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弄堂里，林国庆拎着一袋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往家走，迎面一辆霸气的大车缓缓开到小路口，前座下来年轻人，为后座的人开车门，林国庆走近两步，就看清女孩子是娇娇。
    姚玉芬和唐志明下来了，母女俩合力搀扶着醉醺醺的人，唐志明好像又没醉，看见林国庆就高兴地喊着：“国庆啊，下班啦？”
    这又是醉了的，今天礼拜六，大家都休息。
    唐娇向他打招呼，郭旭东也跟着问好，闻见糖炒栗子的香气，唐娇笑道：“到底是国庆阿叔，这么晚了还出来给老婆买糖炒栗子。”
    林国庆和气地笑着：“刚刚电视上在放这个，我也馋了。”
    姚玉芬说：“娇娇，你和小郭回去吧，车子停在这里人家不好走路了，爸爸没事的。”
    林国庆上手搀扶唐志明，对娇娇说：“放心，我送你爸爸。”
    在楼上听到动静的汪美丽，兴奋地跑下来，还好赶上了，激动地和娇娇拥抱了一下，塞了个红包给她。
    唐娇高兴极了，挥着红包向妈妈显摆，姚玉芬又高兴又过意不去：“美丽你干嘛，说好的我们两家人不搞这个。”
    汪美丽不睬她，又抱了抱唐娇，让他们赶紧走，别把路堵了。
    “我们走啦，爸爸你早点睡觉，妈妈你给他弄点蜂蜜水喝喝。”唐娇说着，被汪美丽送进了车里，郭旭东礼貌地向各位长辈道别，汪美丽特地和他握了握手，小郭现在可是自家儿子的领.导。
    片刻后，车子总算开走了，四个大人驻足凝视，直到他们转弯出了弄堂。
    “国庆，怎么样，来一杯？”唐志明对身边的人笑着，“到我家里去，我给你开茅台。”
    林国庆说：“来罐啤酒吧，我是有点嘴巴干。”
    他看向妻子，汪美丽立时会意，对玉芬说：“让他们男人去吧，你过来给我说说，晚饭都讲了什么？”
    姚玉芬也明白，丈夫是舍不得女儿，加上眼下家里的情况，都不能放开了手给女儿办婚礼，虽然小郭的人品态度是没得挑的，可面对这么优秀的女婿，普普通通没能给儿女创在良好条件的他们，怎么会没压力呢。
    于是两位男同志互相搀扶，摇摇晃晃拎着糖炒栗子去喝酒，姚玉芬则跟着汪美丽回去了。
    这边车子里，唐娇哗哗数着红包，抱着一叠红票票开心死了，不仅拿了汪阿姨的红包，还收缴了郭旭东的红包，明天去公公婆婆家，应该还有红包拿。
    “小财迷。”郭旭东说，“别忘了给妈妈打电话，问问爸爸怎么样了。”
    唐娇的笑容，不禁淡了几分，说道：“我爸爸平时不会喝这么多的，我晓得他是高兴，但他舍不得我。这和你是谁没关系，你不要有负担，换成谁他也舍不得的。”
    郭旭东说：“何况我们进展这么快，这才几个月，爸爸心里不安很能理解，换做是我，将来我们有女儿的话，谈恋爱几个月就结婚，我恐怕也接受不了。”
    唐娇把钱码整齐再塞回红包里，小声说：“那相处几年结婚后，才发现彼此不合适离婚的也多得是呀，这不能说明什么。”
    郭旭东说：“希望以后我的表现，能让爸爸妈妈安心。”
    唐娇打起精神说：“就是，反正总要有这一阵的，将来我们唐姚娶小许的时候，人家小许爸爸也难过的对吧，只要以后我们好好的，他们就放心了。”
    她拿起手机，给爸爸的微信上发了语音，嗲嗲地说着：“爸爸，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早点睡觉哦。”
    阁楼上，唐志明反复听着女儿的消息，脸上却没有笑容，林国庆剥了几颗栗子放到他面前，说：“有个女儿多好，我们这代人想多养一个都不行，就你有福气，儿女双全。”
    唐志明说：“玉芬那个时候，肚子大到路都不好走，我妈吓得给她缝了个袋子兜住肚皮，下去一趟上来，要坐在楼梯上一格一格用屁.股爬，到后面躺也躺不下去了，觉也睡不着，每天抱着氧气袋。”
    说着说着，五十多岁的男人，捂着脸哽咽起来：“她剖腹产刀口好得慢，两个小的饿得没日没夜地哭，她还没出月子，就比生小孩前还要瘦。是啊，现在我是有福气，当年的苦，都是玉芬吃的，她跟了我一辈子，没过过好日子。”
