑娘们最喜欢的元宵节便到了。这一日,无论是闺阁或是已嫁的女子都可以随性去街上玩耍,逛庙会、猜灯谜、赏花灯、会情郎……几乎可以说是百无禁忌的一天,盛况一直会持续到戌末才渐渐散去。
这么多活动中,最让姑娘们喜欢的,自然是云亭河畔的赏花灯、放花灯。日落西山、晚霞四起的时候,绵延数十里流经大半个京城的云亭河上,便有星星点点的花灯燃起,一直到晚上,花灯越来越多,远远看去,那云亭河仿佛化作了一条蜿蜒的金龙,煞是好看。
酉时一到,萧亦珩便来了,身后不仅跟着萧珏,还有两个小拖油瓶,萧茹和萧亦鸣一人手里提了一盏花灯,一脸的兴奋,口中嚷嚷着:“快去啊,二姐姐,我们去占个好位置。”
“是啊,听说云亭河上放了好大的兔子灯、猴灯,去晚了就没得看了。”
……
马车到了云子胡同路口便进不去了,一行人下了马车,说说笑笑地往里走去。路边上的店铺都开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瓷偶、玩具琳琅满目,萧亦鸣见了都走不动路了,眼巴巴地一个个都想要,这没一会儿,他手上便全是新奇的小玩意儿。
到了云亭河畔,萧阮远远地便瞧见了河面上泊着的大花灯。那大花灯足足有一人见高、两三人见长,制成了兔子、猫、狗等动物的模样,里面点着数十根烛火,一个一个隔着十数丈沿着水流缓缓而动,煞是好看。
“阮妹妹!”
“萧师妹!”
两声熟悉的呼唤传来。
萧阮一看,果然,慕呈青和周卫哲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朝他们招手。
两拨人汇合在了一起,寒暄了几句,萧阮眼尖,见慕呈青的手一直背在身后,好奇地往他身后张望:“慕师兄,你这是有什么好东西藏着吗?”
慕呈青的耳根有些红了:“我……这……送给你。”
他支吾了两句,终于心一横,把手往前一伸,一盏莲花灯出现在萧阮的眼前。
周卫哲哈哈大笑了起来:“呈青,你还真的要把这花灯送给阮妹妹吗?你从哪里买来的?这不是坑你妈?这花瓣歪歪扭扭的,竹片都没拗好,唯一能看的就是上面的字了。”
慕呈青被他挤兑得脸更红了,恼火地瞪了他一眼:“是我亲手做的。”
周卫哲呛住了,连连咳嗽了起来:“你……你亲手做的?瞧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啊!”
萧亦珩狐疑地看了慕呈青一眼:“今日这花灯可不能随便送,呈青,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在京城过过元宵节?这里的规矩和江南那边不太一样。”
“什……什么习俗……”慕呈青的目光游移,不敢去看萧阮的眼睛。
“慕师兄一定不知道吧。”萧阮赶紧替慕呈青解围。
“就是,这里的花灯不能随便送,”周卫哲想了起来,“你要是非得送,阮妹妹你不收也不行,这样吧,我这里也有一个,你不能厚此薄彼,也收了我的。”
萧阮哭笑不得:“周大哥,你这是凑什么热闹?”
萧亦珩正要解释一下这个习俗的来龙去脉,临街的一家酒楼前面有人高声喊了起来:“快来看快来看,各位少爷姑娘们看过来。这里猜灯谜,猜中了的不仅赠送花灯,还有一贯铜板的赏金!猜中一个一百个铜板,猜中两个翻倍,三个的话就奉送一贯,还能去我家酒楼最顶上观赏花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朝着酒楼涌了过去。
萧阮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往酒楼的必经之处,几个人被人流簇拥着,不知不觉地也往那边挪动着。
“我们也去猜吧。酒楼那里看花灯的确最好。”周卫哲兴致勃勃地道,“我们这里可是有一个探花、一个状元,保准把他们猜得倾家荡产。”
“大哥,我也想去。”萧珏眼巴巴地看了过来。
“去去去,我也要去!”萧亦鸣嚷嚷了起来,“我也会猜灯谜,先生教我过了。”
人越来越多,萧亦珩不得不一手抓着萧亦鸣,一手抓着萧茹,转头叮嘱:“珏儿、阮儿,你们俩跟紧了!”
萧阮应了一声,紧跟了几步,忽然,一阵大力袭来,她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踉跄了两步,眼看着就要摔倒了。
一只宽大的手掌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往外一带,没几步就脱离了人潮,到了边上的巷子口。
作者有话要说:醋哥:柿子,你怎么总是不走寻常路?
醋哥:这是犯规,懂不!
蔺北行(拔刀):什么,我没听清。
醋哥(赔笑):没啥没啥,你自便,我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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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熟悉的气息传来,萧阮原本有些慌乱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转头一看,果然,是蔺北行。
“你怎么这么神出鬼没的?”她又惊又喜,“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和我们打声招呼一起玩?”
