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美珍哪里会被这种话吓到,用手一拍胸脯:“哇,诚婶,这种话你都讲出口,好!”
从门后顺手抄起一把菜刀拍到老太太手里:“去啦,先去砍人,等砍完人再来要钱!”
宋天耀站在家门附近,冷冷的看着这群街坊在自己家门口逼债,自己口袋里的三千块港币,有很大一部分是听到自己要去考警察,这些三八街坊主动送来的,一个个送钱时都拍着胸脯说不用还,现在知道自己落选的消息,马上就翻脸不认人。
其实这些人不登门,宋天耀也不准备真的赖债,都是穷苦人,攒些家底不容易,可是这种翻脸比妓女脱衣服还快的举动,让他很不爽。
“钱,三天后还给你们,一分不少,现在,都给我滚开。”看到这群八婆准备挤开自己老妈,冲进家门,宋天耀快步冲过去,劈手夺过那把菜刀,一刀劈在了木门上,刀锋被剁进木门足有半寸!
宋天耀的话配合这把钉在木门上的菜刀,让面前的街坊片刻失神,有些回过神想再开口的,被宋天耀阴沉沉的眼神扫过,马上就哑了嗓子。
“钱,三天后不用各位街坊来我家讨债,我会一个个亲自登门送回去,如果再想在我家闹事,我虽然没考中警察,但是今天在警察学校认识了几个已经考中的朋友,是不是想让我半年后带他们来找大家麻烦?”宋天耀说完这句话,从口袋里取出香烟,用嘴叼住一颗点燃,晃灭了火柴:“嗯?”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耀仔,我真的是急用,你自己讲的,三天,阿婶最信你。”
“珍嫂,是耀仔说三天,我们信耀仔。”
这群街坊乱糟糟的说着场面话,然后三三两两的散去,等这些人都散掉,赵美珍扶着木门重重吐了一口气,侧过脸打量自己叼烟的儿子,突然伸手把宋天耀嘴里的香烟打飞,采着宋天耀的衣领进了家门,把木门用门栓插好。
“人家考差人,你也考差人!人家都能考中,你就考不中?”等木门关好,赵美珍劈头对着宋天耀吼道:“现在整个木屋区都在看你老妈我的笑话!你是怎么考的!”
宋天耀整理了一下衣领:“就那样考的,面试官针对我,我有什么办法?”
“加钱嘛!要多少给多少!本来你老豆今天都去了码头开工,结果等阿业回了码头,你老豆就被赶回来,话你未考中,所以现在黑着脸被我赶去街口继续摆摊修鞋,我一整天都没去上工,本来还想等你好消息对这群八婆炫耀,早知道,我就去茶楼继续洗碗,还能赚一天工钱。”
“三千块都不够,你还要给多少?考不中差佬而已,难道世界末日呀?大不了我去打份工。”宋天耀坐到自己老豆的床铺上,活动了一下脚踝说道。
赵美珍朝宋天耀伸出手:“钱呢?”
“给面试官了。”
“哪个面试官这么扑街?收了钱都不让你考中?”听到宋天耀的话,赵美珍差点被气的昏过去:“我点会扔出你个白痴仔!他不让你考中,你难道不会把钱要回来?这下拿什么还给街坊这群三八?”
“我都说了三天后还给他们,一定还,不用你管。”宋天耀说着话,把口袋里的香烟取出来,还想再点一根。
赵美珍走过去把香烟夺过来,自己点了一支,然后把剩下的多半包好彩装进口袋:“扑街,自己还懂买包好彩,你老豆都只买双喜,还要省着点抽。这包烟我收下,明天去见你舅舅刚好送给他,看看他能不能帮我想办法凑三千块出来,你真是白痴,我早晚被你和你老豆气死。”
宋天耀听到赵美珍要去找舅舅借钱还债,翻了下眼睛:“不用了,都说我自己处理,我说有,一定有。”
“你说自己是港督,明天是不是就上任呀?”赵美珍闷闷的说了一句,转身踩着吱吱呀呀的木质楼梯朝阁楼爬去:“晚上煮粥,帮我生火,明天你去码头让阿业带你去见工,他跟的那个大佬很关照他,你机灵点,应该也不会错。”
宋天耀活动着脚踝嘴里说道:“今晚不在家里吃,我约了朋友,等”
还没说完,木门就被人敲响,正在爬楼梯的赵美珍敏捷的跳下来,站到木门前透过门缝先看了看,这才拿下门栓。
门外是宋天耀一家的街坊,卖卤味和腌菜的李老实一家,李老实和他老婆红婶,再加上女儿素贞。
“今天不用上街卖卤味呀?刚好,晚上说了要煮粥,炒腌鱼片,既然现在过来,就一起吃,省的你们还要开火。”赵美珍把身体让开,邀请三人进屋。
之所以对李老实一家这么亲近,主要原因就是李老实的女儿素贞和宋天耀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去年更订了亲,李素贞算是宋家未过门的媳妇。
如果是往常,李老实和红婶早就答应下来,李老实去切些卤菜,红婶和素贞熟门熟路的帮忙做饭,然后两家人围在一张桌上吃饭,男人还能喝两杯。
可是今天,李老实唯唯诺诺的不开口,红婶脸上也笑的尴尬,李素贞更是缩在自己母亲身后低着头不敢看人。
坐在床上正穿鞋子的宋天耀嘴角翘了翘,果然,没见过雪中送炭的亲戚,但是一定少不了落井下石的街坊。
赵美珍此时也注意到这家人的不正常,脸色沉了下来:“怎么?你们是不是也准备把前天送来的三百块讨回去?”
