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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手机沉默了两分钟,褚年察觉到自己的手上又沁出了冷汗。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更怕的是直白的拒绝,还是一句“既然怀孕了你就好好养孩子吧”。
    好在他得到的回答并不是上面两个中的任何一个。
    “明天上午九点的火车,别忘了。”是说原本说定去省城的事儿。
    这是,答应他了吧?
    应该高兴的。
    可看着手机屏幕,褚年慢慢地低下了头,他把脸埋进了手机里,很久很久,他只是想要工作,他只是不想呆在家里,怎么就这么难?怎么就……
    客厅的墙上,计分器跳了一下,过了几分钟,仿佛不情愿地,又跳了一下,从7到了29。
    难得没有开会到深夜,余笑洗了个澡,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她收到了银行发的短信通知,之前出差的补助和这次加入专项小组的补贴已经到账了,大概有五千多块。
    想了想,余笑把这笔钱转到了“余笑”的卡里,怀孕、产检、估计还得吃药……这些事儿都得花钱。
    关掉了银行的app,余笑想想那个孩子,手指在桌上乱敲了一阵儿,又强迫自己不再想ta,把注意力放到别的事情上面。
    后天她就要再去赭阳,这次除了要让那些搞设计的专家细化整体方案之外,她还得去跟有关部门打交道——这一块,是从前褚年的长项。
    也是余笑自己最薄弱的地方。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规矩,上次那位主任可以作为突破口,还有那位主任派过来帮忙的小李,流程方面我可以试着问他,更多的细节,也可以让林组长出面……”
    之所以把办事老练的林组长拉到自己这边,余笑为的就是让他补充自己经验方面的匮乏。
    成为“褚年”的这么多天,每一次以“褚经理”的身份与各路人打交道,都是余笑精神最紧绷的时候,反而是在城中村里做调研、想要给孩子和没有工作的女人找一条出路的时候,是最让她兴奋的。
    这种兴奋很特别,余笑没办法用语言描述当她说服了别人认同自己的“东林烂尾楼改造计划”时的那种快乐。
    那个时候,她不会去想自己是个男人,自己是个叫“褚年”的男人,自己是个应该精于交际颇有手腕儿的、叫“褚年”的男人。
    ——虽然这是她已经决心此后半生都成为的那个人。
    “幼儿园、小学……她们还需要什么呢?”
    余笑的脑海中顿时浮现了无数的选项,她又将它们一一抹去,因为她一个都给不起。
    “算了,能做一点是一点,女子职业培训中心必须落实。”
    这样安慰了自己,余笑拿出手机又把存在里面的文件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她随手打开了电视机。
    电影频道播放的画面,是一个清瘦又有点俊美的“男人”低着头劈柴。
    余笑慢慢放下了遥控器,她一直就很喜欢这部叫《凤厨》的电影,它讲的是一个清末一个弱女子为了给爱人伸冤,女扮男装上京,最后成了一代名厨,为自己爱人洗刷了冤屈的故事。
    不过,从前的余笑一直很不喜欢电影的结局,陈凤厨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爱人,选择以男人的身份活下去,因为她更希望能看见爱情的圆满,现在……
    一直看到了二十年后陈凤厨与自己曾经的爱人擦肩而过,电影出来了演职员表,余笑才察觉到自己哭了。
    “不过是为了我自己,若是我说是为了别人走到现在,那分明就是轻贱了我自己。”
    这剧台词扎伤了余笑的心。
    疼啊,太疼了。
    陈凤厨为了那个男人披荆斩棘豁出去了一条命,到头来找到的是“自己”,可她呢?自认为把时光都给了婚姻、爱情,最后丢掉的也是自己。
    即使是现在,也不过缩在一个男人的躯体里,像是一只披着画皮的鬼。
    手机的铃声惊动了她,余笑拿起来,看见了打电话来的人是“董事长”。
    余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五十了,她匆忙擦掉了自己的鼻涕眼泪,又喝下了一口凉水清嗓子,才接通了电话。
    “董、董事长。”
    “没有打扰褚经理休息吧?”
    “咳,没有。”
    “我在公司楼下,有没有空一起出去喝一杯?”
    啊?
    余笑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让自己脑子清楚一点,才说:“好,我这就下楼。”
    她也不想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了。
    至于池谨文为什么找她喝酒?
    反正有那么帅的男明星当球友,池谨文看着都很正常,总不至于是看上了“褚年”的皮囊。
    余笑想得很光棍,但是不直。
    池谨文挑的酒吧气氛很不错,慢悠悠的蓝调放着,坐在卡座里,余笑觉得自己的骨头缝儿都有了片刻的舒展。
    池谨文还穿着衬衣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袖子卷了起来,看着多了点点的随意。
    两个大男人也不需要客气,拿着酒杯一碰,各自喝了就好。
    喝了四五杯酒下去,池谨文终于开口了:
    “我是应该谢谢你的,我……有个亲人,最亲的那种,从前我觉得她无所不在,一面被她庇护,一面又觉得她难以被超越。是不是,很没有良心?”
