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阮也不好意思多问,只是心里有些喜忧参半。
忧的是,她总觉得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这一阵子禾蕙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女子怀春的模样,更何况,她知道禾蕙家里有个青梅竹马,虽然没有婚约,但那男人老实本分,一直说是要等她的。男人家里开着一家小绸缎铺,不是大富大贵,也算是衣食无忧,前世禾蕙就是到了二十便含泪拜别了她和木琉,嫁给了这个竹马。
这一世,原本萧阮想把禾蕙留在京城的,可禾蕙不肯,说是不放心萧阮,晚几年再嫁也不碍事,硬是跟着她到了西南。今年禾蕙已经到了二十了,她原本想好了,等孩子出世了就张罗禾蕙和木琉的亲事,要备足厚厚的嫁妆,把这两个情同姐妹的婢女风光大嫁。
喜的是,如果贺平宁和禾蕙真的成了,那主仆二人就不用分开了,以后可以常来常往。
到了书房,没一会儿,禾蕙匆匆来了,一见贺平宁便上前问了好。
“贺大人你来了?正好,我和木琉刚刚做了几笼新点心,”她热情地道,“我让厨娘打包一份你带回去,晚上饿了可当宵夜垫垫肚子。”
“多谢禾蕙姑娘。”贺平宁一边答应,一边朝着萧阮矜持地笑了笑。
萧阮品出了这笑容中的言下之意:看吧?我说了你还不信,
“禾蕙,你过来。”她朝着禾蕙招了招手,“贺大人来向我提亲,说是你和他两情相悦想把你娶回家去,你呀,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还瞒着我?”
禾蕙掩着唇笑了起来:“王妃你可真逗,和我开玩笑吗?我和他两情相悦?怎么可能?贺大人他……”
她的笑声越来越轻,终于在眼前二人精彩纷呈的表情中消失无踪了。
房间里是几近难堪的沉默,就算萧阮再蕙质兰心,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打破这几近窒息的尴尬气氛,只想最好能化作青烟消失在房间里,可以不用去看贺平宁那张快要崩裂的脸。
“你……那你为什么送药膏给我……”贺平宁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我被王爷杖责那日……还有……你还送了我你做的衣裳……”
“我那不是想要讨好你吗?”禾蕙快要哭了,“你总是针对王妃,可我觉得你那日还是来救王妃了,还不算是无可救药的坏人,便想着帮王妃拉拢你一下……”
贺平宁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半天又道:“可是,那天我都已经抓着你共乘一骑了,我……我要对你负责的……”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禾蕙恍然大悟,“事急从权,你别把这个放在心上,反正我是换了男装的,没人知道我是谁,那晚黑灯瞎火的,也没几个人瞧见了……”
一口气闷在喉咙里,贺平宁差点没晕过去。
弄了半天,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僵硬地道:“王妃,那是我弄错了,今日之语,就当你从来没听到过吧,我告辞了。”
萧阮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好含糊着说了一句:“贺大人慢走。”
禾蕙在原地呆立了片刻,眼看着贺平宁就要走出门外了,她脱口而出:“贺大人,那你……你会不会又要讨厌王妃和我们了?”
贺平宁的脚步一顿,后背倏地一下挺直了。
良久,他冷冷地道:“禾蕙姑娘你多心了。从前是我眼拙,对王妃多有得罪,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王妃和王爷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你该满意了吧?”
禾蕙呐呐地道:“满……满意……那点心……你还要吗?”
贺平宁的心口既酸又痛,恨不得把从前那个捧着药膏和衣裳沾沾自喜的自己揍上一顿,一句“不要了”刚要脱口而出,可不知怎么了,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卡在喉咙出不来了。
他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禾蕙,面无表情地道:“有劳禾蕙姑娘了。”
晚上,萧阮把这件乌龙和蔺北行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末了有些发愁:“蔺大哥,我看平宁好像很难过的样子,这件事不会伤害到他吧?这可怎么办?”
蔺北行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位心腹爱将的言行,安慰道:“这一下午他都在我这里,就是走了几次神,别的也没见什么异常。不过,平宁这条件很不错,禾蕙怎么就不同意呢?”