“不是,不是,那三百块都说了给阿天,怎么会再要回来,都是街坊。”红婶涎着脸对赵美珍笑道:“今天来,主要是,生果行的阿全打算下个月迎娶素贞,我们来通知一声,记得到时去饮杯喜酒。”
“我蒲你阿母啊”赵美珍被红婶说出的后面这句话气的瞪圆了眼睛。
第三章 陆羽茶楼
“你家素贞和我家天耀去年订了亲,你收了一百二十块的定亲礼外加四套洋红洋红,定亲时男方送给女方绸缎衣服,你现在讲要悔婚!”赵美珍深呼吸了几口气:“不讲其他,素贞上个月,如果不是天耀冲进火场救她,现在她都已经过了烧七!而且要嫁给边个?生果行的阿全?你老母,阿全一把年纪,三十几岁人,而且有老婆,你要把素贞送去给他做小老婆?”
看到赵美珍发飙,李老实和素贞都不开口,红婶脸上堆着笑说道:“珍嫂,话不能这么说,去年是你说耀仔一定能考中警察,我也想女儿有个好归宿,所以才点头同意,但是现在整个木屋区都知道,耀仔考不中差人,还得罪面试官,以后都不得再考,你也是女人,我也是女人,都懂嫁个好男人有几重要,耀仔以后只能去码头或者工厂开工,一世劳碌,素贞跟了他,难保不会受苦,我三个儿子,就素贞一个女儿,最宝贵她,不想她好似我自己一样一世受穷,阿全早就提过这件事,得知天耀的事之后刚刚又找媒人来提,我们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小老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跟了阿全之后,他有个生果行,能保证素贞衣食无忧,不用挨饿受苦,更何况阿全的大老婆又没有孩子,等素贞嫁过去,生个儿子,那间生果行以后全都是素贞的孩子的,定钱和洋红,就从前天我送来的三百块里扣掉就是。”
“素贞,你父母把你嫁去给人做小老婆,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不同意,我帮你出头!”赵美珍听完红婶的话,懒得搭理她,而是对把头埋在红婶肩头的素贞问道。
十八岁的李素贞把头抬起来,先看了一眼房间内正穿鞋的宋天耀,发现宋天耀脸上似乎没什么惊讶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宋天耀现在的沉稳模样,李素贞居然有些失望,难道自己在宋天耀心中不够重要?自己都要嫁给其他人了,他都没什么反应?
她和宋天耀自小就相识,宋天耀总是保护她,让她避免被木屋区其他的孩子欺负,有好吃的,也总会记得给自己留一份,李素贞甚至也想过,自己这样和宋天耀过一辈子也挺好,至少宋天耀是真心喜欢自己。
去年,听说宋天耀能考取警察时,李素贞很高兴,她见过那些嫁给老警察做小老婆的同龄女孩,一个个穿戴绫罗绸缎,首饰满身,身上的香水味站在街头能飘到街尾,走到哪都有人恭维,而自己,则能成为一个警察的妻子,代表着一世不会再受穷,不会再有吃不饱肚子的日子。
但是没想到,今天下午,一切都变了,码头上工的人传回消息,宋天耀得罪了面试官,没有考上警察,而且以后还不能再参加招考,木屋区出身的宋天耀,以后恐怕只有去码头和工厂上工的前程了,码头苦力,很多人一做就是一辈子,自己嫁给一个苦力?被媒人和母亲稍稍一劝,李素贞就觉得不能这样把自己嫁出去,她宁可嫁给三十七岁的阿全做小老婆,也不准备嫁给一个苦力和工人继续吃苦受罪。
“我听我父母的”李素贞说完,就继续把头埋了下去。
“你”赵美珍抖了抖嘴角,扭头朝已经站起身准备走出来的宋天耀吼道:“喂!你未过门的老婆准备嫁给别人当小老婆!你是死人呀!”
