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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萧驰野一个人立灯笼底下,过了片刻,一脚踹翻了人家的盆栽。
    那值好些银子的盆栽滚地上,磕在楼梯下边,被只手轻轻扶了起来。
    沈泽川站楼梯上,气定神闲地说:“有钱么?这得赔的。”
    萧驰野冷声说:“爷多的是钱。”
    说罢摸向腰间,却空荡荡的。
    沈泽川等了少顷,回头对掌柜说:“记这位爷账上,他多的是钱。”
    第19章 真假
    风习夏暑夜,月挂碧树梢。
    萧驰野身强力壮,酒一催就热。他这会儿躁得很,盯着沈泽川下来了,说:“昭罪寺还能教人清心寡欲,改了性子。”
    沈泽川打发了跑堂,说:“我这人最擅长逆来顺受。”
    萧驰野接了伙计的茶漱口,擦了嘴说:“编也像样点,这四个字你怕是还不会写。”
    “都是逢场作戏。”沈泽川也拭了手,对他笑,“还较真了。”
    萧驰野没看他,自顾自地把帕子扔回托盘上,说:“戏过了,谁信呢?不就得有个人唱这么个角儿,我萧策安正合适。你不也看得挺舒服。”
    “这刀是个宝贝。”沈泽川目光下移。
    萧驰野抬手挡了他,说:“人就不是了么?”
    楼上的灯笼熄了一只,沈泽川叹道:“这话叫我怎么接呢,怪不合适的。”
    “你眼光高。”萧驰野移开手,一双眼又狠又凶地盯着他,“认得好刀的人不多。”
    “人是个宝贝啊。”沈泽川顺着他的话,“自然戴的都是好东西,瞎猫也能碰上死耗子,我就随口这么一猜。”
    “怎么你一夸我。”萧驰野说,“我就觉得见了鬼。”
    “听少了吧。”沈泽川宽慰道,“我的赤忱之心还没说呢。”
    边上的人都散了。
    萧驰野不冷不热地说:“你够能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的能耐还在后边。”沈泽川笑,“别急啊。”
    “大谋。”萧驰野说,“这屁大点的阒都,还有什么能让你这般谋求?”
    “我说给你听。”沈泽川顿了顿,颇为爱怜地看着萧驰野,“你还真信。二公子,瞧不出来,你还是天真无邪那一类的。”
    “我一个酒肉纨绔,混吃等死。”萧驰野说,“哪知道人间这么险恶,还有你这样的人哄我。”
    “罪过。”沈泽川挪了步,“我看你爪牙都封了条,挺可怜。今夜拔刀一斩,自个儿也痛快了吧。”
    “一点点。”萧驰野抬脚拦了路,说,“哪儿去?咱们话还没说完。”
    “送你回府。”沈泽川说,“今夜得了你解围,我感激零涕,简直无以为报。”
    萧驰野一哂,说:“满嘴谎话,诓了不少人吧?”
    “上当的没几个。”沈泽川回头,“人总是要讲几句谎,好比‘爷多的是钱’这种。”
    萧驰野收了腿,说:“我跟你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你看。”沈泽川温和地说,“又客气上了。”
    跟这人简直没得聊。
    因为分不清他哪句真哪句假,句句都像是敷衍混水,绕上一圈也套不出东西。
    萧驰野转身,打哨唤过来了自己的马,说:“因为今夜这事儿,所以对我言语亲近。这会儿人都散了,再装下去可就没意思了。”
    “那能怎么着。”沈泽川挑着灯笼,拿眼睛又柔又乖地瞧着他,“再把你咬一口不成?”
    萧驰野倏地逼近一步,游刃有余地说:“你得了这么一副皮囊,全用来蛊惑人心了。这么瞧着我,是要我以为什么意思呢?”
    沈泽川无动于衷,反而对他轻声说:“我就生了这么一双含情眼呀。”
    萧驰野用马鞭虚虚地点在沈泽川眉心,揶揄地说:“白瞎了这双眼,里边全是算计。”
    “我生了条贱命。”沈泽川抬指缓缓拨开马鞭,说,“不算计怎么玩儿呢?”
    “二公子今夜冲的是自个儿。”萧驰野无情地说,“你可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得亏今夜月色这么好。”沈泽川说,“干什么要坏我自作多情的气氛。”
    萧驰野翻身上马,持着缰绳看他片刻,浪荡地说:“怕你为着这点恩惠赖上我,哭哭啼啼的闹人烦。”
    “你不是酒喝多了。”沈泽川含蓄地说,“你是病入膏肓了。”
    “这事儿谁知道呢。”萧驰野说,“毕竟撒泼打滚的事你不是没干过。”
    这夜里跟着安静下去。
    萧驰野收了目光,算是小胜一场。他策马跑了几步,忽听后边人含笑着说。
    “五年前你丢的东西,找着了吗?”
    萧驰野骤然回首,勒马定了须臾,寒声说:“把扳指还给我。”
    沈泽川看着他,那眼神却让萧驰野觉得坏得很。
    沈泽川说:“想要扳指?好说,学两声狗叫我就给你。”
    海东青扑落在萧驰野肩头,和主人一起,冷若冰霜地盯着沈泽川。夜已深,不知名的更夫敲了梆子,惊灭了沈泽川手里的灯笼。
    道上一片昏暗。
    几日后,李建恒才敢在萧驰野跟前露面。他意外地发现萧驰野似是火气还没消,一起听曲儿的时候冰碴子直往周遭掉,吓得那些细皮嫩肉的姑娘一个都不敢过来伺候。
    李建恒端着茶盏遮挡,悄声说:“还气呢?”
