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问:“一对吗?”
我摇摇头:“一枚就够了,给我男款的。”
销售没有再多说什么,表现出了绝佳的职业素养,确认好尺码,便拿着卡去给我开单了。
“柠哥,你给幺哥买戒指啊?”陈桥凑过来,看了眼那枚明显比我手指要粗一圈的戒指道。
合上红丝绒的戒指盒,我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向陈桥解释太多。
买完戒指,时间已经有些晚了,陈桥提议干脆在酒店餐厅吃顿晚餐再回去,我却心疼今天花出去的巨款,想着回去吃食堂。
“别走啊柠哥,去尝尝味道嘛。不要慌,可以报销的。”看出我的犹豫,陈桥勾着我的肩,硬是把我往酒店方向带去。
由于西餐上菜有些慢,吃完晚餐都要八点多,陈桥看一眼时间,祭出一句:“来都来了,不如去赌场转转,柠哥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
赌这种东西始终不是正道,是万万碰不得的,不能因为我快死了就放松警惕。
人性不可高估,多少惨剧便是因一时掉以轻心所致?恶的、坏的东西,连一丝一毫的好奇心都不该起。
我正要推拒,便听陈桥接着道:“正好幺哥今天在赌场帮忙,我们一道去找他,然后接他回红楼呗?”
我:“……”
这理由实在正当,我倒不好说什么了。
于是,二十五年来,我第一次踏进了一家赌场。
能容纳一百多张赌台的场地必定不会小,我有想过它的大,但我没想到它竟装修得这样奢华。
整个场子只能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天花板上满是描金的壁画,巨大的水晶灯垂落下来,将整座大厅照得犹如白昼。
荷官全是年轻漂亮的男女,不少男赌客身边还会坐一名打扮艳丽、穿着礼服的女孩,陈桥说那是“luckygirl”,就像是吉祥物一样,专门陪在客人身边,给对方增加运气的。如果客人赢钱了,女孩也能分到不菲小费,如果客人输钱了,就会怪女孩运气不佳,一分钱都没有。
说着话,一名luckygirl朝我和陈桥走了过来。
“小菠萝,我要你外面给我买的东西你买到没有啊?”对方大概与陈桥差不多大,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去的婴儿肥,一双眼睛尤为出彩,大而有神,嘴很小,微微翘着,不说话的时候看就像在嘟嘴。
“买好啦,面膜和漫画都齐了,明天就给你送去。”陈桥显然与对方相熟。
“还是小菠萝你最好了!”阿咪搂着陈桥的胳膊,一副亲昵姿态,顾盼间视线落到我身上,娇滴滴地道,“小菠萝,这个好看的小哥哥是谁啊?我怎么以前没见过?”
她说着一双手柔弱无骨般,就要往我身上攀爬:“你要不要玩啊?我可以当你的幸运女郎哦,我今晚手气很好的。”
“我……”
我还没说什么,陈桥扯着阿咪的长裙肩带火急火燎将人扯开了。
“你疯啦,这是幺嫂,你别什么男人都发春好不好?”陈桥一脸受不了。
“幺嫂?他就是那个……”那个什么,阿咪没说下去,颇为尴尬地笑笑道,“不好意思啊大嫂,我无意的,你大人大量,不要同我小孩子计较。啊,那边有人叫我了,我先走了哈。”说完,提着裙摆健步如飞地跑走了。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总是毛毛躁躁的。”陈桥难得一幅成熟口吻,与我打着招呼道,“柠哥你别介意哈,我跟她差不多时间上岛的,算是同期,所以比较熟。她人很好的,就是性子太活泼了点。”
“不会,小事罢了。”我笑着道。
我和陈桥在赌场里边逛边找着冉青庄的踪影,陈桥可能觉得来了不玩一把未免可惜,就说他可以给我去换筹码,问我要不要试试,被我婉拒了。
赌场里客人如织,声音嘈杂,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耳边突然就满是尖叫声、咒骂声,然后人群便乱了起来。
我被推推挤挤,与陈桥分散,回过神时,已站在一张巨大的德州扑克桌前。
桌子上站立着一名秃头的中年男性,胡子拉碴,神情萎靡,衣着也十分凌乱。
他挥舞着手上只剩半截的香槟酒瓶,脸上表情尽是疯狂:“不准过来,不准过来!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谁也不能跟我抢!谁也不能跟我抢!!”他说着,不断弯腰捡拾桌上的筹码,将两个西装口袋都塞得鼓鼓囊囊。
就在桌子下面,倒着一名软倒在地的荷官,捂着胳膊,神情惊惶痛苦,从指缝里流出鲜血,显是被中年男刺伤了。
方才人群躁动,就是想要远离这里,我被突然推到近前,立时引起了男人注意。
他警觉地瞪着我,将尖锐的玻璃对准我道:“你别想抢我的钱!”