宋天耀走过来从自己老妈手里接过她还没抽完的半支香烟,朝着三口人笑笑:“你都说了,未过门,未过门当然就不是我老婆,消消气去煮粥啦。”
赵美珍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一点儿火气都没有,惊怒的瞪着宋天耀说不出话来。
宋天耀对面前的李素贞一家三口语气温和的说道:“老实叔,红婶,放心,素贞下月的喜酒我一定会去饮,恭喜。”
李素贞一家都被宋天耀这种语气给吓到,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个自幼就熟悉的年轻人,宋天耀把烟送回赵美珍的嘴边:“今晚不回家吃,约了朋友,可能的话也不回来睡,不用等我。”
说完,他从李素贞身边走过去,出了自家的门口。
赵美珍直到自己儿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才恶狠狠的对着李老实一家说道:“如果天耀出了什么事!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你们!站在我家里等我摆酒为你们三个送行呀?抬脚,我要打扫!”
说着话,赵美珍抄起扫帚对着三人的脚面前一通扫,卷起大片的灰土,把李老实一家直接赶了出去。
已经出门的宋天耀对李素贞的悔婚到没什么怒气,上一世三十多岁的他见多了这种跟红顶白,见风使舵的女人,现在多出一个李素贞也没什么奇怪,更何况李素贞虽然相貌姣好,但是那柔顺的性格不合此时宋天耀的胃口,柔顺而又能吸引男人的女人,必须要有让人惊艳的姿色,不然,就没有那些有自己独特气质的女人更具吸引力。
李素贞虽然有点儿姿色,但是也就是夜总会舞女的级别,甚至都不够称得上一家夜总会的头牌,为这样一个女人大动肝火,没必要,何况,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出了嘉林边道,宋天耀径直去了太子西道的飞跃洋服店,推开门,洋服店的老板马上笑着迎了上来:“先生,是要定做洋服还是长衫?”
“老板,我想请问有没有能马上穿在身上的洋服,定做太慢。”宋天耀朝老板回了一个微笑,礼貌的说道。
现在的香港,还没有服装店,人们穿的衣服,穷人是自己买布料自己做,有钱人则去洋服店请裁缝量体裁衣,更讲究一些的有钱华人则会专门去上海重金请老资格裁缝帮自己一家定做服装。
“有当然是有几套,不过是有人提前付了定金定做的”老板一副难做的语气开口。
宋天耀取出十块钱递给对方:“这十块做加急费够不够?”
“够,够!我马上去拿。”老板快步进了里间,拎着三四套西装以及搭配洋服的衬衫领带走出来。
看老板现在的欣喜脸色,宋天耀就知道这些西装并不是提前付定金等人来取,都是付了定金之后却一直没人来取的存货,只不过宋天耀懒得去计较这些。
有两套过于紧窄的西装被宋天耀否决掉,最终选了一套深蓝色西装,配上白色衬衫和一款亮蓝斜纹领带,最后还将洋服店老板递过来的皮鞋穿在了脚上。
看到宋天耀换上这身装扮,洋服店老板忍不住说了一句:“先生,你是大洋行的华经理?”
宋天耀嘴角翘了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镜子中的自己,虽然相貌还稍稍有些未脱的稚嫩,但是配上这身洋服,更多的是给人一种斯文和英气,看起来的确就像是老板口中那些大洋行走出来的年轻中国经理。
“加在一起多少钱?对了,如果有皮具钱包帮我拿一个。”宋天耀对老板说道。
老板又帮宋天耀拿来一个精致的皮质钱包,这才拨打着算盘报出了价格:“一共两百四十三块,多谢惠顾,先生。”
宋天耀把钱如数交给了他之后,老板找了一个袋子把宋天耀换下来的衣物装起来想还给他,宋天耀笑笑:“送去慈善点,留给那些没衣服穿的人。”
香港基督教会在全港设置了很多慈善点,定期会有人把不穿的衣物或者用不到的玩具,工具等物品送到那里,帮助更多的穷人。
“您真是有善心,慢走,先生,以后有需要请一定来找我。”洋服店老板将宋天耀送到门外,还不忘客气的说道。
不压价格,脾气又好,买的又多,这种客人是洋服店老板最愿意看到的。
换了一身行头的宋天耀,赶去尖沙咀坐天星小轮回到中环码头,再从中环码头坐黄包车到达上环的陆羽茶室。
陆羽茶室算是香港的老字号茶楼,这家茶室的老板三十年代从上海过来香港开这间茶室,所以,这间茶室的装修还保持着三十年代上海滩的老式格调,上好的酸枝木座椅,宽大的红木屏风,墙壁上悬挂的泛黄的字画卷轴,穿着老式唐装的侍应生和大阿姐,调琴的长衫琴师,画着淡妆随时准备为客人登台的粤剧女伶,让进门的茶客一瞬间就有种穿越回那个纸醉金迷的大上海的虚幻感。
宋天耀一进陆羽茶室,就有一名精明利落的中年人热情的迎上来:“先生,第一次来?是想要登楼上的雅间还是准备在一楼喝茶听戏?”
