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姨娘知道刑老夫人已经到了,但她还没来得及跟哥哥说呢。没想到,这老太婆片刻歇不住,竟然跑她这里来了。
她来能有什么好事儿,想必是来找事儿的。
唐姨娘本来就很烦,女儿好不易寻着一门不错的亲事,可顾家那二傻子竟然是个眼瞎的。她闺女长得花儿似的他不喜欢,竟喜欢樊家那五大三粗的壮丫头。
“那刑家老太太,今儿到了京城,我还没来得及跟哥哥你说呢。”唐姨娘语气不怎么好。
唐统有一瞬的沉默,没说话。
唐姨娘倒是不把刑老夫人放在眼中,只冷冷说:“怕她作甚?不过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再说,哥哥这回打了胜仗回来,竟然能在皇后那儿替我讨得一个物件。日后,只要我拿着皇后赏赐之物,就没人敢磋磨我。”
“你莫要轻敌。”唐统提醒。
又说:“你既知道她今儿来,为何不先去拜见?这回是你失了礼数,一会儿人家质问你的时候,你记得莫要多言就行。”
“凭什么?”唐姨娘不甘心,“刑家虽是名门,可如今我们唐家也不差。我本来就够委屈的了,凭什么还要低声下气。”
“哪位是唐将军啊?”外面传来刑老夫人的声音。
唐统闻声,立即迎了出去。
唐统四十左右的年纪,生得魁梧高大。身上一身盔甲还没来得及脱下,走出去后,立在门边,高壮得像个门神一样。
等刑老夫人走得近来,他方抱手说:“见过老夫人。”
在唐统如此阵仗面前,刑老夫人不输丝毫。老人家稳如泰山,走近了,稍稍抬手虚扶了一把:
“唐将军客气了,我一个老婆子,可受不得你这般大礼。”
又说:“我是来找唐姨娘跟三姑娘的。”
唐统忙解释说:“老夫人您莫怪,是我的突然造访害得妹妹没能够立即去给您请安。在这儿,我替妹妹给您老人家赔个不是。”
刑老夫人笑着摇头:“唐将军言重了,我来可不是要唐氏去给我请安的。我是陪我闺女来的,她听说,府上竟然有人闹事,就过来看看。”
“我们这儿好好的,哪里有什么人闹事。”唐姨娘走了出来,皱着眉,“我看是你们来闹事。”
“闭嘴!”唐统斥责。
刑老夫人哼笑一声,问唐统:“听说你们唐家是将门府第,唐将军又刚刚立有军功。这样的人家,说出去,身份怎么着也不低的。”
“可我看,你们家姑娘,也不是如何懂礼数。不敬我就算了,怎么连侯府的老夫人、夫人都在,也不知道行个礼儿?还是说,如今你们唐家立了战功回来,便可不顾礼法,妄自尊大,竟成你们唐家是叶侯府的外家了?”
唐统抱手说:“老夫人的教诲,晚辈铭记在心。小妹不懂事,我会教训她。”
“唐将军这话可又错了。”刑老夫人说,“唐氏既入了叶家的门,于你们唐家来说,便是泼出去的女儿,你们够不上资格教训。何况,虽说是贵妾,但到底也是妾。妾是什么?说好听点是爷们的爱宠,说得不好听,那便是一个奴婢。一个奴婢不敬主母,说得难听点,寻个理由发卖了也是可以的……”
“你敢!”唐姨娘早忍不住了,这死老太婆是谁,凭什么在这里对自己极尽羞辱,于是蹦跶着就走来了,指着刑老夫人,“你一个外人,凭什么管我们侯府的事情?再说,我哥哥如今可是……”
唐氏还没说完,就被刑氏眼神示意过来的嬷嬷按着掌了嘴。
“主子们说话,你一个奴婢胆敢回嘴!”那嬷嬷凶悍警告,“从前是我们夫人仁慈,才由着你。日后,你若再敢如此嚣张,该打打,该罚罚。”
唐统垂立身侧的手,立即攥成拳头来。魏昭眼力最好,立即就看到了。
于是他笑着问唐统:“唐将军觉得此举不妥?”他扯着面皮,笑得如三月春风,“没关系,有意见,可以提。”
“不敢。”唐统脸色极为难看,语气也僵硬许多。
魏昭“哦”了一声,又说:“既是不敢,那将军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没看到,这侯府要开始整顿家风了吗?你一个妾的哥哥,委实算不上是亲戚吧?比不得我,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亲戚。”
他指了指自己:“叶家的乘龙快婿。”
唐统不搭理魏昭,却也不走。
唐姨娘嘴角沁出血珠来,一双手左右摸索,立即从腰间玉带里掏出块玉牌来,举着示众:“瞧瞧这是什么?啊?什么?瞎了你们的狗眼了,你们看清楚了!”
