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老板已经把咸鱼栓点的那份三拼碟头饭端了上来,宋天耀自己倒了杯啤酒,示意咸鱼栓父女先吃东西,咸鱼栓用碗帮女儿拨了多半碗用油炒过的米饭,然后把豆腐火腩烧肉,肉块里的火腩和洋菜炒猪皮里的猪皮全都挑进了女儿的碗里,自己则大口扒着洋菜和豆腐,中间那一小份黄鳝球碰都不碰一下。
看父女二人吃的香甜,宋天耀起身将自己的饭钱与咸鱼栓那份,一起结了账,又让老板单独做了一整份五香黄鳝球和一份米饭打包,拎回桌前:“你老婆钟意食黄鳝?”
咸鱼栓正低头朝嘴里扒着米饭,看到面前突然多出个装着菜饭的塑料袋,半张着嘴不解的看向宋天耀。
宋天耀也恰好问出了这句话。
咸鱼栓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用手背抹了下嘴巴,有些尴尬的笑笑:“我老婆是大陆乡下人,靠水吃水,自幼就爱吃鳝鱼,来香港后跟了我,生活艰难,就很少再吃,我以前在九龙卖咸鱼时,得闲总能去新界乡下水塘摸些鳝鱼给她,来了港岛后,河都不见一条,外面卖的又那么贵,我老婆也舍不得,已经一年多未吃过,今日宋秘书赏了五十块坐车,想带女儿出来吃碟头饭,再把那份鳝鱼带回去给我老婆。”
“这份带回去给她吃。”宋天耀坐回自己的位置,活动了一下脖颈。
咸鱼栓张张嘴,想拒绝,可是又怕被宋天耀觉得不识抬举,感谢的话也不知道再讲什么,挠挠头把碗里的饭全都吃完,这才朝嘴里灌了一大口啤酒,呼出一口气,好奇的对宋天耀问道:“宋秘书,你点会也来食碟头饭?”
“肚子饿,去酒楼等菜的时间又长,不如街边先填饱肚子。”宋天耀夹着香烟,和咸鱼栓一起看着小女孩秀儿还在吃着碗里的饭菜说道:“我本来想回太和街去叫个人来帮我跑腿,遇到你也算有缘分,你下午冇事做吧?”
“冇事,本来要回陈老板的店里帮手,不过宋秘书有吩咐尽管说,我不像成哥那样够打够威,但是,跑跑腿出出力却可以。”听到宋天耀有事准备让自己做,咸鱼栓马上拍拍胸口保证道。
宋天耀其实是想回太和街把师爷辉叫出来帮自己跑跑腿,现在看到咸鱼栓,觉得让咸鱼栓帮自己显然更可靠,师爷辉那扑街虽然戴着眼镜冒充师爷,但是除了老实听话之外,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可取之处,不开眼这一点尤其可恶,而面前的咸鱼栓,虽然光着头卖相不太好,但是讲话口齿伶俐,很有条理,虽然入了字头,却仍然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不会卷入那些江湖厮杀,只做些无害的工作努力赚钱养老婆女儿。
对这种真正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安安稳稳脚踏实地生活的聪明人,只要不是陈泰那种可以安份生活却偏偏执意一头闯进江湖靠双拳去打天下的白痴,宋天耀从不吝啬给他改善家庭环境的机会,因为虽然他宋天耀不在江湖上出来捞,但是走的这条所谓秘书道路比陈泰那条江湖路不知还要凶险多少,自己靠着两世为人的那一点经验和头脑仍然如履薄冰,走一步算一步,唯恐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过几日我同高佬成打声招呼让你不要去码头开工,利康可能会开间制药厂,你去制药厂帮陈老板的忙,如果有老人帮忙照顾女儿,你老婆也可以去工厂做工,两人努力做,仲能多赚些钱。”宋天耀看看旁边咸鱼栓那个乖巧的女儿,对咸鱼栓说道。
小女孩很懂事,咸鱼栓把肉菜都挑进了她的碗里,可是眼看米饭已经下去大半,但是那些肉却都没有被碰过几块,已经就快落进碗底。
“谢谢宋秘书,谢谢宋秘书。”咸鱼栓激动的嘴里叼着的香烟烟灰都掉了下来,落在裤子上,手忙脚乱的起身拍打着烟灰,嘴里还不忘对宋天耀道谢。
“不用谢,等下你把女儿送回家,帮我去查查消息,最近北角有没有一些包装厂在做盘尼西林或者ps肺片的包装,不要直接登门问,要从那些工人嘴里问,就话你有个姓宋的朋友,得了肺痨,等盘尼西林和ps肺片救命,但是现在香港药店这两种药卖断货,要么就价格太高,你去打听打听哪个药行或者工厂最近做这种包装,看看能不能买到便宜药。”宋天耀看着咸鱼栓说道:“这次不是传话,是去查个消息,能听得明吗?”
