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对绵果畏如蛇蝎的表情,让洛和平很诧异。因为刚才孩子明明盯着自己手里的绵果吞口水,证明他想吃。可是当自己把绵果递给他的时候,他怎么吓成这个样子?难道他以为,只有我吃过一半的才安全?
想到这,洛和平将手里的半颗绵果递了过去。谁曾想,这回孩子连半颗绵果都拒绝了。孩子剧烈地摇着双手,摇着头,拼命地想逃开。这刚让洛和平觉得难以理解。
洛和平不死心,对孩子做了个人畜无害的笑脸,然后又把那半颗绵果向嘴前摆弄着,边示意,边柔声对孩子说:“这个……可以吃。”洛和平很担心孩子除了哑之外,很可能也是失聪的,听不见他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哑子,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听觉出了障碍,才导致的哑
假如说,冥冥之中有神的话,那么洛和平的耐心,和细心似乎真的打动了他。那孩子像领会了洛和平的意思一样,小心翼翼地从洛和平手中接过了绵果,双手捧到了嘴前。
“可以吃,可以吃啊……”洛和平盯着孩子,端起双手,忍不住的舞动着示意。
正当孩子将绵果向嘴中填的时候,一道黑光闪了过来,直击中孩子的头颅,将那瘦弱的身躯打得飞了起来。孩子手中的半颗绵果则随着孩子的倒下而落到地上,沾满灰土
“啊!”这突如其来的惊变让洛和平忍不住一声惊叫,下意识地一个后撤步闪开了身子,而心脏则猛地随着这激变悬了起来。加速流动的血液,像家乡滚滚的三川河一般奔流不息,而迅速飙升的脉搏速度,则像雨季里三川河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汹涌而起。
洛和平反射样地扭过头,向那黑光闪来的方向看去。抬眼可见之处,两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子,正如标枪般立在那里。
“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洛和平忍不住大声喝问道。
两名够得上彪型大汉的公务人员,居然袭击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这匪夷所思的场景,让洛和平实在难以理解。
两名制服男子齐刷刷向洛和平敬了个礼,大声回答道:“先生,704星治安局第五治安处成员向您报告,我们正在执行公务!”
“执……执行公务?”洛和平听得一愣,下意识道。
“是的,先生!”回答再次异常整齐而嘹亮。那义正词严的气势,让洛和平即将暴起的怒气不由得一窒。
“你们……执行公务……他做错了什么……你们执行什么公务?”洛和平感觉思绪很混乱,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洛和平本觉得自己应该很有道理,可是在治安官庄重而严肃的回答下,他觉得自己的道理竟然不那么理直气壮,竟然一点都讲不出来。
“报告先生,我们在阻止劣等民族的小贼偷吃绵果。”治安官的回答依旧简洁,并且孔武有力。
“可……”洛和平顿了一下,组织语言解释道,“可这是我给他的,不是他偷的。”
“对不起,先生!704治安管理条例第281条规定,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劣等民族都不可以食用绵果。”
“我给他的,也不行?”
“是的,先生!”
“可这明明是落在地上的果子,没有人要,如果他没有吃,放在这里也是会烂掉……”
“对不起,先生!请参考704治安管理条例第281条规定!”…,
“那我呢?”
“先生,您不属于704治安管理条例第281条规定中所约束的对象。对于公共场所无主绵果,您有权做出一切处理决定。”
“那就是说,我有权把这绵果给他了?”
“是的,先生。您有权将绵果给他,但是他仍然没有权利食用。”
“我……”洛和平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等缓过劲来又问,“就是说,这个绵果,可以烂,可以坏,我还能把它当球踢,当泡儿踩,但是这个小孩就是不能吃,对吧?我理解的没错吧?”