    萧驰野嚼碎了冰,说:“消了啊。”
    李建恒听着那“嘎嘣”声寒毛直竖,说:“这马上入秋了,冰就甭这么吃了,怪瘆人的。”
    “年年备那么一大窖,搁着也是浪费。”萧驰野架高了双脚,仰身压后。
    “那我给你说点高兴事儿。”李建恒忍不住挪了挪屁股,说,“那风泉,你知道他谁吗?”
    “谁?”
    “我给你提过的那个小娘子。”李建恒面上溢笑,贼眉鼠眼地说,“风泉是她弟弟。她如今可是得了潘如贵的宠,潘如贵能不好好提拔风泉吗?这风泉能说会道,哄得纪雷也心花怒放,要把他当儿子养呢!”
    “看样子。”萧驰野单臂撑首,瞟李建恒一眼,“你还真对那小娘子上心了。”
    “可不是。”李建恒说,“所以那天那事,都是纪雷这王八蛋弄出来的。风泉一个当儿子的,哪敢违背父命。”
    “听意思是要我放过他?”萧驰野说道。
    李建恒能屈能伸,丝毫没有皇家贵胄的心气儿。他连忙滑下椅子,蹲萧驰野跟前,求道:“兄弟,你就为了我这姻缘放他一马。再说了,咱们不也让他吃到吐了吗?到底是潘如贵的人,不好太不给脸,小福子那事才过去几天,皇上也还看着呢。”
    萧驰野突然盯着他,坐起来说:“你是不是碰了她?”
    李建恒哼哼唧唧。
    萧驰野说:“你在潘如贵眼皮子底下碰他的女人?”
    “他要是个真爷们,我还不干。”李建恒一下子不情愿了,站起身说,“他一个老太监,就那点助兴的花样,整日把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打得梨花带雨!这美人本就是我的!换作是你,你干不干?!”
    萧驰野恨铁不成钢地说:“不干!”
    李建恒又求道:“策安,咱们是兄弟!多大点事儿?啊?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你放过风泉,我给你别的玩!”
    萧驰野又躺了回去,没吭声。
    这事潘如贵要是查出来了,小福子那次就算个屁,老狗贼一定会想法设法地要弄死他们俩。光凭他如今对风泉的提拔,就能窥得他对那女子的宠爱。
    潘如贵六十五了,没有亲生儿子,这些年身边的美人没有一个能留这么久。他若是真的把这女子当作了娇妻或者爱妾,砍死李建恒也未必不敢做。
    萧驰野听着李建恒的喋喋不休,说:“这事你敢这么干,胸有成竹吧?”
    李建恒坐地毯上,垂头抠着毛竹扇,小声说:“……倒也不是……就是听说,听说,潘如贵从前也养过兔爷。送他一个玩儿不就行了?”
    萧驰野说:“比得过你那美人的没几个吧。”
    李建恒惴惴不安,到底没敢瞒着他,说:“那……沈兰舟,近些日子好些人打听呢。”
    “打听什么?”
    “打听他什么价,养不养得起。”李建恒见萧驰野面无表情,连忙扒着椅子说,“银子都好说,但这人我不敢去找,要是他狗急跳墙……策安,你帮我这一回,只要把人送到潘如贵跟前,事成之后我给他银子!黄金也行!”
    萧驰野沉默地撑着膝头。
    李建恒心以为有戏,又说:“你不是恨沈卫吗?这次弄完了,沈泽川以后还敢在你面前横!你想想,他没死成,可峰回路转啊,叫他在阒都,做了这勾当,日后就是生不如死!况且这人太后不也想……”
    “我当你带着脑袋在讲话。”萧驰野缓缓抽出腿,说,“原来你他妈里边装的都是浆糊。”
    “策安、策安!”李建恒看他走,提着袍子追出了门。
    萧驰野出楼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让沈泽川做潘如贵的禁脔,潘如贵敢要么?这人是太后一直盯着要保的,潘如贵敢,那就是自绝后路。李建恒是失心疯了!
    但是李建恒要是真敢做。
    李建恒要是真敢做……
    李建恒怎么突然敢这么做?
    沈泽川下了差,才摘了腰牌,出门就见着萧驰野那匹神骏的马。
    他下着台阶,说:“来要扳指?”
    萧驰野掐断了枝叶,叼在齿间,看着他半晌,说:“大白天的,还没清醒?东西还我,别跟我再瞎扯。”
    “那夜里你也没这么暴躁。”沈泽川看着天色,“站这儿学狗叫,总督抹不开脸。这么看不是为扳指来的,什么事?直说。”
    “什么事你不是最心知肚明。”萧驰野坐在石头上,长腿架着双臂手肘,“楚王要打小福子,你在寺里边都能打听出来。我转头忘了这事儿,现在想想,他身边得有你的人吧?不是眼线,就是教唆他这么干的人。”
    “我本事要这么通天。”沈泽川说,“也沦不到来养大象。”
    “真的假的谁知道。”萧驰野眸中孤冷,“你得交代清楚了,我才能挑着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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