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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余小再掀帘,看见内寝无人。那角落里的衣架上凌乱地搭放着常服,他不方便直接翻动,便只能用眼睛四下打量。
    躺在床底下的沈泽川呼吸艰难,这床底根本叠不下两个人,萧驰野的胸膛压得他只能张口缓气,这健硕的躯体实在太沉了。
    萧驰野垂首盯着他。
    沈泽川立刻如有所感,无声地说:不行,不要,不——
    萧驰野吻住他,夺走了他喘气的机会。沈泽川的手指越收越紧,抓得萧驰野背部隐痛,可是萧驰野仍旧让他逐渐陷入窒息,那将要昏厥的感觉让沈泽川无法招架萧驰野的攻势。
    这感觉像溺于深水,只有萧驰野才是能救沈泽川的浮木。然而这浮木正在强有力地攻城略地,如同惊涛巨浪的击打,要沈泽川刻骨铭心,牢记住他这一刻的狠绝,以及被他逐步侵占的惶恐。
    第55章 账簿
    萧驰野恶意地掠夺着沈泽川的唇舌, 使得沈泽川脑中淆乱, 被吻到无法换气呼吸,他那揪紧的手指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缓缓失去了力道。
    因为喘不上息, 沈泽川隐约有些头晕目眩。他在这光影灰暗的狭窄里, 陷进了萧驰野的捕网, 随着窒息感的加剧,他仿佛在沉溺的水中越坠越深。萧驰野用双臂囚禁着他的挣扎, 把自己变成了他这一刻唯一的依靠。
    余小再走动到床边, 鞋子就在两个人侧旁晃动。
    外边突然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晨阳说:“御史大人在这里!还请御史随卑职来, 书房搜查出的文书须得让御史大人亲自过目。”
    余小再便夹着文书跟着往外走, 说:“镇抚大人在哪里?”
    晨阳不敢在屋内乱看, 引着余小再出去,边合门边说:“镇抚大人先前在值庐喝茶,这会儿应该正在往这里来。”
    余小再说:“大人不是早过来了吗?”
    晨阳说:“天寒地冻的,喝杯茶暖了身子才有精神……”
    他们渐行渐远, 萧驰野才稍稍离开了沈泽川的唇。
    沈泽川躺在下边恢复了喘息, 他已经快要失神的双眸低垂, 喉间随着胸口的起伏而吞咽着津液,唇上被亲得鲜红水润,这一场亲吻险些要了他的命。
    萧驰野也在喘息。
    沈泽川的一只手探出了床底,他要出去,说:“你这——”
    萧驰野伸手抓紧了他探出去的手腕,用鼻尖抵着他, 再一次吻下去。
    沈泽川上一回说萧驰野是“狼吞虎咽”,他显然记恨上了,这一回连吻都要“细嚼慢咽”地玩儿,把沈泽川断续的声音堵回去,搅化在口齿间,再吞到肚子里去。
    * * *
    余小再再见着沈泽川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他上前行了礼,大惊失色,关切地问:“大人这是……”
    “烫着了。”沈泽川没表情地说道。
    左右锦衣卫还在翻那浩如烟海的书籍,葛青青过来,对沈泽川摇摇头。
    他们本就是来走个过场,沈泽川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对余小再说:“此处已查得差不多了,不如你我先去办差大院回禀傅大人。”
    余小再称是,又环顾一圈,说:“总督为着避嫌,还在外边坐着,临行前须得说一声。”
    沈泽川默不作声地用舌尖抵了抵唇角,颔首算应了。
    他们出去时,萧驰野果然还披着袯襫坐在湖边钓鱼,像是坐了一天,哪都没去过。
    “天色已晚,二位大人用了饭再走?”萧驰野架着腿撑竿,也不知道钓起来鱼没。
    余小再推辞道:“叨扰了一日,万不敢再耽搁时间,下一回,我做东,请两位大人吃杯酒。”
    “吃酒好说。”萧驰野一晃竿,从水里拎出条银亮的小鲫鱼。他哈哈一笑,把鱼随手扔进鱼篓里,搁了鱼竿提着篓往过来走。他微俯身出了树林,把鱼篓抛给余小再,说:“今日我得了余大人的照顾,这几条鱼当作薄礼,专门谢你的。”
    这会儿降了些雪雾,余小再还在垂头看鱼篓,没留意他们俩人。
    沈泽川看着萧驰野,萧驰野用拇指不经意般地擦了擦右耳,沈泽川当即转开目光。
    余小再受宠若惊,又说:“这怎么使得……”
    “怎么,”萧驰野拍了余小再一把,说,“难道都察院连这几条鱼也要当作贿赂?”