萧阮有点不高兴了:“平宁的条件的确不错,可我们禾蕙也不差啊,她长得漂亮,又聪慧温柔,待人处事进退有度,并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
“好好好,”蔺北行赶紧纠正自己的语误,“禾蕙的确很好,不能和平宁配成一对太可惜了,不如你再撮合撮合?”
萧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禾蕙有前世的这段姻缘横亘着,她不能贸贸然插手。
“那不行,这男婚女嫁,要讲个两情相愿,我若是撮合,禾蕙一定会听我的,若是到时候她心里不喜欢却勉强应了,对她、对平宁都不是一件好事。”萧阮叹了一口气,“还是看今后的缘分吧。”
“也是,平宁要是真的非她不可,一定也会继续努力的,”蔺北行安慰道,“说不准禾蕙就喜欢上他了。”
萧阮细心观察了几日,贺平宁的确看起来一切如常,平常在院子里碰到了,淡淡地点头招呼一声,半点都看不出那日的失态,也没有那种非卿不娶的架势。
萧阮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只是听说有好几户家世不错的人家去贺平宁那里探口风,都被他回绝了,说是一心公务、无心婚娶,也不知道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了。
天气日渐变冷,十月的时候,罗家传来了消息,罗李氏生了一个女儿,老王妃很高兴,这是她第一个四世同堂的重外孙女,亲自去探望了一趟,萧阮虽然没有亲去,但也包了一份厚厚的红包和礼品。
只是罗家再也太平不了了,听说出了月子后,罗云罡和罗李氏大吵了一架。
罗李氏要他去蔺北行那里再磨个官职,罗云罡不愿意,罗李氏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小住,罗云罡居然也没去接,遣散了小妾,留下了一份和离书,和蔺北行告辞,说是去云游天下了。
这样的变故让人唏嘘不已。
到了十二月的时候,京城那里来了消息,何茗之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只是过程有些惊险,生了足足一天一夜,产妇大出血,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母子平安。
蔺北行拿着信笺,看得惊心动魄,末了盯着萧阮那鼓得高高的肚子,胆战心惊地问:“这可如何是好?”
“不会有事的,有段大夫在呢。”萧阮倒是很淡然。
蔺北行当即出门去找段琪安聊天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回来了,拉着萧阮就要往外走:“段大夫说了,你临产前要多走路,让身体强健些,能生得快点。”
萧阮靠在贵妃榻上不肯起身:“蔺大哥,我下午已经走过了,明日再走也不迟,我累了。”
“不成,”蔺北行十分坚持,“一定要去走一走,我陪着你一起去。”
现在月份大了,萧阮大着肚子,坐卧都不舒服,蔺北行这样霸道,她的小脾气也有点上来了:“蔺大哥,你怎么听风就是雨的?我都说了我走过了,多走这么一趟难道就能平安顺产了?你不讲理,我不想理你了。”
她赌气站了起来,扭头就往床边走:“我要休息了。”
后背被抱住了,蔺北行的手拢了过来,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摩挲着。
“轻轻,我很害怕,”蔺北行在她耳边低声道,声音中隐隐有着几分惧意,“我做了好几次梦,梦见你……遭遇了不测……”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贺大人……
第105章
萧阮愣住了。
蔺北行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梦里又遇见了什么?
她试探着问:“你梦见了什么?”
蔺北行想了片刻:“就梦见了一大片的火光,好像哪里着了火了,然后有人告诉我你死了……别的我也记不清了。”
萧阮越发怔愣了,难道蔺北行也会梦见他们俩的前世吗?前世她和蔺北行,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渊源,后来她死了以后,蔺北行又是怎么样的结局呢?
“轻轻,我不能承受这样一丝一毫的风险,要是你有个万一,我怕我会克制不住,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蔺北行摩挲着她的脖颈,喃喃地低语着。
萧阮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站在眼前的,是武力堪称睥睨天下的靖安王,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常胜将军,这天底下,没有他怕的东西。然而,此刻,他却在耳边倾诉着他心头隐藏了的恐惧。
萧阮转过身来,迎视着蔺北行的目光,抬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
“蔺大哥,你放心,”她低声承诺,“我不会有事的,我还要和你过长长的一辈子呢,要给你添茶递水,为你生儿育女,等我们都发白齿摇了,还要一起踏遍这山山水水,看儿孙满堂,你怎么就说这样的丧气话?”