咸鱼栓回望着宋天耀,嘴里嘟囔了几句,这才开口说道:“明,宋秘书是想我查最近北角附近哪个工厂在做盘尼西林和肺片的包装盒,不能直接查,就找个借口和工人攀攀交情,看看能不能查出来。”
“你比师爷辉那扑街靠谱的多。”听到咸鱼栓能明确说出自己的目的,宋天耀忍不住开口感慨了一句:“查清楚之后,不论多晚,去中环的杜理士酒店,对门口夜班的印度阿三保安员讲粤语,那扑街能听懂,我会给他留些小费让他留意你,就话你要见宋天耀,他会帮你联系我。”
“杜理士酒店,印度阿三,记得。”咸鱼栓重重点了点头,对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从桌边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
“宋秘书,你也在这里?”一个毛毛愣愣的声音响起。
师爷辉带着那副圆框黑边眼镜,手里拎着一些日常用品,满脸带笑的走过来:“宋秘书,芸姐今日正在楼上哩!你是不是要去见她”
宋天耀低下头去用极轻的声音骂道:“我见你老母呀!这扑街天生就是不开眼命格,用他时和他那个老板娘一样不见人,等我都已经安排好,就好像和人串通过一样,嗖的一下从旁边冒出来。”
第一一九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褚孝信搂着陈茱蒂,大马金刀的坐在丽池内部的日升茶园里,身边聚集着十几个平日与褚二少一样在丽池厮混的纨绔子弟,多是某个歌伶的舅少团成员,几个丽池舞厅当红的歌女更是坐在各自舅少团团长身侧,以褚孝信和几个其他歌伶的舅少团团长为核心,围坐在两旁,眼睛都望向一脸倨傲表情的褚二少:“后日上午,中环圣约翰座堂,我出头搞了一个慈善社团的成立和募捐仪式,到时参加的仲有英国人,各处中英文报馆也都打了招呼,全都会派记者去报道,又请了四个照相馆师傅到时专门负责拍照,别说我褚孝信揾到钱不关照朋友,茱蒂呢?是我捧的,我揾到钱,当然要帮她捧出头,这个慈善协会成立的目的也是为了捧茱蒂,到时报纸上见报,登茱蒂的照片,一定能红过周璇,我邀请你们去,也是给你们捧的那些歌女在报纸上露面的机会,一,是我褚孝信有福同享,二,是也希望参加的朋友,能帮我捧捧场面。免得被英国人笑我褚孝信冇朋友够资格去参加这种仪式,点样?有没有兴趣。”
这些阔少还没有什么反应,那几个当红歌伶却都已经激动起来,在丽池唱的再红,再有人一掷千金,平日也没有机会见报,更不用说出席什么郑重场合,哪里比的上周璇,来一次香港,全港轰动,所有夜总会歌女都要学唱几首周璇的歌,电影公司捧着现金登门求周璇帮忙拍部电影,周璇的临时住处都要在高档酒店开间大客房,录制的唱片轻轻松松就能在香港卖到榜首。
除了周璇本身名气够大之外,再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周璇抵港之前,香港各大中文报纸,甚至一些英文报纸,都登了周璇要来香港的消息,又在报纸上登出周璇照片,在民众之中造成期待感。
现在有这个机会,就算成不了周璇,但是一旦报纸上登了照片,万一入了那些著名填词人,作曲人的法眼,帮忙原创写几首歌,说不定以后就不用再在舞厅卖唱,也能录唱片,拍电影,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