    余小再连忙说:“那也不是……”
    “日后常来。”萧驰野让开身形,“晨阳,送一送。”
    余小再莫名得了谢,出了门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泽川都快要上马车了,忽然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垂,觉得这里被混球揉坏了,烫得人心烦。
    * * *
    傅林叶在禁军的办差大院,他跷足而坐,边上候着的是孟瑞。孟瑞见他茶吃了一盏又一盏,还不挪动屁股,就知道他今日一定要扒出点东西才肯走。
    孟瑞心里腻味,面上却不露分毫,好茶继续给他上,笑说:“禁军的账簿傅都御史大人看过了,各位户部老爷也算过了,还有什么要查的,大人尽管与卑职说。”
    傅林叶老神在在地说:“账簿这东西,须得翻来覆去地仔细核对,保不准哪儿就漏了错了,急不得,再看看。”
    魏怀兴说萧驰野近年来修葺大院、扩建校场的事情说不清楚,实际上在禁军账簿里非常清楚。傅林叶知道萧驰野不好查,但他必须得从清水里搅出点东西来,否则对着魏怀兴,他交不了差。况且以前李建恒护着禁军,对上萧驰野,大伙儿都情愿轻拿轻放,基本没事不参他,但此次李建恒显然是厌弃他了。依着风向,这会儿也该让萧驰野吃点苦头。
    户部跟来的人把算盘都打得噼里啪啦,堂子里掌了灯,个个聚精会神地钻究账簿,恨不能把每条账目都给算个七八百遍。
    沈泽川到时,在廊下还看见了澹台虎。他没作声,乔天涯易了容扮成个锦衣卫跟在他后边一道进了门。
    堂里的算珠拨动声不绝于耳,傅林叶搁了茶盏,起身迎沈泽川。
    沈泽川与他行了礼,两人一同上座。
    傅林叶说:“府院查得还顺利?”
    沈泽川说:“叫萧二耽搁了许多时间。”
    傅林叶心想果然如此,嘴上关切地说:“他可动手了?那混子,最是霸道,这一回辛苦镇抚大人了。”
    沈泽川心想动手了,但跟你没干系。他也笑,说:“不打紧,为了皇上办差,这点苦头还吃得起。萧二原本不许我查院子,亏得余大人也在,好说歹说把人给劝住了。”
    傅林叶似是要替他出气,恨道:“我们是受皇命办事,他萧二想拦就拦,既没将你我看在眼里,也没将皇上看在眼里。”
    沈泽川看向堂内,说:“大人这里还没有查完么?”
    傅林叶说:“查完了,但总要多稽核几次。你也知道,账簿这东西,最容易造假。”
    沈泽川听出他的意思,顿了片刻,说:“大人乃此次搜查的主官,我便对大人唯命是从。”
    傅林叶笑而不应,与沈泽川吃了一会儿茶。待到子时三刻,新核完的账簿就呈到了跟前。
    傅林叶翻了翻,忽然问孟瑞:“去年开春,宫里边敕建寺庙,工部把运输重任委托给了禁军。但后来那庙没建成,总督还堵在户部要过银子是不是?”
    孟瑞说:“不错,那银子一拖拖了好几个月,都是禁军的血汗钱,总督着急,亲自去要的。”
    傅林叶合了账簿,冷笑着说:“当时国库开支还没有算清,司礼监也不敢随便批,总督是怎么要到银子的?”
    孟瑞说:“我们禁军没拿银子,当时是由户部主事王宪做主,把泉城进来的一批丝给了禁军,禁军折兑成银。这笔账在簿里也有记载,来去清楚。”
    傅林叶忽然一拍桌面,震得那茶壶也跟着“哐当”一下,若非乔天涯眼疾手快给扶住了,得倒沈泽川一腿茶水。沈泽川在座上含笑如故,等着听傅林叶的后文。
    这笔账是开春的账,那会儿沈泽川还在昭罪寺里边待着呢,但他知道这笔账。这笔账最终能解决,实际上不是因为王宪,而是因为薛修卓。当时还是户部都给事中的薛修卓出面调和,用泉城丝给萧驰野结了账。
    沈泽川手指轻叩着膝头,心道。
    这笔账是个漏洞。
    果不其然,傅林叶摆足了威风,质问孟瑞:“这账簿上写,当时一共拨给禁军六百六十丝,你们记的是下品泉丝,但阒都库档上记的可全是上品泉丝!这一上一下一字之别,差的却是四千两银子!本官问你,这四千多两银子去哪里了?”
    孟瑞反应极快,有条不紊地答道:“当时拨来的,确实是下品泉丝。东西由户部出调,调令手谕上都写的是下品泉丝。”
    傅林叶一摔账簿,说:“那是当然了,王宪么,早跟你们串通一气,他在调令手谕上写着下品泉丝,可库档上所记明明拿出去的是上品泉丝。萧驰野给王宪许了什么好处?能叫他做这样的假令!”
    孟瑞一惊,说:“空口无凭!傅大人,仅——”
    “我看禁军就是个搓油水的篓子,萧驰野靠着你们发了家,这些年他混在东龙大街上醉生梦死那都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前有王宪狼狈为奸,后有袁柳谄媚供桃,萧驰野背着皇上圣恩,干的都是中饱私囊的勾当!”傅林叶狞笑着,“镇抚大人,瞧见没有?这天字第一号红人,就是个天字第一号贪贼!今夜你我再深查一番,这等烂账必定还有不少!”
