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有翰林院的官员,也有民间的学问家,更有国子监里成绩优异的学生。
当明湛知道竟有人焚了典籍,与钟敬书撕打闹事,且闹到了御前,气的险些翻了桌子。
明湛见钟敬书颧骨上一块乌青,头发微乱,衣裳也皱巴巴的。另一领头人,也是脸色铁青,带着三分煞气。
“是谁烧的书?”明湛冷声问。
“是微臣。”那人叩道行礼,“微臣有下情回禀陛下。”
“你为何要烧书?”明湛瞅一眼身边儿的罪证,一卷烧了一半,带着烧剩的黑渣子的蓝皮书静静的摆在老红木的雕花托盘里,直接刺痛了明湛的眼睛。
明湛面无表情的问这人,并瞥了此人一眼。
“微臣原是翰林编撰,奉陛下之命修订工类水利方面典籍,今臣一去学馆,钟大人竟已将此事派了他人。”那人振振有辞,“微臣是陛下亲派之人,钟大人无视陛下之命,命一民间无官无职之人顶了微臣的差使,微臣有冤无处诉。微臣问钟大人是何意思,钟大人三缄其口,只是一径撵微臣离开。微臣好歹是奉圣命而为,怎能任由钟敬书无故辱之!”到最后,直呼钟敬书之名,可谓不屑到了极点!
明湛呯的一拍桌子,寒声斥道,“朕问你这些了吗?朕问你,因何要烧书!钟大人有错,这书也有错吗?你是什么东西,与钟大人有隙,你就敢烧书!他日,你对朕有怨怼之心,是不是要放火烧宫了!”
那人当即吓出半身的冷汗,俯身叩头,“微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凭你这等无才无德的德行,你就不配修这书!”明湛怒极反笑,“焚!在这朗朗乾坤,在朕命钟大人主持修编皇家大典之际,竟有人焚书!你当真是好胆量!”
“陛下,小臣冤枉,小臣绝无此心的。”
“何玉,去数一数,他烧的这本书有多少页,一页书一板子,拖出去,狠狠的打!”
明湛身边儿的侍卫都是极机警之辈,迅速的堵了此人喊冤的嘴,将人拖了出去。其实,这人应该庆幸,宫里的规矩,只要皇上没说“杖毙”,就绝不会把你打死的。
当然,打残是另外一回事儿!
明湛心里的火气是一波接一波的往上蹿,他真想杖毙那个混帐。但是,明湛性情中的确有着心慈面软的一面儿,在许多时候,他总是希望尽量不要出人命!
而在明湛这个地位,他还能在相当程度上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已经非常的难得了。
“到底怎么回事?”明湛冷声问钟敬书。
钟敬书羞愧,老老实实道,“臣无能。是陈大人在修编时极端不认真,许多人从家里送了书来,陈大人总以图为准,对于外头人送的书,多有不屑之意。臣以为,凡书籍,能刊印出来的油墨字,总是有它一定的道理的。著一本书多么艰难,臣非常清楚。陛下既是广收罗天下之书,自然应该兼容并包,哪怕是两本书的观点看法相反,也不一定就没有道理,必要取其一而弃之。臣以为,陈大人并不适合这个位子,且陈大人时常嘲讽陛下召来的先生们。陛下,臣乃寒门出身,有许多人,不做官,并不一定是学问就不好了。不然,陛下也不会召他们来帝都了。如今他们肯为陛下的皇家大典出上一份儿力,实在是尽忠秉国之举。我们侥幸有官位在身的,也不该排挤其他的先生。”
“这也是臣无能,没有与陈大人解释清楚,以至于陈大人……做出了一些狂悖之举。”
明湛看一眼钟敬书脸上的伤,问他道,“你是个傻子吗?别人打你,你也不知道躲一躲?”