唐姨娘激动得有些疯了:“皇后赏赐的玉牌,皇后赏赐的!”她多次强调“皇后”二字,“哈哈哈,见此玉牌如见皇后,你们胆敢不下跪?你们都该死!”
刑老夫人站在最前面,唐姨娘朝刑老夫人走来,刑氏怕唐姨娘伤害母亲,要挡在母亲面前。刑老夫人立在原地身子动都不动一下,只厉声对女儿说:“你让开!”
第83章
“娘!”
“叫你让开就让开!”刑老夫人拔高音调。刑氏只能听她老人家的。
唐姨娘以为自己赢了,对刑老夫人毫不客气。走得近了,刑老夫人举起手中拐杖来要打她,唐姨娘一把夺过拐杖,扔在了一边。
见状,刑氏立即过去,将母亲的拐杖捡起来,举着拐杖指着唐姨娘:
“好大的胆子!你敢对孝德皇后不敬。”
唐氏不以为是,笑话她:“当今皇后是嬴皇后,孝德皇后是谁?哪里瞎编出来的一个名号……吓唬谁呢。”
刑氏喊:“来人,将唐氏捆起来打五十板子,然后关入柴房。”
刑氏话音才落,立即有四个高大的嬷嬷走了来,轻轻松松就把唐姨娘押住了。
唐统要上前,被魏昭制止住:“唐将军,你的账,还没开始算呢。”
唐统虽是武官,又生得魁梧高大,但在魏昭手上,他过不了几招。魏昭轻轻按住他左手,他左手就动不了。
魏昭不动声色就将他完全制住,这让唐统十分意外。唐统立即抬眸朝魏昭看来,魏昭脸色未变,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唐将军想通了?既是想通,那今儿便一并来算算你的账吧。”
那边刑夫人将拐杖递还给母亲,刑老夫人对叶老夫人解释说:“亲家母,你可能不知道,这拐杖,是我们刑家的传家之宝。当年,太祖皇帝的第一位皇后孝德皇后十分喜欢我们刑家一位先祖画的画,当年,孝德皇后知道我们家先祖母亲腿脚不好,为了表示诚意,跟木匠学了四个月,亲手打制了这根拐杖送我们家先祖的老母亲。”
“先祖为了纪念皇后,便将这拐杖作为传家宝一代代传了下来,传给每一代的嫡长媳。如今,正好到我手里。”
竟是开国皇后的物件,叶老太太见识小,有些吓着了。
也顾不得什么唐家不唐家,立即跳起脚来骂:“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这个贱妇胆敢无视开国皇后,五十板子,一个都不能少。”
刑老夫人又论唐统的罪:“我们大康王朝可是最重礼法的,妻便是妻,妾便是妾。只有妻的亲戚才算你们侯府的亲戚,妾的亲戚,不论他军功多高、身居何位,他也只是一个奴婢的亲戚。”
“不说要他奴颜婢膝,但,最起码的规矩要懂吧?”刑老夫人拄着拐杖缓缓走向唐统去,老人家肃穆,“且先不论你是不是得了侯府主人的传唤才进来的,就单论这侯府的姑娘,就轮不到你一个奴婢的亲戚来教训。”
“三姑娘好与不好,自有侯府老夫人教训,再不济,也还有她的嫡母。她是侯府主子,唐氏乃妾,你更是一个妾的兄长,够什么资格在侯府主子面前指手画脚?”
唐统堂堂七尺男儿,竟被逼问得答不出半个字来。
若说自己够资格,总得拿出些有分量的东西来。若说不够资格,那日后在叶家、刑家人面前,他便再无半点颜面。
所以一时间,唐统只能沉默不出声。
刑老夫人也不再理唐统,只问叶老夫人:“日后这位唐将军还可以随便登侯府的门吗?”
叶老夫人道:“如今我不管府中事儿了,日后若他想进侯府大门来,还是得问老大媳妇吧。”
刑老夫人笑着:“那我明白了。”
又侧头看向唐统:“唐将军,还赖着不肯走,难道,要侯府的主子撵你走吗?”