    沈泽川看着傅林叶,看得傅林叶发憷,说:“此事与行刺案无关,不在我此番职责范围内,便全由大人做主。”
    傅林叶本意是拉着沈泽川下水,见沈泽川不上套,便有些踟躇。可此事禀上去确实也算件大事,这份功劳他又不肯丢,当下心一横,拍案道:“再查!今夜给本官把禁军历年账簿全部查个千百遍!”
    沈泽川忽而一笑,移开了目光,坐在椅上吃茶。他面上有笑,心却逐渐下沉。这笔账若非有薛修卓参与,他都未必会注意到,只怕萧驰野自个儿也已经忘了。
    难道薛修卓从那时起便已经在提防禁军了吗?
    沈泽川沉默着,吹了吹茶沫。
    第56章 吹火
    禁军办差大院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天明, 户部的人一个个算得头晕眼花, 最终把有问题的账目整理出册,递交到傅林叶手中。
    沈泽川都看了, 傅林叶转手附上奏折, 与行刺案进度一起呈到了李建恒案头。
    内阁在御前共商此事。
    傅林叶说:“皇上, 尝鼎一脔,由此案可以看出, 萧驰野贪贿已久。这几年他把持禁军大权, 怕是还有许多像这样的假账。如今国库开支吃紧,地方逋欠税银的情况也层出不穷, 留着这等人在跟前, 就是厝火积薪, 恐害社稷!”
    孔湫也看过了册子,却说:“行刺案悬而未结,此时确实不宜再节外生枝。臣以为,受贿案可以延后待查, 此刻必须着重于行刺大案。”
    “奇怪, ”魏怀兴嗤之以鼻, “都跟他萧驰野有关系,为什么要分开查?不如拔萝卜带出泥,趁此机会一起断个清楚!”
    孔湫丝毫不为之所动,说:“这案子已然偏离了要点,我看诸位不是想要查谁是行刺主谋,而是想要借此机会铲除异己!”
    傅林叶立刻反唇相讥:“受贿案是顺藤摸瓜查出来的, 怎么孔尚书查是查案,我等查就是攻讦?都察院职在督察二字,如今我弹劾他受贿,错了吗!”
    孔湫说:“王宪没有受审,受贿案全凭你一人之言就能下定判决,那以后还要什么三司会审?不如就由傅大人独自拍案裁决嘛!如今刑部要追查的是魏大人所呈供词是否属实,这一夜过去,我人证还没有审查,你们就要急着定罪。他若当真有罪,急什么?要判也得按规矩按章程判!不然国之律法何存!”
    他们三人在御前吵起来,李建恒插不上嘴,就只能看向海良宜。海良宜坐着侧耳听,待听完了各家之言,稍稍点了点头。
    李建恒赶忙说:“阁老如何看?”
    “阁老怎么看,”沈泽川摆玩着铜板,“自然是驳回受贿案的折子。海良宜刻板久了,谁都把他当作是直来直去的孤臣,可他是扳倒花思谦扶正李建恒的第一人,他若还没看出点什么才奇怪。奚鸿轩等人,想把他当作此次的行事盾牌,殊不知阁老也是久坐钓鱼台,一直看着呢。”
    “你做得好,”齐太傅坐在小几另一头,“没有阻拦傅林叶,反倒任由他做主,这功劳就是他独个儿的,他必定会急不可耐,不情愿再等个好时机,马上就想呈上去以求夸赞。海良宜在那场御前攻讦里已经有了预感,如今必定已经猜到是哪些人想要拿掉萧驰野。”
    “因风吹火,这火烧得还不够旺。”沈泽川说,“别说萧既明,这火连萧驰野也烧不动。泉城丝的案子,要认真查起来,就是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糊涂账,眼下重要的不是翻清楚,重要的是让皇上心怎么偏。”
    “不错,吊牌训斥看似严重,实则只是流于表皮的敲打,皇上决计还没有拿掉萧驰野兵权的念头。”齐太傅执子沉吟,半晌后说,“你得让他保持,万不能让他真起了拿掉萧二的心,否则就算此次小胜,埋下的也是大患。”
    沈泽川把摆好的铜板推乱,再一个一个地重新叠起来,乐此不疲,说:“海良宜把持内阁,虽然重用了世家出身的薛修卓等人,却又兴办太学,提拔寒门小臣。先生,他是想循序渐进,慢慢与世家对峙,仅凭这一点,他也不能让萧二倒。”
    “萧家不慌不忙,便是明白这些原因。萧既明坐视不理,为的是让这一次的战场仅限于阒都之内,不挨着离北半点,这样才好解决,这样萧二才能少些后顾之忧。”齐太傅下了子,说,“大伙儿如今都兴高采烈地落井下石,皇上现在还在气头,把萧二想成不忠不孝不义的人。但等到火足够大了,就是物极必反,皇上就该一改现状,反倒要可怜‘孤身只影’的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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