钟敬书憋的脸都红了,嚅嚅道,“陈大人会些拳脚,臣,臣实在不是个儿。同僚们也帮着拦着了,也不是故意伤着的。一点儿小伤,并不碍事的。”
“以往朕觉得你太木讷,可能并不适合做一把手儿!”明湛直接道,“但是现在,朕改观了!你嘴虽笨了些,心里却是个明白人!你想的很对,做的也很对!朕要的并非哪一家一言,朕要的是包罗天下之书!诸子百家尚有针锋相对之时,何况其它!只要是有意义的书,都要包容进来!”
“似有这姓陈的这种人,你尽管撵了他去!”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杀鸡儆猴儿,怎能坐的住第一把交椅。明湛还要再给钟敬书一次机会,他沉声提醒道,“朕点你主持修编此书,你就有这个权利,也要有这个魄力!日后,这本盛世大典上面写的是你钟敬书的名子!你办砸了差使,朕就先不容你,日后,后世子孙也得说,瞧这姓钟的,修的什么狗屁大典啊!”
钟敬书简直有些吃不消皇帝陛下这等粗俗言语,连连应是。
明湛再抚慰钟敬书几句,“把心放稳了,朕让你做这个位子,你就做的起!”
钟敬书实在不是个圆润之人,若是换个皇帝,他绝对保不住这皇家大典总裁的位子。因为,此次皇家大典修书馆打架事件后,大臣们仿若闻到腥味儿的鲨鱼,在家里写好奏章,纷纷上书,倒不是说钟敬书有错。毕竟明湛已经罚了陈大人,那么在皇上心里钟敬书自然是站在对的一方。
但是政客眼光之毒辣,哪怕明湛也得佩服。
他们狠狠的抓住了钟敬书的死穴。
没有人说钟敬书的错处,但是,朝臣同样指出,此事,皆因钟敬书资历太浅,不能服众且不能调和与下属之间的关系而引起的。大意就是,此人,学问虽有,但是位卑职低,并不适合于皇家大典总裁之职!
一块肥肉,揭开锅盖,闻到香,总有猫来抢的!
明湛听着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讲着各种大道理,缓缓的眯起眼睛,露出一个面神秘莫测的微笑来。
103、更新 ...
虽然明湛帝号最终以“武”字命名,但实际上,不论是历史的记载,还是真实的情况,明湛虽说脾气不大好,但是他并不是一个跋扈的独裁者。
在这一点上,史学家有着极为一致的见解。
因为,在武皇帝执政时期,官员们呈现出一种异常活跃的状态,甚至有一些很放肆的言论,哪怕是被称为大凤朝脾气最好的仁宗皇帝都不会忍耐的事情,搁到武皇帝这里,反而是一笑而过。
或许,正是武皇帝的好脾气,才滋养出了文人的傲气。
明湛看着满朝文武为着皇家大典总裁一职议论纷纷,提谁的都有:钱永道,翰林院掌院,或者是礼部尚书,或者是朝中宰首。
反正,没有他们想不到的。
而且,很奇异的是,虽然他们举荐的人不一样,但是他们有着共同的一个目标,那就是:钟敬书是绝不适合皇家大典总裁这一职位的。
明湛做皇帝时间久了,哪怕是暴脾气也攒出了几分涵养,他是最终裁决人,所以,他并不急着下结论,他得让朝臣们说话。
文官不让说话,那不得憋死啊!