我举起双手,以向他表明自己的无害,道:“我没有想抢你的钱。先生,你冷静点,什么事都可以解决,不用搞成这样的……”
“解决不了!我输了几百万啊,回不了头了。”男人毫无征兆痛哭起来,“我没有脸见家人了,本来还想着来翻身,结果彻底玩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都是金家害我,都是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害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他越说越悲怆,说到最后,竟跟着了魔一样,将酒瓶对准自己,想要引颈自戕。
周围一阵喧哗,我上前一步,慌忙阻止:“不要!”
这时,一道矫健身影如黑豹般轻松跃上桌面,从后头一把勒住男人脖颈,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制住对方抓着酒瓶的那只手,轻轻一掰,男人发出一声惨嚎,酒瓶随即落地。
冉青庄神情冷冽,没有因对方的惨叫有半分手软,迫使对方趴下后,顶着对方腰眼,跟座山似的压得男人不住痛吟。
好狠,好快。
刚刚跨出去的一步吓得又收了回去,我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怕地将手背到身后。
好险,昨天我的手也差一点这么断了……
第10章 还是我的漂亮些
四周迅速涌上一群黑衣大汉,从冉青庄手中接过了对中年男人的控制权。
男人胡乱叫唤着,被越拖越远。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冉青庄跃下桌面,蹙眉往我这边走来。
“我……”我是被挤到前面的,不是硬要出头。我也只是好心想要劝一劝他,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如果知道这里有危险我就不来了,谁又能未卜先知?
本来还不错的心情一下子落到谷底。
要和他争说这些,当然也是可以的,只是他必定会认为我是在狡辩,结局注定是两个人都不痛快。
他讨厌我,所以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
“……对不起。”想明白了,我也不打算跟他争了,痛快道了歉。
冉青庄闻言未有展颜,反倒眉间隆得更紧,像是被我这一手打得猝不及防,一时满肚子骂我的话不知如何发泄。
“幺哥,没事吧?”
“我去,哥你动作太快了,嗖一下就不见了!”
我们说话间,从不远处匆匆跑来好几个小青年,面孔都有些眼熟,像是之前金夫人生日宴,我在冉青庄身边看到的那几个马仔。
“柠哥,柠哥你还好吧?没受伤吧?”从另一边,陈桥也终于找了过来。
众人汇合,几个小弟一见陈桥,纷纷跟他打招呼,问他怎么在这儿。
“我陪柠哥来找幺哥的。”陈桥见小弟们愣愣的,好似都没反应过来,恨铁不成钢地“啧”了声,提醒道,“看屁看啊,叫人啊,这是嫂子!”
小弟们该是之前就听过传言,经陈桥轻轻点拨,都回过味儿来,立马排成一排,双手贴住裤缝,恭恭敬敬朝我鞠躬。
“大嫂好!”
我缩了下脖子,耳朵都像是被他们震得有点嗡嗡作响。再看冉青庄,分明是不乐意的,但因着某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原因,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默许小弟们认我做大嫂。
“别叫我‘大嫂’,叫季柠就好。”与陈桥一样,我没有接受小弟们对我的称呼。
“快点打扫干净,把碎玻璃都捡光,别再伤到人。”一名四十多岁,有着利落短发,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色西服套装的高挑女性,身后跟着几个保镖、助理模样的人,推开人群走过来。
小弟们见到她,嘴里叫着“华姐”,自动从冉青庄身边散开。
华姐没理他们,径直走到冉青庄面前,笑道:“今天多亏了你。”
“应该的,华姐。”冉青庄道。
华姐颇为赞赏地点点头,视线往我这一扫,挑起细长的眉尾,问:“这位是?”
