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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顾帅,你可真能哄人……”
    “那是必须的。”顾茫得意洋洋,飘得摇曳晃摆,“我万花丛中过,风流天下闻。”
    有这样的主帅,难怪当时有少年放出豪言道:“别说叫王八军了,就算他们叫鸡八军,冲着顾帅我也投戎去!”
    旁边的友人就嫌弃道:“哎呀,你枉读圣贤书,竟如此粗鄙。”
    “那你说怎样文雅?”
    “你与其叫鸡八,不如叫戟罢,乃罢兵修戈之意。”
    少年哇了一声,惊叹道:“好名字,我喜欢。”
    “……你不会吧,我只是随便说说的,谁会喜欢‘戟罢’这种名字啊,叫出来不嫌丢人吗?不信你试试,你叫狗这个名字,狗都跟你急。”
    少年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咱们的王师都可以叫王八了,我看给其他什么东西起名叫戟罢也不是全无可能。”
    这番言论幸好没有给顾茫听见,不然谁知道他会不会拍案叫绝,把自己改成“戟罢军主帅顾茫”,连着手下所有将士一块儿遭殃。
    战争太严酷了,只有顾茫这种小疯子会别出心裁,热衷于和战火开玩笑。他不但一手拟就了“王八军”的军号,甚至还自己着手去绘制旌旗,碧色的旗帜别出心裁地剪成乌龟模样,还留一根活灵活现的小尾巴。他在旌旗上施了法咒,让这只乌龟每隔一炷香就大吼一通:“王八王八,雄姿英发,气贯长虹,威震天下!!”
    可以说是非常羞耻了。
    他第一次插着这根旗去征战时,被敌方将帅耻笑到死,结果没出半天,对方十万修士的大军被顾茫的王八军追的哭爹喊娘。这战之后,顾茫又大大小小打过不少战役,每回都能拔得胜筹。
    这直接导致他当领帅的那几年,那些与重华对立的国家闻龟色变,而那些敌对修士最不想看见的场景,恐怕就是——硝烟场上竖起小乌龟旌旗,顾帅纵马出来,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自报家门:
    “咳,兄台好。在下王八军统帅顾茫,特来领教兄台高招。”
    打不赢这个年轻修士就已经很可耻了,更可耻的是回去还要涕泗横流地禀报自己君上:“呜呜呜,属下实在无能,竟无力与王八军一战!”
    简直是噩梦。
    对于重华将士而言,顾茫虽然顽劣胡来,却颇具魅力。那段时候,崇敬他的人很多,甚至有些人还将顾茫那套“贱名好养活”的歪理奉为圭臬,当时出生的娃儿,许多都不幸被爹娘取了贱名,风潮一度是这样的:
    楚根壮。
    薛铁柱。
    姜蛋痛。
    所以墨熄接手王八军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这见了鬼的王八军改名。
    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军籍上的录案变成“王八军主帅墨熄”。绝不可能!
    于是王八军改名北境军,归入墨熄麾下,那个不屈于鲜血硝烟的黑色玩笑就和顾茫的英名一样,颓然收场。
    而那些胡嚷乱叫,嘶吼着“王八王八,雄姿英发”的小乌龟,就像一场镜花水月的荒诞笑话,从此再也不会现于茫茫沙场。
    一切又都变得很肃穆,不会有花,不会有蜜,不会有人努力去记哪怕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名字,不会有人领着将士们去打打闹闹,除却重衫换浊酒。
    战争恢复了绝对的冷血与严酷。
    凛冬长临。
    大概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虽然如今北境军的大多数人都恨极了顾茫,但他们提到顾茫的时候,情绪却和普通百姓不太一样。
    尤其是那些和顾帅一同出入战火的“王八军”老兵,每当他们念到顾茫这个名字,眼睛里多少都会透出一点恍惚。
    “唉,真想不到啊,他最后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下场。”
    “望舒君是出了名的酷吏,君上把顾茫交给他处置,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肯定是死无全尸……”
    枭雄并不一定遭人嫌,但叛徒一定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也只有昔日的王八军老兵们凑在一起时,会絮絮叨叨一些与“恨”无关的东西。
    讲到最后,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忽然就意兴阑珊了:“唉,多好的人啊……要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情,他也不会——”
    “嘘!你小点声!居然敢提此旧事,不要命啦!”
    那老兵“哎呦”恍过神来,想到自己刚刚差点说了什么,眼里的星星点点醉意立刻就散了,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旁边的士兵还在提醒他:“如今咱们是在墨帅下头做事,墨帅最恨的人就是顾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真要让他听见了,你我今晚都吃不了兜着走!”
    “唉,唉,你说的对,你看我,这一喝酒就糊涂……”
    围坐火塘的士卒们都不吭声了,呆呆看着那团火焰,胸中各有心事。过了很久之后,才有谁喃喃地吐出一口气,说道:“不过,人都会变的吧。也只能说,这是顾帅的命了。”
    “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叫他顾帅。”
    “哦哦,是,顾茫,顾茫。”
    边塞的夜色岑寂,篝火噼啪,爆出一串比星光更炫目的金色。
    那微醺的老兵躺倒在地,胳膊枕在脑袋下,他望着漫天斗数,紫薇星闪耀,喉结滚了滚,发出一串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咕哝:“唉,说句实话,当年我从戎,就是冲着顾茫才来的。我还和他围着一个篝火喝过酒呢,他一点架子都没有的。我那时候……我那时候看着他笑,我就想啊,要是有一天能够为他战死,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谁知道最后他居然会是……”
    居然会是这般命运。
    飞鸟尽,角弓藏。
    利用完顾茫之后,敌国又将他当作议和的献礼之一,给送回了重华国。此人终是历经浮沉,看遍风月,一朝棋错成了叛徒,却已是落子无悔,无有回路。
    所以什么叫作茧自缚呢?什么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命运虽惨,却也是咎由自取,落到这两面不讨好的境地,那也是痛快人心。一时间,重华境内几乎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着顾茫的结局。
    被枭首,被凌迟,赴汤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就连刚刚会讲话的黄毛小丫头都知道卷着她柔软的小舌头,含混地跟着大人们说:“咱们不能晃过介个不要念的居头。”
    于是乎,顾茫顾帅,重华国昔日的英雄统领,墨熄的命中宿敌。这个曾被誉为“神坛猛兽”的传奇男人。
    终于不负众望地,成了一个——“不要念的居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燃:我觉得今天的正文就有很多小剧场。顺便顾茫你不能起名叫戟罢军,版权费我就不和你算了,问题在于你的军旗,你叫王八军就裁了张乌龟旗,喊的是王八王八,雄姿英发,那你如果叫戟罢军,岂不是要裁一张柱形旗,然后喊鸡8鸡8,雄姿英发?