纤软的手指带来了柔软的触感,让人有种心安的感觉;萧阮的话,更好像掺了蜜的汤水,从耳朵一直甜到了心底。
这些日子来,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的莫名惶恐一扫而空。
“阮妹妹说的对,”蔺北行顿时豪气千干,“我这是杞人忧天,你能有什么事?肚子里的这小子要是敢捣乱,出来我就揍他屁股。”
“那我可以休息了没?”萧阮嗔了他一眼。
蔺北行的豪气千干顿时迟疑了一下。
萧阮心里好笑,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去:“走吧,你要是还担心,我们就在外面多走几圈,走到你放心了为止。”
幸好,南昭的冬日并不冷,一件大氅足以抵御。两个人沿着长廊从东面走到西面,累了便在长椅上休息一下,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卧房。
躺在床上,萧阮忍不住便揉了揉有些酸软的腰和大腿,轻声抱怨:“这下你总该心满意足了吧?”
脚被握住了,蔺北行替她除去了袜子,指尖用力,在她的脚底穴道上按摩。
萧阮羞涩地想要抽出来:“别,不用了……”
若是在从前,这可能是夫妻间在床笫之间的一种乐趣,可现在她的脚因为怀孕而肿胀丑陋,再也不复从前的莹白娇小,怎么能让蔺北行这样握着呢?
“躺下,”蔺北行扣住了她的手,很威严地命令,“日后便这样,你走得累了,我替你按摩消乏,这样便两下相抵了。”
萧阮只好乖乖地躺下了。
不得不说,蔺北行的手法娴熟,力道恰到好处,萧阮很是受用,刚才走路带来的疲乏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懒洋洋的舒适,睡意很快袭来。
蔺北行躺到她身旁的时候,她已经快要睡着了。
蔺北行却还没有睡,抱着她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替她翻了个身,又拿了个软垫垫在了她的肚子下,让她好舒服一点。
“别吵……”萧阮嘟囔了一句。
蔺北行盯着她的侧颜看了片刻,俯身亲了亲她的耳垂。
萧阮觉得有点痒,勉强睁开眼看了他一眼。
“轻轻,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蔺北行哑声道。
“什么?”萧阮已经有些迷糊了,想不起来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
“不仅这一辈子要在一起,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要在一起。”蔺北行咬着她的耳垂,一字一句地道。
睡意朦胧间,萧阮就这样被蔺北行许下了三生。
等醒过来时萧阮才想起昨晚应承了什么,心中既是好笑,又是警醒。这三生之说,虚无缥缈,蔺北行这是痴了,才会把它当真;而蔺北行如此深情,她的确要为了他而好好保重自己,都说女子生头胎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她不能因为惫懒而掉以轻心。
此后的一个月,萧阮一丝不苟地遵照段琪安的计划强健身体。怀胎九月,自然是做不了什么劳累的举动,也就是早中晚三次的健步,中间配以段琪安特意为她编制的孕期五禽戏舒展身体、吐纳气息,以帮助萧阮在日后生产时能全力配合产婆。
蔺北行就算再忙,这晚上一次的健步他都风雨无阻地陪着萧阮,每晚的按摩也从来都没有间断。
这一日,蔺北行正在军府听下属汇报京城的局势,王府的管家急匆匆地来了,一路跑一路喊:“王爷,王妃她……她要生了!”
“什么!”蔺北行霍地站了起来,脸色发白,“怎么早了这么多?”
“是啊,怎么就早了……早了半月……”管家一路跑过来,早就气喘吁吁,“这可不太合……合常理……不……不过……”
话还没说完,蔺北行的人影疾步出了门外,眼看着就要不见了。
管家张口结舌,在后面急急追了两步,大口大口喘着气:“王爷我……我还没说完呢……”
可怜他跑了一路,怎么是蔺北行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蔺北行的人影消失在眼前,徒劳地大喊着:“王爷你别担心!段大夫说没事!”
蔺北行一路策马疾行,一颗心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此时此刻,他把所有知道的神明都从脑子里拉出来挨个求了一遍,只求萧阮不要吃太多的苦,能够一切顺利地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