冉青庄一个眼刀杀过来:“还不叫人?”
我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父母过年带我去亲戚家串门,一大帮三姑六婆,这个是奶奶,这个是舅舅,辈分都不能乱,你不知道怎么叫,愣在那里,还会受到父母的斥责,说你怎么不叫人。
“华姐好!”我赶忙学着他们的样,乖乖叫人。
陈桥像是经常来这边,都是熟人,与华姐也不生分,凑过去一通叽里咕噜的耳语。说完了,华姐看我的眼神就变了,变得非常慈爱。
“哦,原来你就是小幺的老相好啊,哎呦我们幺儿原来喜欢这款的呀。”她上手就来掐我的脸,我一下有些懵,连躲都没来得及躲。“这小脸真滑,听说你是拉大提琴的,怪不得这气质和别人都不一样。”
“唔……嗯……”我被她脸都扯得变形,也不敢随便乱动,就只能支支吾吾冲她讪笑。
“性子真好。”她笑着拍拍我的脸,从长裤口袋里掏出枚金色的筹码塞到我手里,道,“乖,第一回见,我也没准备见面礼,这个筹码你拿着,去玩吧。小幺,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说完,如来时一般,带着一群人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我握着那筹码犹如烫手山芋,便以眼神寻求冉青庄的帮助,他看一眼我,轻飘飘留下一句话:“给你的你就拿着。我去做下交接,你们外面等我。”随后便和小弟们一起走了。
“刚刚那个是赌场的负责人,金先生的左膀右臂,区华。我们都叫她华姐。”陈桥等人都走光了,开始给我补课,“人很爽快,只要不惹她生气就一切好办。”
受伤的荷官走了,赌台暂停营业,地上的玻璃渣全被清理干净,赌场重新恢复秩序。此时进门的客人恐怕是怎样也想不到,只是十分钟前,这里就差点酿成了一桩血案。
“那个人会怎么处理?”瞧着手上的筹码,我问。
“伤了人,还闹这么大动静,华姐不会放过他的。”陈桥看我盯着筹码,以为我是不知道处理这玩意儿,建议道,“金色筹码要五千块呢,你要是想玩我就带你去玩一局,反正现在幺哥还没好。不想玩的话,我就给你去换成现金,怎么样?”
我将筹码收进裤兜,摇摇头道:“不用了,就这样留作纪念也挺好。”
陈桥一脸不明白我这是什么操作的表情,但到底顾念我“大嫂”的身份,没有再行谏言。
我们在车上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冉青庄就处理完事务出来了。
到了晚上,狮王岛的东边与西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氛围。由东到西,越是开,越是暗,到最后,打了远光灯都看不清前面有什么。
一路都是陈桥在说话,说刚才赌场里的事,说某个兄弟的事,说最近天气的事。冉青庄会不时回他两句,但大多时候都很安静。从头到尾,我们两个都没有对话。
到了红楼,各自回家,陈桥五楼就下了,我和冉青庄继续上行。进了门,冉青庄将自己外套脱在沙发上,去厨房冰箱开了罐冰啤。
像是渴极了,他仰头狂饮起来,喉结不住滚动,多余的酒液顺着脖颈滑落,差一点就要落进背心,他打了个酒嗝,粗犷地拭去脖颈上的液体,同时徒手捏扁了喝空的酒罐。
“你看什么?”他不爽地拧眉问我,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他良久。
“我……”摸到上衣口袋里的戒指盒,我抿了抿唇,大着胆子走向他,“今天那个人,他本来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只要有人拉他一把,劝他一句,说不定一切都可挽回。”
所有的大错在微小时便有征兆,聚沙成塔,聚少成多,慢慢地,也就到了再难回转的地步。
冉青庄定定看着我,黝黑的瞳仁没有一丝情绪折射:“怎么,大晚上的你这是要给我上思想教育课吗?”
“这毕竟不是条正道。”
说的是今晚的事,又不是今晚的事。我们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戳穿。
他将啤酒罐往垃圾桶里一掷,道:“既然走上这条路,无论何种结局他都得受着,没资格喊冤,也没有什么冤不冤枉的。”说着,他似乎准备终结对话,回自己卧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