“的确是第一次来,我刚到香港,早就听说陆羽茶室的名字,今天特意来见识。”宋天耀对这名侍应生说道。
在四五十年代做茶楼的侍应生,可没有九十年代的茶楼那么简单,只懂得迎客送菜端茶倒水就可以,四五十年代的侍应生,那绝对放到后世去做一家大公司的经理都绰绰有余。
首先要讲究眼力,这名客人来过一次,至少半年内都能记得对方的模样,这才是一名像陆羽茶室这种大茶楼的侍应生该有的眼力,也是最基本的功夫。
其次,这种茶楼的侍应,无论男女,人脉广到足够让后世那些业务经理目瞪口呆。
第三,头脑灵活,善于交际,讲究茶楼里出现纠纷,不需要主理人出面,侍应就能搞掂一切。
而且这种大茶楼的侍应,并不靠那每个月五六十块的薪水养家,每个月,他们最少都能拿回家一百五十块。
“第一次来,而且是刚到香港?先生,老家哪里?”听到宋天耀说自己初来香港,这名侍应上下打量了一下宋天耀,礼貌的问道。
宋天耀说道:“我是潮丰人。”
第四章 找份工
“我也是潮丰人,大家老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先带你进去找个位置坐,喝什么口味的茶,我请。”这名侍应听到宋天耀的话之后,马上换了潮丰话,对宋天耀热情的说道。
说着话,将宋天耀引到了一处安静的位置,又帮宋天耀沏了一壶普通的红茶过来,然后才坐到了宋天耀对面:“我看兄弟你一定不会只是来饮茶,有什么问题同我讲,我叫吴金良,在这间茶楼已经做了七年,日本鬼子打来之前就在这里做侍应,对香港我很熟,只要你开口,我一定能帮到你。”
这就是宋天耀来陆羽茶室的原因,他很早就听木屋区的人说陆羽茶室有个侍应是潮丰人,叫做吴金良,为人义气,最喜欢帮同乡排忧解难,而且不会事前收好处,一定是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才肯收谢礼,而且绝不多收。
但是那些木屋区的人就算是来茶楼找吴金良办事,无非就是找工作,找住处或者找失联的亲人等等这些,事后给谢礼,最多也只是一块两块,能给到五块的谢礼,对穷人来说就已经是极大的数字。
真正能让吴金良赚到钱的,是此时的宋天耀这种人,至少表面看起来就不是木屋区出来或者逃难的穷苦人,斯文模样一看就受过良好教育,在吴金良心中,这种人要自己帮忙办的事,无论成不成,自己都少不了一份不菲谢礼。
“我也听过良哥你的大名,在潮丰,各个乡亲都当你是无所不能的如来佛一样,很多来香港的潮丰老乡都受过你关照。”宋天耀对吴金良说道。
说完,朝着在一楼散座之间走动的卖烟女招招手:“一盒三五,多谢。”
卖烟女托举着装香烟的木盒走过来,宋天耀把五元纸币放在盒子里,自己取了一盒三五香烟,又放进去五毛的零币对卖烟的少女笑笑:“这是小费。”
“谢谢老板。”卖烟少女轻轻蹲身行礼,乖巧的道谢然后走开。
五块钱的进口三五香烟,绝对算是五十年代香港的高级香烟,很多人一个月累死累活都赚不到十包香烟的钱,即便是陆羽茶室这种算是较高档的茶室,大多数茶客也只是抽两块半的好彩。
宋天耀拆开香烟的包装,递给吴金良一支,划动火柴,将两人的香烟都点燃,晃灭了火柴才对吴金良开口说道:“我叫宋天耀,十八岁,不瞒良哥,今天我来茶楼,的确是有件事求良哥帮手,我懂英文,懂数学,懂得做账目,之前在澳门的一家洋行工作过半年,这次想在香港找份工作,不准备再帮老外做事,想找个中国人的商行做事。”
吴金良夹着香烟点点头:“没问题,一份工作,随时帮你搞掂,想去商行做事是吧?那不知道兄弟你之前的洋行是做什么生意,煤油,棉纺,木料,钢铁等等,哪一种?”
“最赚钱的那一种。”宋天耀吸着香烟对吴金良说道:“我想良哥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吴金良轻轻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