明湛听着底下菜市场似的,你说一句,我驳一句,为着这皇家大典总裁一职,简直是吵的脸红脖子粗,恨不能干上一架,直接分出胜负来。
但是,明湛发现这个年代的文人其实很有意思。
他们虽然时常为不同的见解闹的乌眼鸡似的,但是,在生活上或者平时交往中,可能还是不错的朋友。譬如王叡安与李平舟。
王叡安先前是极是反对钱永道为皇家大典的总裁官,他是支持朝官接任此职的。在这一立场上,他与李平舟是一致的。而且,明湛知道,王叡安与李平舟交情不错。
但是,此时听到有人举荐李平舟兼任总裁官,王叡安不同意了,他不跟举荐的人费话,他直接问当事人李平舟,“李相,你要任皇家大典总裁官么?”一摇头,认真的说,“我觉着你不合适,你们身为相辅,平日里多少国家大事顾不过来呢,哪里有精力兼任总裁官?若只是挂个名儿,图好听。李相,您可不像这种人哪。”
把李平舟闹的,李平舟道,“我没说要做这总裁官。”
王叡安立时拿李平舟这话儿跟那举荐人说,“听见没,人家李相没这意思,你敢紧闭嘴吧。”
李平舟板着脸,他觉得自己与王叡安说话儿,完全就跟个大傻子一样,实在丢脸。
明湛暗笑,抬手示意安静,“好了,你们都别说了,朕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他还不忘讽刺这些人几句,“一点子小事儿,吵的乌眼鸡似的。你们是国之忠臣,一个个有学识有休养有风度,注意行止。”
看着朝臣都这么一条藤的要拉钟敬书下台,明湛的视线越过群臣,落到钟敬书的身上,但是很可惜,他没有看到钟敬书脸上的表情。钟敬书大约在低着头,故此,明湛只看到钟敬书脑袋上的大官帽静若止水。
明湛心中早有了主意,吩咐道,“这也容易。王叡安,你给朕统计一下,他们举荐了多少人。何玉,传纸墨,把纸裁成寸见方的小纸条儿,再取一空盒子来。”
“你们呢,把自己想举荐的人选,写到纸条儿上,折起来,不要让人瞧见,然后放在这盒子里,一人一票,咱们公议,算一算票数。也让朕看看,谁是公推人选。”明湛似笑非笑的扫一眼群臣,“朕啊,就想知道,谁是你们心中这次皇家大典总裁官的最合适之人。”
明湛的心眼儿,绝非一般人可比。
别人像他这样刚登基的小年轻,做皇帝没啥经验的家伙,啥事儿不得倚重老臣哪。当然,老臣们也是这样想的,展开广阔的胸膛准备给帝王倚靠来着。结果帝王不咋领情,啥事儿人家自己有主意的不行,白瞎了老臣们一颗火热的心哪。
像以往帝王决事,或是帝王专裁独断,或是相辅商议举荐,还从没有这种投票的花样儿。明湛这样一说,大臣们也觉着新鲜,明湛还安慰他们,“别担心,尽管投吧,不记名儿。你支持谁,只管写谁的名子,不必再署你自己名子落款儿。也不必担心,跟谁熟不跟谁熟,选他不选他的得罪人。当然,若是有人支持自己,毛遂自荐,朕也欢迎啊。”
说人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明湛得瞧一瞧,谁在背后弄鬼,要挤走钟敬书。
钟敬书在年纪很老的时候曾写过一本回忆录之类的书,他对自己当时的描述是:心如死灰,身若槁木,孤注一掷,峰回路转。
当然,那时候,钟敬书已经功成名就,以前的事儿,他愿意念叨念叨,这也是人之常情。而且,根据史学家对于钟敬书当时的境况的分析,这种心里状态,还真有八九分属实的味道。
只有钟敬书自己知道,哪怕此十六字,尚不足以形容自己当时心境之万一。
不论日后如何的显赫,但在此时,钟敬书不过是翰林一小小的五品编修,哪怕是武皇帝任命钟敬书为主持修编皇家大典的总裁官,但是很奇怪的是,在最初,武皇帝并没有给皇家大典的总裁官设置一个品级。所以说,在钟敬时,他仍然只是一个五品翰林编修。
早朝已经进行了大半,朝臣们一般都是空着肚子来上朝,因为这个时候,你上朝啥的,中途去厕所是绝对不允许的。故此,一般大臣来朝之前只进少量参汤下腹,这东西大补,顶时候儿。待到朝议结束,再挨回家用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