陈茱蒂此时更是恨不得当众身体就软在褚孝信怀里,眼里柔润的要滴出水来,自己这位舅少团团长,捧自己真是不予余力,如果自己一朝成名,成为香港明星,说不定有机会嫁给褚孝信,陈茱蒂一边在褚孝信身上腻着,一边望向其他几个姐妹,眼睛里除了欢喜,也有掩藏不住的炫耀。
其他几个歌女,能在丽池混成红歌伶,岂是简单人物,听完褚孝信的话此时全都眼巴巴望向平日为自己捧场斗富的阔少,眉目含情,欲语还休。
其他几个歌伶的舅少团团长,此时脸上笑容不变,但是心中却都忍不住大骂褚孝信,揾到几个钱就忘乎自己!为了捧一个歌伶居然要搞什么慈善捐款?仲请了大报馆的记者和照相馆师傅帮忙拍照?自己也是堂堂舅少团团长,如果捧的歌伶日后也想学陈茱蒂一样,自己该怎么办?难道也拿钱出来烧?哪有捧歌伶捧到这个程度的?真把歌伶捧红,恐怕到时候对方拍拍翅膀也就从自己身边飞了出去。也就只有褚孝信这个扑街傻乎乎搞大场面。
“信少开口让我帮忙去捧场,我当然要去,后日上午,我带顾媚和舅少团的兄弟一定赶过去。”顾媚舅少团的团长方润安最先开口答应下来。
有第一个人开口,其他人就不好意思落了下风,反正也不需要自己花大钱,无非去捧个场面而已,于是也都纷纷开口点头。
褚孝信满意的环视一圈,颇有风月大亨的架势:“我成立的社团是慈善社团,成立当日要讲捐款嘅,我后日当然是要捐个十万几十万捧茱蒂,你们如果去的话,不好空着手,各个都要捐钱表表姿态,唔好让鬼佬笑我褚孝信交的朋友都是小气鬼,口袋里冇钱的话,现在对我讲一声,我帮你出,如果现在不出声,后日答应去捧场又不肯捐钱,别怪我褚孝信对章玉良那样,赏他杯茶水。有言在先,多了不限,最低一人捐两千港币,如果连两千港币都拿不出来,那就干脆称病不要过去,免得被英国人笑。有没有最近口袋里冇钱的?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讲出来不丢人,我帮你出,有没有?”
在场的富家公子都是欢场厮混惯的人物,就算没有褚孝信那种天生败家仔光环加成,一晚花五万港币摆阔,但是每晚花个三两千买花篮打赏歌伶也都是寻常事,而且各个因为捧各自歌女都争强好胜的久了,褚孝信这番话在他们听来,就好像是利康赚了七十万港币之后,他褚孝信地位似乎就比自己这些人高了些?此时已经感觉自己能对大家居高临下摆大佬的气势?
东莞商会副会长方舒泉的二儿子,顾媚舅少团团长方润安皱皱眉:“信少,两千块,二十个花篮而已,我一晚打赏顾媚就百多个花篮啦,这点钱也用你开口借给我?赚了七十万就口气大很多呀,慈善社团捐款,见得多了,我话放在这里,后日顾媚捐一万,我另算。”
“安少豪爽,我当然知道,不是我揾的多就口气大,是我担心被鬼佬瞧不起,大家都是中国人,自己互相开玩笑无所谓,但是英国人面前,不能丢脸。”褚孝信对方润安咧嘴笑笑。
之前那些话都是宋天耀一句句教他,让他来丽池见这些歌女和阔少讲的,昨晚五万块大手笔镇住这些人,趁热打铁,今日他开口邀请,主打各大报馆和照相师出席,抱着捧陈茱蒂的心思,多少会钓些争风吃醋的白痴去圣约翰座堂捧场捐钱。
现在看到各个摩拳擦掌准备拿钱在乐施会成立仪式上捧自己心仪歌女的阔少,褚孝信心里叹口气,又让阿耀那扑街算中!