    林国庆说：“怎么没过过好日子，你到弄堂里问问，还有几个男人记得老婆大肚皮时候的事，对面聪聪爸爸，到这把年纪了，总算知道要对老婆好了，可你不一样，从你讨玉芬做老婆起第一天，你就对她好，对她好了一辈子。有钱人，远的不说，就路口那家，比起我们算有钱人了吧，可现在什么下场？再说，我们又不是穷得叮当响，往上比没底的，你问问玉芬，她跟着你苦不苦，她不说苦，谁也没资格说。”
    唐志明揉了一把脸，拿起啤酒罐，和林国庆碰了一杯，大口喝了半罐。
    “小姑娘总是说她妈妈偏心，我心里也知道，玉芬是偏心的，但她偏心的是两个小孩将来的前程，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对吧，是整个社会的问题。”唐志明说，“我总是两头哄，其实我一直很想跟娇娇说，她知不知道她妈妈为了生他们兄妹俩，吃尽苦头。”
    林国庆笑道：“那你怎么不说？”
    唐志明摇头，无奈地说：“小姑娘才多大，还不懂事啊，她妈妈又不是没跟她讲过，她不往心里去的，等将来她自己有小孩了，她才会懂的。”
    林国庆说：“二十五年前的医疗水平和现在可不好比的，我看娇娇要是真的怀孕了，小郭不会让她吃一点苦。”
    唐志明说：“今天他说，结婚的钞票，我们不管出多少他都尊重我们，但也希望我们不要和他客气，结婚本来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的就是娇娇的。你看看，这话多漂亮，我也想这么漂亮地把女儿嫁出去，跟人家说，不要客气，钞票我们有。”
    林国庆笑道：“动迁款一下来，你也爽气点，给女婿换一部新车子。”
    唐志明问：“他那辆车多少钱？”
    林国庆想了想：“七八十万要的。”
    两个人互相看一眼，哈哈大笑，笑自己在做梦，于是又碰了一杯，把啤酒罐喝空了。
    唐志明再要开，林国庆阻拦道：“你醉得一塌糊涂，还不是玉芬吃苦头服侍你，你不觉得老婆苦啦？”
    “对对对……”趁着还清醒，唐志明说，”不能喝了，家里就她一个人，她弄不动我。”
    林国庆说：“我们手里还有点钱，你们先拿去给女儿结婚，不要心里不开心，你们又不是没有钱，只是时间刚好尴尬。”
    唐志明摇头：“不行不行，买房子已经找你们凑了，怎么好再拿你们的钱。”
    林国庆轻轻一叹：“现在还不知道张春怎么判，也不晓得裴厚德要不要和她离婚，我们对文文是没意见的，可是那两个人，呵呵……以后你们跟我们住楼上楼下，还不知道能不能太平，我心里其实蛮过意不去。”
    唐志明也皱起眉头：“是啊，文文实在苦，那两个人怎么肯放过她，肯定要跟你们搞的。”
    林国庆说：“不过文文这小孩，不简单，张春和裴厚德太小看自己的女儿，他们最好拎得清点，别把文文惹急了。”
    唐志明酒醒了几分，问道：“什么意思，不管怎么样，文文也不能做犯法的事。”
    林国庆说：“这是当然的，林西成也不会让文文做傻事，但我觉得事情不会这简单，心里要留个底，两个小家伙万一有什么事，不管怎么样，也要给他们撑一把。”
    这一边阁楼上，汪美丽笑眯眯地听着姚玉芬说今晚的事，楼下传来铁门开合的声音，两人便晓得，裴厚德回来了。
    汪美丽说：“文文跟他摊牌了，大概不出这个月，他就要搬走了。”
    姚玉芬不安地问：“他能答应？”
    汪美丽一叹：“文文跟他说，配合的话，就好好帮他搬家，不配合到后面就直接扔东西，不然怎么交钥匙？”
    姚玉芬亦是叹：“换个小孩这么说，真是要被骂死了，可是落到文文身上，我还觉得文文可怜。”
    汪美丽从边上拿来相册，翻开照片，能找到不少有文文的合照，当年小小的女娃娃，那么可爱那么漂亮，她每次下楼，文文都会跑到客堂间门口，隔着铁门喊一声：“汪阿姨。”
    “张春什么时候开庭，怎么这么久？”姚玉芬问道，“可怜小姑娘，心里一直吊着这件事吧。”
    “早晚要判的，又不是什么要一查再查的大案子。”汪美丽说，“不过林西成跟我分析，判不久的，她身体不好脑梗过，有可能会缓刑。”
    姚玉芬问：“缓刑什么意思？”
    汪美丽皱眉道：“就是不用坐牢了，马上能放出来。”
    姚玉芬紧张地问：“那文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