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刚才说得好像已经确诊了一样……这样家属会不会……”
余程把签好字的医患沟通记录放进病历夹,道:“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家属可能不会足够重视。其实以现在的指标已经差不多确诊了,做病理主要是为了看分型。你要是为了安慰家属,跟他说这不是癌,那就相当于给了他希望,再把他的希望打碎。”
严柯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余程把打好的两份出院小结递给他:“去给病人吧,小心别弄混了。”
严柯点点头。余程又道:“阿柯,你对病人上心是好事,但毕竟你也是病人。你要保护好自己。如果觉得情绪不对劲就来我这里吃药。”
严柯朝他笑笑:“嗯,我知道。”
严柯去找杨明焕签了出院沟通,二老都以为这次检查一切正常,欢欢喜喜地向他道谢。杨光也在旁附和,视线与严柯对上时,严柯心虚地躲开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还是感到心虚。
另一边。
凌鹿接到严励电话的时候正在宿舍复习。听见严励的声音,他只觉得耳熟,对方也似乎很不好意思,沉默半天才说“我是严柯的父亲”。
凌鹿吓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严、严老师好——”他习惯性地喊了老师,突然又意识到他管严柯也叫严老师,于是连忙改口道,“呃,严主任好。”
严励“嗯”了一声,又没下文。凌鹿忐忑地等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上次严励打他电话还是严柯自杀那会儿,凌鹿一念至此不由紧张,“难道严老师又出事了?”
“……不是。”严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打电话来,就是想问问你……严柯他……最近怎么样了?”
凌鹿一愣:“啊?……呃,他挺好的呀。”
严励又“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凌鹿觉得有点尴尬,于是轻快地说:“昨天晚上我还跟他抽乌龟呢,他运气可差了,连着五六把都是乌龟,被我贴了一脸的纸条……”
严励奇道:“抽乌龟?”
“呃,就是一种纸牌游戏。一副牌里随便抽一张出来,然后发牌,大家把自己手里成对的牌都拿掉,这样手里剩下的不就都是单牌了嘛。然后轮流从对方手里抽一张,跟自己的牌凑成对的话就再拿掉……最后剩下的那张单牌在谁手里谁就是乌龟。”
“……哦。”
凌鹿忍不住笑了:“你们家是不是不玩牌呀,昨天我问他玩什么,他居然说什么都不会,就连抽乌龟都是我现教他的。”
“嗯。”严励道,“玩物丧志,在家里我不许他玩牌。”
凌鹿顿时不敢说话。
严励却叹了口气,说:“你跟他……挺好的。”
凌鹿一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些天,余程也跟我联系过,说严柯一切都好。”严励的声音庄重沉稳,充满了长辈的威严,“但余程做事考虑得太多,我就怕他有事也瞒着我。”
虽然语气很郑重,但凌鹿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父亲的慈爱。忍不住微笑道:“严老师真的恢复得很好,他已经能回医院上班了。”
“哦,那就好。对了,上次的事……谢谢你。”
是指他爬阳台的事吗?凌鹿脸红了,忙道:“不用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不是什么应该做的事。我看得出来,你对他确实是真心的,否则不会豁出性命去救他。”
凌鹿只觉浑身的血液往头上冲,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其实我……我们不是……”
严励叹了口气:“所以我要向你道歉。”
凌鹿惊呆了:“啊?”
严励道:“一开始他跟我说他是……他是同性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勾引他……我还为此打了他。”
凌鹿愣愣地听着,忽然想起那次严柯发高烧晕倒在医院门口时的场景。
“原来他鼻子上的伤是你打的?!”凌鹿心里涌起一股怒气,“你怎么下手那么重!他鼻梁骨都被你打断了!”
严励沉默了。凌鹿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严励毕竟是严柯的父亲,他们父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一无所知。再说了,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严励?
以什么身份?
“……对不起,严主任。”凌鹿老老实实地道歉了,“我说话不经脑子,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严励深吸一口气,“不光对你,对严柯也是……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没能当好父亲。”
凌鹿立刻意识到,尽管对严柯暴力相向,但严励其实是很爱这个儿子的。
他们父子之间,或许只是相处方式不对。
凌鹿心里一动,提议道:“严主任,不如你们坐下来好好谈一次吧?”
严励苦笑道:“你忘了上次吗?他回家第二天就吞药自杀了,醒了以后看到我们就想逃。”
“那次他是药吃多了脑子不清楚……”
“不,就因为他神智还不清楚,所以那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其实他是被我们当父母的伤透了心了,他早就想逃离这个家。”
凌鹿忽然想到,严柯好像真的……没有把那个家当成“家”。这两个多星期来他一次都没有提到过家,更没有提过父母。
他仿佛在潜意识里,默认了父母不在身边的状态。因此搬出来住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们是不是很少回家?”凌鹿问。
严励叹了口气:“你也是医生,你应该知道的。”
“……从他小时候开始就这样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