    “这不是很正常吗?谁会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喜欢一个人呢?连对自己都做不到。”喝下半杯酒,余笑看着酒杯,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池谨文看了自己这个平日太过谨慎,做事的时候又别有锋芒的属下一眼,淡淡地说:
    “可那个时候,我以为她是全心全意地喜欢我们,就是我和我妹妹。但是,她抛下了我们,一心追求自己的梦想,去年冬天她甚至跟我说,她其实一直都在表演,她在教育我们的时候使用了很多并不光彩的小技巧,她真正纯粹的只是对自己的梦想……你知道么,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被打碎了,哪怕那个东西在别人的眼里并不重要,我还是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
    我答应她会想明白,可直到听你说你的‘蜗牛壳’理论,我才觉得我有那么一丁点理解她了。”
    池谨文的话让余笑又喝了半杯酒。
    严肃端方的成功人士,其实也是被人小心庇护长大的,对方一定付出了极大的心力,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全心全意喜欢的。
    不像她,小时候觉得妈妈并不爱自己,长大一些又纠结于父亲自相矛盾的教导。
    直到上了大学,遇到了褚年,她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人真正可以爱她。
    结果,又是一场空。
    “董事长,能够感觉到被爱直到对方去点破,才觉得爱不够纯粹,已经是,很幸运、很幸运的事情了。”
    这世上多少人,所谓的“爱”,都是一场自我欺瞒的寂寞狂欢?
    余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28章 我真的没发烧
    周二早上, 褚年换了三身衣服。
    当初面试时候的那一身自然是他最喜欢的, 毕竟是自己选的,可摸摸自己的肚子,他决定还是穿一双运动鞋, 防止摔倒。
    既然穿了运动鞋,衣服也要轻便起来。
    余笑喜欢的印花t恤有些不够庄重, 他选了一件浅蓝色的上衣搭配了深色的牛仔裤。
    “还真是瘦了。”
    拽一拽牛仔裤显着空荡的腰部, 褚年强迫自己又吃了两片苏打饼干,两块午餐肉。
    要坐火车出门, 想要一天往返几乎是不可能的,褚年拿起一个书包,想了想,往里面装了一件干净的睡衣, 然后是牙具, 想到自己现在很可能会吐,褚年又装了两个柠檬一个苹果, 当然少不了苏打饼干和他要吃的那一堆药片。
    不管怎么看,这一包东西都不太像是要去出公差的,更像是小孩子春游。
    拍拍自己的小肚子, 褚年叹了口气:
    “对, 还真是你去春游。”
    站在镜子跟前,褚年觉得“自己”的气色看着太差了, 既然是要保住自己的工作, 那肯定得显得健康点儿。
    勉强涂匀了脸上的粉底液, 褚年盯着傅锦颜送自己的腮红。
    经过了一番有点剧烈的思想斗争,他拿起腮红旁边的刷子,往脸上轻轻点了一下。
    再点一下、再点一下……
    小小的刷子在脸上涂来抹去,看着微微的一点红色出现在脸庞周围,褚年突然感受到了暌违已久的成就感。
    对着镜子,他笑了。
    “你是不是发烧了?”在火车站的候车室,牛姐看着上半张脸微微发红的“余笑”,有些担心地问。
    “啊?没有啊。”
    褚年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对牛姐笑着说:
    “牛姐你放心,我状态好着呢,今天我就能把您那边的文件管理搞好。”
    牛姐点了点头。
    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事儿么?”
    褚年万分诚恳地点头,心里有些莫名的感动。
    坐上了火车,褚年看见牛姐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充气垫儿。
    把里面的气打满之后,牛姐把垫子放在了“余笑”的身后。
    “有不舒服就跟我说,怀孕了之后都不容易,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好。”褚年惊诧地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哽咽,“谢、谢谢!”
    牛姐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把自己的座椅靠背微微调整了一下。
    她自己体态敦实,坐在火车二等座上有些空间紧张,显然并不是为了自己才带来垫子。
    摘掉了自己脖子上的青金石长链子,她打了个哈欠说:
    “在火车上就睡会儿吧,下车还得忙。”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褚年伸手捏了捏自己后腰上靠着的垫子,内心有些无措,从小到大他因为外貌和成绩早就习惯了受到各种优待,也习惯了各个年龄段的女人对他“柔情似水”。
    可他没遇到过这样似乎“理所当然”,又似乎包含着某种怜悯与关切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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