石塘咀新会酒楼,济源弘西药行的少东家聂伟胜刚走上二楼楼梯,就看到章玉良已经满面堆笑的迎了出来,亲自把自己迎进了包厢。
“阿良,无端端请我食饭?有事让人送消息给我就可以了,干嘛这么客气,我仲要多谢你,上次让祝兴商行帮忙多开了十箱盘尼西林给我的药行,要请客也是我请你。”聂伟胜进了包厢入座之后,对章玉良问道。
偌大包厢,只有他和章玉良两人。
章玉良搓了搓手,对聂伟胜抱歉的笑笑:“胜哥,五邑年轻一辈里,我最钟意与胜哥聊天,胜哥年纪比我大,又早早开始打理家族生意,经验世故都比我强很多,我有事需要人帮忙,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胜哥。”
聂伟胜家中最先是做芝麻加工,拥有一间芝麻加工厂,虽然谈不上巨富,但是一家也算衣食无忧,朝鲜战争爆发,走私禁运品的暴利让很多商人红了眼,纷纷转入走私生意,聂家就是其中之一,开了一间济源弘西药行,从章家的祝兴商行批发西药,然后倒卖去大陆。
聂家祖上就是榨芝麻油为业,聂伟胜没有读过书,十几岁开始就在父亲的加工厂帮忙榨油,开了西药行之后,虽然是少东家,但是西药行走私药品这些事全都是他自己在打理,父亲仍然做芝麻加工的生意,聂伟胜头脑一般,没有远见,对做生意也没有规划,不过好在走私生意也不需要高深头脑,只要手里有紧缺药物,甚至不需要自己贩运,会有其他商行和专职走私的人在聂家的药行里收货,做了这么久,虽然没有日进斗金,而且只是赚取差价,可是一年轻松入手二三十万港币仍然是有的,聂伟胜更多就像是坐在家里的西药行等着天上掉钱,他只负责数钱一样简单。
“有事直说就好啦?”聂伟胜听到章玉良的话,大大咧咧的笑道。
章玉良拎起茶壶,帮聂伟胜面前的茶盏里斟茶,嘴里说道:“是这样胜哥,我妻弟俊郎和大哥家的长子渭淋,两人合作搞了个药品公司,你也知,现在药品公司打响招牌,必须货仓里有足够多的抢手药品,哇,两个家伙真是有头脑,从日本想方设法低价搞来一批英国产的盘尼西林,这种好事,章家的祝兴商行当然想全部吃下去,可是你也知,我大哥二哥去了澳洲,在那边投资物业,现金带走了大半,欧洲海岸公司又在进货,现金周转不开,所以想请你吃下这批盘尼西林,等欧洲海岸公司最迟一个月,钱款回到账上,我在按照每箱加一百港币的价格,从你的西药行里收回来,这种事,找其他不太熟悉的人,他们两个又不放心,让我帮忙揾个可靠的人,我就想到了胜哥,胜哥一向急公好义,最讲义气的嘛。”
盘尼西林现在有多抢手,在香港做药品的自然全都知道,聂伟胜听到章玉良的这番话,心脏跳动都开始加速,脸上不动声色的问道:“这种事你信的过我,我义不容辞,我同祝兴商行合作这么久,当然冇问题,不知有多少盘尼西林?”
章玉良双眼盯着聂伟胜,慢慢竖起左手的四根手指。
“才四十箱?”聂伟胜有些失望的说道。
“胜哥,如果只有四十箱,章家就算再周转不开,这一点点钱也是拿得出嘅,是四百箱。”章玉良帮自己又倒了杯茶,开口说道。
聂伟胜的脸色顿时一变,四百箱盘尼西林,一箱百盒,一盒十支,那就是四十万支盘尼西林,就算是之前章家为全港西药行铺货的祝兴商行,一次铺货也就是三百箱的数量,剩下三百箱由祝兴商行自己做走私,现在章家人又注册个公司,搞到了紧缺的盘尼西林,而且开口就是惊人的四百箱:“四百箱?”
