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阮站在窗口看着,身上的疲乏不禁一扫而空。
“王妃!”
走廊外有人叫道。
萧阮一看,是商易仁。今日他正好在附近巡视,顺便过来看看学堂,刚好碰上了。
“商大人。”萧阮笑着迎了上去,“有劳你了。”
“惭愧惭愧,”商易仁连连摇头,“我在西南这么久,却没有做出过一件像模像样的实事,王妃却立竿见影,短短半年就办了学堂造福百姓,真是女中英杰。”
“商大人谬赞了,”萧阮连忙道,“你身为刺史,自然考虑的都是要事、大事,我只是做些小事罢了,若是侥幸能扶助王爷和大人一二,也算是功德一件。”
商易仁看着她,眼神复杂:“王妃如此聪慧,怪不得会得天子之宠,”他的声音顿了顿,谨慎地左右观看了一番,便示意萧阮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道:“王妃此时说话方便吧?有没有王爷的手下跟着?”
萧阮愕然:“为什么会有王爷的手下跟着?”
商易仁松了一口气:“王妃此计甚妙,一石二鸟,这学堂既能造福百姓,又方便和我互通消息,我派来的两位官员都是我的心腹,王妃若是有什么消息,告知他们就好,我若是有事,也会让内子过来和王妃联络。”
萧阮又惊又怒:“商大人你在说什么?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我和王爷彼此信任,从无隐瞒,你在公事上若是对王爷有何不满,也应该和王爷当面说清,就算弹劾也应该光明正大,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地探听王府的消息?”
这下轮到商易仁愣住了:“你……你难道不是……王妃,你是陛下亲赐的靖安王妃、是萧太傅的孙女,难道你不知道他们对西南的态度吗……我还当你下嫁西南,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陛下和太傅安插在靖安王身旁的一把利刃,对你敬佩得很……没想到……你……你若是被靖安王所诱,迷失了本心,视陛下和大乾于无物,那必定是要被天下人所唾弃的!”
商易仁越说越生气,最后几乎疾言厉色了起来。
萧阮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道:“商大人,我觉得你太迂腐了。水能覆舟,亦能载舟,西南若是治理得好,便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宝剑,你为何要把西南和陛下对立起来?现在的西南,在王爷治下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西南子民,不仅是王爷的子民,更是陛下的子民,我是王爷的妻子,更是陛下的臣妇,何来被人唾弃一说?”
“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不和你辩论,”商易仁气恼地道,“总而言之,你好自为之,莫要让陛下和萧太傅寒心!”
站在原地,看着商易仁气冲冲的背影,萧阮忽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这几个月来,她和蔺北行朝夕相处、情深意浓,几乎忘了西南和朝廷之间这由来已久的互相猜忌。没想到,今天商易仁的话,给了她当头一棒。
朝廷派驻下来的官员,在西南没有实权,好些人可能都抱着和商易仁一样的心思,等着揪蔺北行的小辫子,也说不定暗中搜罗着莫须有的罪名,在呈给启元帝的奏折中挑唆;而蔺北行辖下的西南诸将,也说不定对她这个王妃暗自警惕,贺平宁就是其中最为典型、也不遮遮掩掩的一位。
她每次出王府,真的是像她自以为一样的自由吗?身旁没有人在跟踪她的一言一行吗?
她办学堂,秉承着汉化土著边民的心思,盼着西南长治久安,蔺北行心里真的信吗?还是也和商易仁一样,觉得她是想往外传递消息呢?
一时之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萧阮的胸口好像被千斤巨石压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
回到家里,这胸闷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厉害,连带着头也疼了起来,好不容易撑着用了午膳,萧阮回去躺下睡了个午觉。
原本想着睡一觉精神会好些,只是这一躺便再也起不来了。她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一会儿好像被扔进了火坑浑身发烫,一会儿好像掉进了冰窟瑟瑟发抖,陷入了昏睡之中。
耳朵旁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忽高忽低、忽男忽女。
萧阮猛地睁开了眼,蔺北行焦灼的脸庞映入了眼帘。
“蔺大哥……”她喃喃地叫了一声,喉咙好像火烧了似的。
蔺北行定定地看着她,猝然抓住了她的手,用力地贴在了脸庞上:“你……你这是要把我吓死吗?”
