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当初,回望青春年少。叹道那时轻狂,最终下场凄凉。
皇宫静谧,天黑下来,多得是一份寒意。殿中安宁,唯独宁妃被噩梦袭扰,意乱神烦。下榻趿鞋,喝杯热茶定神,缓过神后记起梦中的种种,浓情蜜意已变得刺骨锥心。念起远在沿江的赵识尧,心中更是一阵闷疼。皇子百官之中,人人都在抢功领赏,只为留下赫赫功绩加官进爵,可赵识尧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争不抢不夺,属实百姓皆说的“闲(嫌)王”。不得皇帝宠爱,自己也不争气。
时光飞逝,四季轮转,十年谋划,只差一步。
午夜时分,赵识尧回到府中后,就先去了黄雀儿的院子。进院并没有看到屋内火光,心想是入睡,因而悄悄推开门,脚步放轻走到床边。床上的人儿盖着条小薄被,脸颊泛红。
盯着片刻,赵识尧察觉不对劲,用手背去探她的脸,有些发烫,接着又摸摸她的小手,手指就被人抓住。
“殿下...”
黄雀儿睁小声说道,赵识尧反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为拉了床厚被子。
“冷吗?”
黄雀儿点点头,吸了吸鼻子想要坐起身来,但赵识尧将她按了回床。
“我去找大夫。”
人走后,黄雀儿思绪恍惚,反复捏着手掌心。一盏茶时间,大夫来了进屋为黄雀儿诊治,赵识尧与刘伯便在屋外谈话。
“她的风寒是怎么染上的?”
“回殿下,自殿下离开,小姐的身子就开始不适。”
赵识尧负手,撇一眼猫着腰身的刘伯,听他不紧不慢的语气,突然有些气愤,就像是黄雀儿的生死,并不是件大事。赵识尧是第一次心生厌倦,仿佛处于他人掌心之中不能动弹。
“下去吧。”
“是。”
黄雀儿喝完汤药,自觉地钻回被窝里。赵识尧见她昏昏欲睡,蹲在床边小声地问道。
“还冷吗?”
“不冷了。”
赵识尧问完这一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黄雀儿,黄雀儿也看着他。
“好好休息。”
“小的知道。”
吹熄烛火,视线陡然变黑,屋中只有黄雀儿一人,霎时间觉得冷清。其实她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就连刚才大夫问诊似乎都能当做解闷。
次日梦醒,黄雀儿起身梳妆整理后,坐在走廊阶梯之上等待着。屋外阳光温热,缓缓徐风吹过,微仰起头让热度在脸上扑洒,然后深呼一口气。如今的好光景,可都是殿下给的,黄雀儿是深知的。
金灿夺目图腾,黄龙卷绕石柱。气势昂扬飞腾,利爪尖牙怒瞪。殿中百官肃穆,正前天子端坐。此番景象并非寻常,皇帝一语不发地盯着阶梯前方下,正双膝跪地的十七皇子赵安。
“孤若饶了你,那百姓可会饶了你?”
赵安惶恐地哭着,但无人理会,甚至同情。七尺男儿因一次醉酒,竟骑着马车冲进良田里,捣毁了几亩庄稼,事后更是口不择言地仗势欺人,怒打地主。此事一传,皇帝自然是要严惩。
“罚你照理赔给农民粮食,这法可行?”
“赔赔赔!赔十倍!”
似得饶恕般,赵安全愚蠢得是全然听不出皇帝的言外之意。
“荒谬!你可知你的钱都是从百姓身上得来的?欺民,则欺国;辱民,则辱国。罚你充军,期限不定!”
赵安被卫兵拖出去时,与赵识尧擦身而过,那股牢狱中才能有的腐臭味,令他厌恶万分。皇帝面露悲伤,一手扶额摆了摆手。宦官何添朝着满臣说道。
“退朝!”
刚出大门,李常便去脱下官帽走到赵识尧身边。
“咱们换身衣裳去姿雅阁那儿喝上一口?”
“好。”
离了朝堂,两人一身轻,似卸了千石包袱。皇帝狡猾,老臣阴险,他们就像是混在一群狼窝里的羚羊。
姿雅阁是一处盛地,来访的外来客是一踏入便挪不开脚。而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人来寻欢处,入窝似入序。妙音绝耳目,淡雅内阁设谈吐芳香味,举止得体态。阁中女子是琴棋书画了得、诗词歌赋说得、巧言靓语捧得,引得客人流连忘返。李常平时热爱饮酒侃诗,日子久了就成了阁里的贵客。繁忙之余,就是藏在这里玩乐。
陈婆子是阁里的管事儿妈妈,犹见贵客入门如金钱入袋,满面欢喜。见迎面走来的人,李常调侃道。
“陈妈如此喜悦,弄得我就像是老妈妈的姘头似的!”
“哎哟若是公子,那婆子是修了十辈子的福分哩!”
阁中一楼在座喝酒的客人与姑娘们听到他们的对话,皆是哄堂大笑,赵识尧也是哑然失笑。陈婆子瞧有陌生客,眼睛敏锐地瞄上这么一眼,就知道又是“贵客”。连忙招呼到四楼,李常惯房“桂花间”。
入坐在古色古香小厢房里,细闻屋内还飘着桂花香。下人摆放果盘酒食和阁中特制桂花醪,然后将四扇屏风推走,中间一名女子跪坐着,身侧围绕着是乐师。轻衾薄衫,水袖云裙,笙箫锣鼓敲响,舞步柔中带刚。
待结束后,名为青萝的艺伎便留了下来。李常不急不慢地持着酒壶,倒上两杯清酒,然后问道。
“如何?”
“什么如何?”
“方才青萝的舞姿还不使你赏心悦目?”
赵识尧端起杯盏,笑道。
“是很好。”
李常略显激动地拍拍桌子,向青萝招手。青萝踱步向前走去,坐在赵识尧一旁的垫子上。三人交谈甚欢,赵识尧与青萝吟诗作对,显得多余的李常则是喝着小酒。几个时辰之后,李常喝得烂醉,不知不觉地爬到青萝腿上睡着了,最后还是赵识尧扛着他下楼。临别之际,青萝在门口相送,缄默目送,远去的缁车消失在闹市里,人潮淹没了她隐藏的依依不舍。
回到王府里,赵识尧洗去一身的酒气,结束一日的疲惫,脑袋泛疼得只想赶快入睡,所以也就忘了他与黄雀儿的约定。黄雀儿也呆傻得在苑里等了一日,从白昼望到黑夜,望眼欲穿地渴望人归来。
赴约之人尚贪欢,企将凡事抛脑后。守约之人欣喜狂,迫不及待笑脸前。日落月升人不见,哪知塌上人熟睡。呆呆傻傻苑中候,痴女终成望夫石。
今夜,黄雀儿是失望至极。之前所积攒下的希望,在此悄然崩塌,过后则是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她是不应该肖想的。看看手中的红色茶包,黄雀儿才发现居然忘记绣上姓名,不过又庆幸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