“你按祝兴商行之前铺货的价格吃下,一箱八千五百港币,共计三百四十万港币,我一个月后每箱加一百港币收回来,三百四十四万港币,多付的四万块港币,就当我租胜哥的货仓租金,怎么样?”
聂伟胜却在用他那不太灵光的大脑计算着,现在大陆因为朝鲜战争,盘尼西林这种救命的抗生素紧缺,有走私船队已经开出一万零五百港币每箱的价格收购却仍然供应不足,如果自己卖出去一箱,实赚两千港币,十箱就是两万,一百箱就是二十万,四百箱就是八十万,而另一边,四百箱盘尼西林在自己仓库白白放一个月等着落尘,章玉良只肯付六万港币。
章玉良信自己,算他倒霉!八十万港币,不要说朋友,兄弟都可以翻脸!别说自己手上一时拿不出三百四十万港币,这种事,就算去钱庄银号里抵押借钱,都不能错过!
聂伟胜心中念头转过数个,最后对章玉良露出个灿烂笑脸:“阿良信我,我冇话讲,好,四百箱我帮你保管一个月,货到仓库,钱马上转进你的银行账户。”
“不是我的账户,是俊郎和渭淋两个家伙搞出来的,他们还未建账户,方便的话,胜哥最好付现金,他们同日本方面也是现金交割,你也知道,廉价药见不得光。”章玉良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多谢胜哥肯帮忙,其他人我真担心他们到时吞掉货物,呃,胜哥,要不要立个字据稳妥些?”
聂伟胜豪爽的摆摆手:“你都已经讲现金交割,一手钱一手货,立字据做咩呀?大家认识这么久,彼此靠一个信字的嘛!我现在回去就准备筹钱。”
说完之后,聂伟胜也不去看桌上那些精美菜式,急匆匆和章玉良打个招呼就离开了包厢,快步走出酒楼。
只剩下章玉良自己,慢条斯理的拿起筷子,动作斯文的享用这桌菜肴,隐约听见一楼大厅戏台上有人幽幽唱着戏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唔关我事,是你自己话不要立字据。”章玉良听完这句戏词,对身边此时空荡荡的座位说了一句。
第一二零章 杀鸡儆猴?卸磨杀驴?
1951年5月21日,香港慈善组织乐施会成立仪式暨第一届执委会就职典礼,在中环香港圣公会圣约翰座堂举行。
宋天耀脸上挂着笑,站在圣约翰座堂外迎着自己老板那些狐朋狗友带着女伴下车赶来,每来一位,宋天耀脸上的笑容就多一分,态度殷切的把对方领进教堂。
师爷辉和咸鱼栓今日也都焕然一新,头脸收拾的干净利落,往常脏兮兮的汗衫土裤如今已经是白衬衫黑马甲,咸鱼栓的光头上有多戴了顶毡帽,此时正在远处道路上负责指引那些来客的司机或者随从,把车停去远处避免堵塞交通,各家报馆来报道的记者,更是由他们两个负责悄悄送上一份红包,再礼貌的道声辛苦,把这些妙笔生花的记者哄的眉开眼笑。
除了他们两个在外面忙碌,街上还有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军装警员在一名鬼佬警官的带领下维持附近秩序,把闲杂人士驱离。
对照自己手里那份褚孝信提供的名单,名单上的阔少都已经到齐,宋天耀转身进了教堂,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座席上开始随着众人鼓掌,今天乐施会成立仪式出席的人并不多,只有三百多人,但是其中一多半是在港英国人,剩下的则是褚孝信的狐朋狗友及女伴,比起保良局和东华三院那些大型慈善机构每年的募捐和纪念仪式上,动辄数百华商,上千人出席的场面,显得要声势差上太多。
不过保良局和东华三院每年出席的全都是华人富亨,而今日出席的,从表面上看,地位上最高的,自然是圣公会港澳地区主教何明光,但是实际上,香港港督葛量洪的夫人葛慕莲,也以圣公会信徒的身份,在何明光主教的邀请下,出席了这次乐施会的成立仪式。