“让让,让让,”段琪安沉着一张脸过来了,“你还没被吓死,我先被打死了,王爷,只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风寒罢了,你这样惊慌失措的,还有半点王爷的样子吗?”
蔺北行充耳不闻,只是固执地坐在床边,握着萧阮的手不肯放。
段琪安没办法,只好挤到了他们俩的中间,开始施针。那明晃晃的银针又长又细,一根根地扎在了萧阮的手臂和头顶。说也奇怪,蔺北行自己刮骨疗伤都面不改色,可看着这些银针扎在萧阮身上,却是心惊肉跳,忍不住叫了一声:“轻些!”
段琪安翻了个白眼,挖苦道:“那要不然王爷你自己来?”
萧阮咳嗽了起来,声音仿佛破锣似的:“王爷,我……渴。”
蔺北行立刻忘了银针,忙不迭地道:“我去拿水,你别说话了。”
段琪安手起针落,终于在蔺北行回来之前把银针都扎完了,禾蕙要上前喂水,蔺北行没让,自己小心翼翼地扶起萧阮的脖子,将杯子里的水一点一点地喂进了萧阮的嘴里。
“王妃,你这一场病来势汹汹,”段琪安正色道,“可能是这里的秋冬和京城不同,你终于还是水土不服了一回,加之这一阵子你太过劳累,忧思过重,便病倒了。这些日子,府里府外的事情都交给专人负责,你不可再劳神,好好卧床休息,我也趁此机会替你调理一下身体。”
萧阮点了点头:“有劳段大夫了。”
“王爷,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段琪安终于仁慈了一回,安慰起脸色泛白的蔺北行来,“不出三日,王妃必定又会活蹦乱跳了,要不然你砸了我这神医的牌子,如何?”
蔺北行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好了,我知道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段琪安把留的针拔了,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走了。禾蕙她们喂了药,又替萧阮擦了一把身上的汗,也都退了出去。
蔺北行重新在床上坐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萧阮。
萧阮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
蔺北行俯下身来,在她干燥的唇上亲了一下。
“别愁眉苦脸的了,”萧阮喉咙疼,努力发出了气音,“很快就好了……”
蔺北行充耳不闻,咬了咬牙,挤出几个字来:“商易仁这老家伙,和你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要发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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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萧阮愣住了,这一瞬间,她忽然怀疑蔺北行是不是在她四周安插了眼线。
然而,这个念头一起,她便唾弃起自己来。
好端端的,怎么能染上启元帝这种疑心的毛病来?蔺北行待她至真至诚,若是连他也要怀疑,那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她摇了摇头:“和他没关系,是这几日没有留心,受凉了。”
蔺北行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阴郁,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道:“他必定是说了什么话,你才会忧思难解病倒了……”
萧阮喉咙里止不住发痒,又咳嗽了几声,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见了他?”
蔺北行闷声道:“我刚才问了禾蕙和杨泽冲,他们以为你中了毒或是瘴气,也都吓坏了,便把你今天做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和我说了一遍,。”
“我没事,你放心吧,别胡思乱想。”萧阮再次安慰。
蔺北行有些后悔,自责地道:“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现在要休息,有什么事,等你病好了再说。”
和段琪安说的一样,萧阮的病很快在他的妙手下有了好转,第二天就不烧了,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除了咳嗽还很顽固,其余的症状也好了。
这几日,萧阮躺在病床上,仔细把她从京城到西南这一段时间做的事情捋了一捋,那日病倒前一下子钻的牛角尖,忽然就通了。
西南和朝廷之间的芥蒂,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当然不可能因为她的到来立刻变得融洽和睦。她只要秉承初心,努力为蔺北行、为西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心换心,必定能让西南诸将消除对她的疑虑。
而朝廷派下来的那些官员,看到蔺北行为西南民生所耗费的心血,也一定能慢慢对蔺北行改观。
想到这里,她精神了起来,把日后要做的事情在心里整理了一遍,安心养病了起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尤其是咳嗽这病症,好起来慢得很,蔺北行又管得很死,除了时不时地回来探望之外,还严令萧阮跟前的下人,一定要让萧阮休息好,如果谁出了岔子,他一定不留情面,直接送回京城。
这一歇就歇了十来日。
这一日,萧阮总算得了段琪安“彻底痊愈”的赦令,当即让杨泽冲派人去刺史府送了请柬,邀请商俞氏到王府一聚。
据她这些日子和商俞氏的相处来看,商俞氏颇有见识,无论是谈吐还是眼光都比普通的后宅妇女高出一筹,性情也温柔和顺,用她牵线搭桥,徐徐图之,应当能为刺史府和王府的关系做个缓冲。
杨泽冲去了之后回来了:“王妃,刺史夫人回绝了,说是刺史大人病了,她走不开,要留在府中照顾。”
萧阮纳闷了。
怎么这么巧,她病了,商易仁也病了?