“是的,先生。”
“我操!”洛和平气得浑身发抖,一蹦三尺高,抓起一颗绵果重重地摔向棉果树,将那绵果摔得支离破碎。“这是tmd什么狗日的管理条例!”洛和平破口大骂。
两名治安官对洛和平的愤怒视而不见,对他的骂声听而不闻,径直走向那个刚刚被他们打倒的孩子,提起腿就要拖走。
洛和平忙上前拦住他们问:“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先生,我们要带他去治安局友爱教育处。”治安官回答得依旧古井无波,“先生,请不要为难我们,我们是在执行公务。”两名治安官向洛和平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那份礼貌的冷漠几乎浸透了洛和平的心底。
不行,你们不能带他走!这发自洛和平的心底的声音,却生生卡在了嗓子眼之中。洛和平的嘴,翕合了几下,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治安官的态度已经明确地告诉了洛和平,他们只是照章办事。
在两名治安官齐齐敬过礼之后,洛和平眼睁睁看着他们将那孩子拖上了治安车离开。从孩子摔倒的地方,到治安车停下的位置,短短十几米路面上,班驳的血痕宛然可见。
暗蓝色的治安车转瞬间消失在洛和平的视野里。洛和平只觉得混身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样,悄然地委顿在了方才的绵果树下。他只觉得一股疲倦感弥漫升起,把方才的愤怒驱赶得无影无踪。
孩子惧怕绵果的原因,洛和平想通了,就是智障,看到这场景也该想通了。对于能给自己带来无端伤害的食物,无论它有多美味,都与毒药没有任何分别。
洛和平觉得非常荒唐,可又说不出荒唐在何处,只是百无聊赖地把手边的绵果抓起来,一个个捏得粉碎后丢开。不多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洛和平身边传来:“年轻人,浪费,可不是个好习惯啊。”洛和平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含笑望着他。老人满头银发,眼亮如星,看起来如同一个画中仙人一般。
洛和平迷茫地看了看老人,仍旧没能从刚才的失落中回过神来。老人又说,“小伙子,你好象有心事啊。”听了这,洛和平下意识地站起身,突然有了种倾诉的欲望。
“老人家,你说,生命是平等的吗?”洛和平问。
“当然。”老人回答。
“那为什么生命间的待遇不平等呢?”洛和平又问。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啊。生命是平等的,因为每个生命只有一次。可待遇,却是由这个生命在这个世界上所处的位置决定的。位置不同,当然就不会相同了。客观的初始状态不一样的两者,你一定要把它进行比较,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老人回答的非常认真。
老人的一席话让洛和平默然。许久,洛和平抬起眼,直视着老人那闪亮如星的双眼,一字一板地说道:“老人家,我承认客观条件不同这样的现实存在。应该说,这是不公平的根源所在,或者说,在某种意义上说,这种不公平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再或者说,这种情况不能简单的说成不公平,但起码它是不合理的,是有违我们人类最基本的良知的。对此,您不能简单地对我讲,存在就是合理的。”…,
老人笑了,笑得异常的温暖,像赛尔星上三月的春风,更像704里千年不变的温暖。“小伙子,我从来也没说存在就是合理的啊。但,存在必是有原因的。你说,一些东西违背了良知。那我要反问你:在生存抉择的面前,有几个人能鼓起勇气来谈良知呢?又有几个人有资格来谈这个良知呢?”
“可是现在一些东西已经与生存抉择无关了。”
“是这样。但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现在,你看起来可能与生存抉择无关的东西,在很久以前,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记忆的惯性,已经深深地在每个人的心里扎根了啊。
当所有人都有着这样的记忆惯性,当这记忆惯性一代代传承下去成了历史,又有谁能说得清合理与否,又有谁能说得清对错?当我们为了生存,而采用的手段变成了目的的时候,谁还能记得清我们当初的目的?你今天看到的不合理,曾经合理过。反过来说,因为历史时代的变迁,曾经的合理到了今天就变成了种莫大的荒唐。
然而记忆的惯性使我们本能地认为,这荒唐是合理的,它很合理。至于怎么合理,为什么合理,已经没有人会去考虑了。即便偶尔有人想到,说出来,这已经不合理了,可那微弱的声音一样会被湮没在滚滚的历史洪流之中。这就像你正面对着一片汪洋大海,你能阻挡潮水奔涌的力量吗?”
“您是说,这种不合理会始终持续下去,而我们根本无法改变它,对吗?”
“也不尽然。如果始终任由这种不合理继续下去,那么历史又怎么会前进呢。”
“那我就又糊涂了,您既然说,不合理是因为惯性的原因,所以难以改变。您又说,任由它继续,历史又不会前进。到底我应该怎么理解呢?”
老人宽厚地笑了,缓缓说道:“历史里每一次善意的前进,都表达了人类最美好,最纯真的愿望。然而人类内心中最自私,最卑劣的念头,却是它的伴生体。它们两者参杂混合着,推动了滚滚的历史大潮。而在这历史大潮的潮头,总有那么几个弄潮儿,他们被我们称做英雄,当然,更多是称他们为领袖。若说人类大众创造了历史,那么他们就是历史大潮中当之无愧的引领者。可以这样讲,想改变既成的,不合理的现实,那么所需要的必要条件就是:大多数人最美好,最纯真的愿望,和一个足以引领人们前进的领袖。”
老人停了停,又补充说道:“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时候,这美好的愿望,是领袖带给大众的。”
“是领袖带给大众的……”洛和平反复默念着这句话,好象想到了些什么,不知不觉间,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燥热的感觉悄然爬上了他的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