蔺北行轻描淡写地道:“我也是刚来,远远地就瞧见你了,想吓你一跳。”
萧阮瞪了他一眼:“好端端的,吓我干什么?走吧,我哥他们去前面猜灯谜了,我们一起过去。”
蔺北行摇了摇头:“这里人太多了,我带你去另一个好地方。”
“可是……我大哥找不到我要着急了……”萧阮往外张望了两眼,盼着能找到萧亦珩他们,可是,放眼望去,全是一个一个差不多的后脑勺。
“我让人去找他们,”蔺北行安慰道,“找到了带他们和我们汇合。”
也只能如此了。
萧阮跟着蔺北行,从小巷子里绕了一大圈,到了云亭河的东侧。这里没有林立的酒楼店铺,大花灯也还在西边缓缓往这里飘,只能远远地瞧见一团团的亮点,人少了很多。
边上有个小土坡,萧阮拎起裙摆往上走了两步,视野顿时开阔了不少。
放眼望去,粼粼的水波中倒映着一轮明月,点点花灯中烛火摇曳,灿若星河,远处一座石拱桥横跨水面,偶尔有孩童嬉笑玩闹声传来,为这一幅出尘的月色图增添了几分带着人世间烟火气的幸福味道。
萧阮有点累了,找了一块太湖石坐了下来,手托着腮撑在了膝盖上,静静地凝视着前方。
皎洁的月色轻柔地流泻了下来,将萧阮的侧影蕴上了一层浅浅的银光。
微翘的眼睫、小巧的鼻尖、柔软润泽的唇瓣、还有下颌和脖颈精致优美的弧线……
蔺北行目不转睛地看着,整颗心仿佛被浸在了这云亭河如水的月光中,越来越柔软。
有什么声音越来越响,一下一下地在心口擂鼓。
那是他的心跳声。
此时此刻,就算他再想自欺欺人,也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他对眼前这个女子动了情。
这一刹那间,许多念头纷至沓来。
为什么他总是时不时地惦记着萧阮?为什么他看不见萧阮就心里空落落的?为什么一见到萧阮和别的男子笑语晏晏,他就胸口闷闷地难受?为什么会在已经决定离开京城时还要强行多留下来十天想要陪她过这个元宵节?
不是因为她是他一早就认下的小兄弟,也不是因为两个人投缘,而是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她,所以才会时时刻刻就想见到她、甚至想要把她占为己有。
那么,萧阮喜不喜欢他呢?
当然是喜欢的。
他定了定神,仔细回想着从前的点点滴滴。
身为萧尔沅时,萧阮对他的依恋;变回女儿身时,萧阮对他的软语相求;秋狩射箭时,萧阮眼中对他遮掩不住的仰慕;情绪低落时,萧阮对他的温言抚慰……
慕呈青算什么?只不过会写几句诗、说几句甜言蜜语罢了,萧阮会对他和颜悦色,那也只不过是因为他“师兄”的身份罢了。
别的男子那就更不用说了,小的小、纨绔的纨绔,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
只是,为什么要这样的阴差阳错?在他即将离开京城远行的这一刻,让他发现了他心中隐藏着的、几近澎湃的感情?他这一走,萧阮会怪他吗?还会喜欢他吗?
……
“真美。”萧阮轻声道。
“是,真美。”蔺北行痴痴地看着她,喃喃地跟了一句。
“要是以后每一个元宵节都能这样度过就好了。”萧阮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怅然之色。
蔺北行恍然回过神来,有些纳闷地问:“为什么不能?”
萧阮笑了笑,没有回答。
前世她过的最后一个元宵节,整座京城人心惶惶,云亭河边再也不复今日这样的盛景,连花灯都没几盏。
但愿这一世,不会再有那样的混乱了;王侯将相、反贼逆臣争夺的是天下,而普通百姓却只希望拥有平稳幸福的小日子,她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祈祷天下太平。
不过,今天这大好的节日,就不要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拎起自己的花灯,高兴地问:“蔺大哥,你的花灯呢?时候不早了,该放花灯了。”
蔺北行朝着下面叫了一声,有下人上来了,碰上了一盏兔子灯。
兔子灯做得惟妙惟肖,前面的红眼睛乍一看还有几分白毛团儿的神采。
萧阮立刻想起了那只只养了两天的宠物,轻呼了一声,去摸它的眼睛:“好可爱!”
蔺北行把花灯往她的手里一送:“送给你。”
萧阮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蔺北行一眼,可这月色朦胧,也看不住蔺北行的脸上有什么异样。难道他在京城生活了这么几年,也不知道这个关于送花灯的习俗?她又不是他的心上人,送她花灯做什么?
“送给我干什么?你不要自己放吗?”萧阮隐晦地暗示着,“你放下去的时候,心里默念着自己的心愿,说不定能心想事成。”
“我的心愿,我自己有能力实现,用不着靠这个小小的花灯,”蔺北行傲然道,“上次我抓给你的白毛团儿在行宫放生了,这是我补给你的。”
萧阮放下心来。
想想也是,蔺北行必定是不知道这个习俗的,只不过是想弥补一下白毛团儿的遗憾罢了。
她欣然接过了花灯:“好,那我来放,希望白毛团儿在北栖山过得逍遥自在。”
两人一起下了山坡到了河边,萧阮半蹲下来,把自己的花灯和蔺北行的兔子灯分别放入了河中,心里默念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