在场的近两百名英国鬼佬,有一大半都是嗅到了味道,追随着这位港督夫人赶来的。
这也是让宋天耀佩服石智益的原因,葛慕莲当然不可能是何明光一个主教去邀请的,只能是这位石智益想方设法说服港督后请来的,港督夫人来这里一次,乐施会永久名誉主席这个最高荣誉头衔自然是要让给她,这个永久名誉主席的头衔虽然看起来不参与乐施会日常慈善事务,无非是今日参加仪式来捧捧场,象征性捐点财物,但是背后该属于这位港督夫人的好处,却不能少了哪怕一分。
都说港督葛量洪比起前任更好财货名利,今天一看,的确传言不假。
比如今日,葛慕莲虽然不可能去和贝斯夫人一起去为九龙地区木屋区的贫民赠药,但是明日各家报馆报道时,却必须要记得提起这位港督夫人。
除了何明光和葛慕莲,再之下就是已经一脚踏入香港殖民政府高层,距离香港工商业一哥位置只差半步之遥的香港工商业管理处副处长,暂署处长,正式晋升后能被称为石司长的石智益,这三位参加乐施会成立仪式的身份最高,其他诸如石智益手下的贸易署署长和夫人,工业署署长和夫人,海关署署长和夫人,以及一些在港英商等等,在华人面前也许算是遥不可及的大人物,但是在英国人的香港殖民政府序列里,比起这三人都差了不少,这三人一个何明光相当于英国国教驻远东殖民地**师,一个葛慕莲是远东土皇帝的压寨夫人,还有一个石智益,是能直接左右这些署长和英商命运的直管领导。
不过让宋天耀有些疑惑的是,石智益如果在仪式结束的同时马上开始彻查欧洲海岸公司,海关署署长应该听话的在下面奔走才对,怎么也一身西装笔挺,牵着有些肥硕的夫人出现在了这里?
自己给章玉良抛的饵不算太大,也钓不出深水下的鱼来,而且稍稍慢一步让章玉良得到这里风声,他就能轻松与加力子公司违约,拿回主动权。
不会是石智益一心想捧自己老婆,把章玉良那点事忘了吧?
可是等看到西装笔挺的褚孝信和今日打扮的保守大方的安吉佩莉丝已经跟在贝斯夫人身后登上前台,宋天耀叹口气,忘就忘吧,反正收拾章玉良也只是顺手的事,如果章玉良识趣,应该会记得事后示好,感谢褚孝信放他一马。
随着三位发起人登台,四个在各角度早已经就位的照相师傅顿时再次按下手中相机按键,闪光灯连续闪烁。
褚二少脸部表情有些僵硬,不如身边安吉佩莉丝和贝斯夫人两个女人看起来那么自然,不过褚孝信有一点好处,有自知之明,知道藏拙。
自己英文不好,下面又坐着大部分鬼佬,那就不如安静的站在一旁免得出丑,听着贝斯夫人和安吉佩莉丝两个英国女人侃侃而谈,阐述乐施会成立的目的和构想。
也算褚二少运气好,歪打正着,他登台时脚步稍稍落后一步,站位也靠后的举动,反倒是让在场很多英国人觉得这个中国男人颇有绅士风度,在这种暴露在相机下极容易出风头的环境中,仍然沉稳低调,彬彬有礼,谦让女士。
所有仪式大同小异,无非是发起人阐述理念,然后地位高的那几个特邀嘉宾发言,下面坐着的来客负责鼓掌,倒是贝斯夫人出具那份有她调查起草的香港水质报告,让很多英国人有些惊讶。
显然之前都没发现,这位石智益的夫人居然是水文科学家,而且还拿出了考据详实的调查报告,说起香港地区的水资源和水质问题,出口成章,引经据典,完全一副专业女性的气质。
随后,英国人更惊讶的是褚二少的最后发言,虽然他英语语速慢了些,但是出口有力:“利康商贸公司,在得知贝斯夫人这项关于香港水质问题的调查之后,愿意响应乐施会善举,在今日无偿捐赠五十万驱虫药物给乐施会,由乐施会免费发放给饱受寄生虫病困扰的香港市民,以后每年同等价值药物捐献,利康不会少于两次,只要利康商贸还在,我褚孝信还在,这项捐赠就不会停!直到贝斯夫人的报告有一日能清楚的告诉我,香港所有市民已经全部都能喝到真正干净的水!我也衷心希望,贝斯夫人期盼的那一日早些到来,那也是我,在场各位乃至所有香港市民共同盼望的一天!”