唐统唇抿得死紧,那双手如有千斤重般。艰难抬起手来,欲要说“告辞”,但目光触及妹妹的脸,又垂死挣扎说:
“我妹妹虽为妾,好歹也生了一双儿女。不看功劳看苦劳,看在侯府三爷三姑娘的面子上,也该心慈手软。”
刑老夫人说:“自然可以。不过,这得等三爷回来再说,唐将军可没资格谈条件。三姑娘如今是外嫁女,那便是泼出去的水,也没资格再论娘家的事儿。唐将军,你若真想替你妹妹免受皮肉之苦,还是让侯府三爷来吧。”
叶千荣春闱落榜,如今自然还是呆在成贤书院念书。
若喊他回来,便是耽误书院的学业。若日后但凡有点事情就喊他回来与刑家人博弈,岂不是很影响读书?
唐统还指望他三年后可以春闱榜上有名呢。
唐统想来想去,便想到了叶世子来。想起叶世子,就又想起那薛姨母,于是,唐统直了直背,开始论起刑家的不是。
唐统一手背负腰后,一手负在腰前,冷眸微眯,颇有些拿捏人的架势:“老夫人,你们家姑娘如今可还是给这侯府的世子做外室呢,我且问你,凭你们家姑娘这不明不白的身份,又算是侯府的什么亲戚?”
刑老夫人说:“唐将军可莫要胡言,我们家姑娘,可是侯府正正经经的大娘子,你跟前站着呢。至于你口中的那位,那是薛家的媳妇,与我们刑家无关。”
唐统:“老太太当真这么狠心,嫁出去的女儿,就不管了?还是说,因她不是您亲闺女,这才不管的?不论嫡出庶出,论礼法,您都该视若己出,那薛姨母既是你们刑家姑娘,您就该管。”
刑老夫人突然看向叶老夫人:“唐将军说的也有些道理,亲家母,唐将军这是在让我老太婆朝你们侯府讨说法呢。”
“你们家世子爷强占民妇,这个罪若是论起来,我们刑家联合薛家一起,能告你们家世子爷一个什么罪?”
一听说论罪,叶老夫人腿肚子立即吓软了。又想着好端端的,是这唐统突然提那薛姨母的,于是叶老夫人只拿唐统出气:
“我们侯府的事情,关你什么事?”叶老夫人指着唐统,厉声说,“你若是再不走,再在府上胡闹,小心我去京兆府衙门告你去!你光天化日之下擅闯侯府,得论个什么罪?”
唐统觉得自己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如今竟被几个妇孺指着鼻子骂,实在没脸。他倒也没再说什么,狠狠一甩袖子,大步走了。
而叶桃母女两个,早被那个什么“孝德皇后”赏赐的拐杖吓懵了。
唐统走后,刑氏对叶桃的陪嫁说:“赶紧收拾收拾,跟你们主子回顾家去。赖在家中这么久,成何体统?”
陪嫁忙说:“是,夫人。”
叶桃不肯:“我不回,我若就这样回去,日后还有何颜面?”
尤其在樊昕面前。若她就这样回去,那个贱人日后指定更是一蹦三尺高。
刑氏:“好啊,三姑娘既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我可以差人去趟国公府,让顾家二爷书休书一封。我想,顾二爷与那位樊姨娘指定很愿意。”
叶桃自然不可能答应,但也没法子,只能不情不愿回去了。
刑氏交代打板子的嬷嬷下手不要太重,吃了皮肉苦长了记性就行,莫要伤到性命。
一出戏闹完,魏昭正好寻得机会与叶榕两个单独去了花园里走走。
如今独处,叶榕倒是比之前习惯了不少。想着方才的事情,叶榕道:“魏二哥,方才多谢你了。”又担心,“只是你不动声色便能制住唐统,那唐统不傻,他定然会起疑心,你可有应对之策?”
叶榕知道魏昭从前是藏拙,他是有本事的,并且本事很是不小。人前装着一副浪荡子模样,不过是给别人看的。
如今在唐统面前露出马脚来,那唐统不是善茬,绝对会牢牢记在心里。
魏昭却完全不当回事,只笑说:“我不露出马脚,那些想害我的人就不知道了吗?”他丝毫不在意,“他想查我,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闻声,叶榕不由得侧头望过来一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会有一种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是她活了两辈子,从来都不曾有过的。他的自信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那种傲气,那种无所畏惧的气度,让她感到安全。
就总觉得,好像有他在身边,哪怕是天塌了,她也不会害怕。
叶榕心里很暖。
“你说没事,就一定没事。”叶榕浅浅笑着,声音又柔又轻又甜,“我就放心了。”
魏昭却忽然侧头看来,目光所及处,是落日余晖下女孩子被余晖映照得透着层薄薄绯红的脸,魏昭只觉得她很美,看着心里十分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