杨泽冲又道:“我瞧着商夫人的脸色不好,对我言辞也颇为生硬,和从前不同,出来后便去了解了一下商大人的病由,才知道……”
他的声音顿了顿,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尴尬。
萧阮一下子警醒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王爷他……他去了刺史府……说商大人在王妃面前胡言乱语,致使王妃病倒了,让他给个说法,两个人言辞上有了几句冲突,后来王爷他……拿……”杨泽冲吞吞吐吐地道。
“拿什么?”萧阮的右眼皮直跳。
“王爷拿剑威吓了商大人,商大人连惊带吓,这才病倒了。”杨泽冲吞吞吐吐地道。
“什么!”萧阮霍地站了起来,脸色一下子白了。
蔺北行今日回府得早了,一脸兴冲冲的模样,一进厅门便叫了起来:“阮妹妹,看,我今天给你带来些稀罕玩意儿。”
里面没人应声。
木琉迎了上来:“王爷,王妃在书房呢。”
蔺北行的眉头皱了起来:“去书房做什么?病刚好,千万不能劳累了。”
快步到了书房,房门紧闭着,他推门而入,却见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都铺开了,上面摆着一张写了一半的信笺,萧阮正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看着信笺上的字发呆。
“阮妹妹,看,你见过这玩意儿吗?”他把手中的盒子打开了,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萧阮的面前,颇为自得地道。
萧阮扫了一眼,还真是没见过。
看模样,应该是水果,外皮是紫红色的,个头很小,看起来像梨的模样,长得却像个葫芦。
“你这才女也不知道了吧?”蔺北行高兴地道,“这是今日从波斯、大秦那边来的商队献给我的,叫做啤梨,梨肉多汁甜软,我想着你不是前阵子咳嗽吗?吃这个应该能够清肺,便拿了几个给你尝尝。”
萧阮摇了摇头,冷冷地道:“没胃口。”
蔺北行怔了一下,赶紧到她身旁摸了摸她的额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色:“怎么了?难道是病又复发了?有没有让段琪安来瞧过?”
“我好好的。”萧阮提起笔来,重新写起信来,“我只是在给陛下写信,替你我请罪。”
蔺北行愣住了:“你说什么?给陛下写信替我们俩请罪?”
“怎么,王爷这是不许我写吗?”萧阮抬起眼来,淡淡地道,“是不是王爷也要拿出剑来威逼我一番,让我从此之后再也不许和别人说话?”
蔺北行的眼神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怒气问:“是谁在你这里多嘴了?”
萧阮失望地看着他:“王爷这是还要找人治罪吗?是杨泽冲告诉我的,你索性就把我身旁的人都遣散了赶走吧,从此以后我眼盲耳聋,听凭你摆布就是了!”
“你……你……”蔺北行在原地转了两圈,胸口的怒气无处发泄,抓住了镇纸想要往地下摔去,眼角的余光瞟见了萧阮发红的眼圈,又硬生生地忍了。
他重重地喘了两口粗气,硬邦邦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你非要曲解我吗?”
“那你为什么要去刺史府找商大人的麻烦?他不就是和我说了几句话,就算有什么说的不对,你好好地说就是,为什么要拿剑威吓他?”萧阮气得心口疼。
蔺北行沉默不语。
“是,他是对你有意见,也对我一直帮你说话很不解,可我都一一驳斥了他,你倒好,反倒上门自己送上话柄,我真是白白在商大人面前替你据理力争了……我……”萧阮“我”了两声,喉咙哽住了,眼底泛起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