    顾茫:???小老弟你怎么回事?你走错场子辽。
    楚晚宁:墨燃你还不滚回来!?
    ps.墨燃和墨熄没有血缘关系,本文时间大概是在二狗子正文的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大陆还是分裂的,没有上下修界,只有割裂的王国。有一些老伙伴的祖宗前尘,有些门派的起源根基,有些老故事的前因后果,或许也会在后文中被提及,有的提的很明显,有的就很难发现辽,大概就像隐藏彩蛋,等待有缘人(喂喂喂)的自行发现嗷~咪啾~~
    第4章 旧恨
    一转眼,北境军戍边已经满两年。
    凫水边,十万大军安营扎寨,度过今晚,明日再赶一天路,就可衣锦还乡。修士们埋锅造饭,秣马浣衣,大河之水泛着粼粼夕阳霞光,照着河畔边伏卧的灵兽,还有浅滩里正在掬着清水洗澡的男人们。
    “哎,给我搓个背呗,明儿就回家啦,我这弄得跟泥猴似的,我娘得骂死我。”
    “哥,一会儿帮我刮个脸呗,我自个儿刮不好。”
    一群人在浅湾处嘻嘻哈哈的,互相嘲笑,互相捯饬,眉眼里俱是憋不住甜蜜。
    慈母手中线,春闺梦里人,游子归来,该尽孝的尽孝,该娶妻的娶妻,各有各的盼头。
    全军上下,大概只有墨熄没盼头。
    他父母已亡,也没有妻妾。整个重华帝都都在盼着他回去,可是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灯烛是独独为他留的。
    所以他眼睛里没有什么温情,只有过去数年沉寂的战火余烬。
    “羲和君,明日回城了,你又可以见到梦泽公主啦。”岳辰晴正好洗完澡,从河滩走上来,瞧见墨熄,他笑眯眯地说道,“我祝你们小别胜——”
    “你如果想让我把你踹回河里,就接着说。”
    岳辰晴闭嘴了,虔诚地朝墨熄鞠了个躬:“……墨帅,我觉得你这辈子大概能成佛。”
    墨熄不理他,站在河边,看着远山寒黛。
    两年戍军,算来他已经有千个日夜没有回过家乡了,确实不知梦泽公主近况如何。
    还有顾茫……
    墨熄的眼神微微一暗。
    两年前,顾茫被万枯国当作议和礼送回都城,结果进城的那一刻就引起了骚乱——
    “哈哈哈,城门一打开,押解的队伍进来,咱们看到那大名鼎鼎的顾帅是什么模样,可都是目瞪口呆哇。”
    “真是绝了!那场面,毕生难忘!”
    究竟是何种场面,墨熄还不清楚,只知道顾茫的身子骨似乎是出了点问题。
    可“有点问题”究竟指的是什么?
    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瞎了眼睛还是哑了嘴?
    他并不知情。
    他的身份立场,并不该打听这种事情。再者说,他平素太过高冷,士卒们都敬畏他,只要他一出现,本来还在饶舌的修士们就都闭嘴噤声了,很规矩地和他行礼:“墨帅。”
    墨熄不好说什么,只得点了下头,站了一会儿,又清清冷冷地走了。
    岳辰晴倒是在他耳边叨咕过几次,不过岳辰晴这人讲话不着调,十次讲的内容十次不一样,墨熄又闷,从不主动询问,所以居然到了现在,他还不知道顾茫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他只知道顾茫没死。
    而这就够了。
    晚上,墨熄一个人在帐中,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水鸟唼喋,竟是辗转不能眠。
    以前的出征,他大多都是和顾茫一起的。哪怕不一起,只要他回朝,顾茫也会先来城外等他。
    他无法不想起那些过往。事情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其实现在想想,一切都早有预兆。
    他最初见到顾茫的时候,顾茫还是个奴隶,但是这个奴隶胸中颇有甲兵,也有野心。
    顾茫一直想做一番大事。
    可惜九州天下血统为上,虽然老国君怜惜他的才华,破例给了他帅位,但等旧主殡天后,新君并不把“贱种”出身的顾茫放在眼里。
    他猜忌他,怀疑他,削他的权。
    甚至做出了一件顾茫再也不愿忍让的事情。
    墨熄是亲眼看着他堕入深渊的。
    他曾经以挚友的身份劝过顾茫,也曾经以同僚的身份和顾茫吵过架。那时候他们同在军机署,顾茫意气低迷,终日旷职。墨熄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青楼里听曲喝酒,枕在舞伎丰软的大腿上,见墨熄来了,他阖一双星辰微动的眼,似笑非笑地望过去,说:“羲和君,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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