这些感谢,希望之类的套话不值得英国人入耳,他们听到的是利康一次捐出五十万药物,每年最少两次,那就代表一年捐出一百万港币,而且是每年,也就是说以后每年,这个叫褚孝信的中国人都会拿出价值一百万港币的药物来搞慈善,这就很值得底下英国人欣赏和错愕了。
连何明光,葛慕莲听到褚孝信这番话,都忍不住面带赞许的拍手鼓掌,表示赞许。
倒不是这些英国人没有见过市面,被褚孝信捐一百万就吓到,而是目前香港最大的两个慈善机构,保良局和东华三院都是那些华商自己发起成立的,英国人想去慈善晚宴混顿饭吃,在一干富翁面前露露面没有问题,但是如果说想要参与进去,用这两个大机构的慈善行为为自己刷一下声望,不好意思,香港华商有钱人想捐钱换太平绅士的都已经忙不过来,英国人就不用想着挤进来抢位置。
而英国一些真心关注慈善的人士自己组建的一些慈善机构,又缺乏香港本地群众基础,因为香港华商没人参与,所以就算是想拿钱去买人心都不知道如何下手,更遑论就财力和行动力,号召力而言,英国在香港那几个慈善组织比起保良局和东华三院来,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保良局和东华三院不让英国人插手,英国人就只能收紧这些华商获取太平绅士和授勋的机会,战前每年都有七八个华商因为捐款够多得到太平绅士的头衔,像是杜肇坚那种捐资首善,更是能前往伦敦,参与女王授勋,但是如今,哪怕保良局和东华三院每年都大搞慈善,为港府缓解社会压力,但是港督委任太平绅士的人数已经少了很多,1950年,只有三个,今年看样子只怕保良局和东华三院两个慈善机构里那些一门心思想要获得头衔的华商,也要有些失望,不会比三个更多。
其中原因,未必没有港督觉得这些中国有钱人在香港市民中示好,而不带英国人玩的怨气。
可是现在乐施会三位发起人,两个是英国人,而且是英国女性,只有一名中国人,听口气明显是本地华商富翁,不然哪敢随便开口每年捐一百万港币的药品?要知道,负责工商贸易的石智益就坐在上面,港督夫人葛慕莲也在鼓掌听着,这个中国人如果是撒谎吹牛,除非他以后的生意不想在香港做下去。
而有了这一百万药品打底,又捧了两个英国女性顺便加一个港督夫人,再扯上圣公会,港督葛量洪只要不是白痴,绝对能把这手牌打的漂亮些,两个女人如果做得好,作为杰出人士回伦敦被皇家授予低级勋章十拿九稳,就算是这个中国人褚孝信,太平绅士的称号也已经跑不了,葛量洪也需要用这个新出炉的太平绅士褚孝信来提醒敲打保良局和东华三院的那些舍不得带英国人玩的华商。
一百万港币的药物换一个太平绅士的头衔贵吗?当然不贵,保良局,东华三院那些华商,有头有脸的,一年现金最少也要捐五六十万,而且这个数目都排不到前列,就算是一百万港币现金,也争不到保良局主席或者东华三院董事局主席的位置。
一百万港币的药物,就是个慈善组织发起人,还能得到太平绅士的头衔,连台下的英国商人都觉得这位褚孝信先生非常有投资眼光,绝对香港华商年轻一代翘楚人物,有手段,识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