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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节
    本能在逼迫着他,逼迫着他吐露真心。
    这么多年来……他做过许多决绝的事情,走过许多血迹斑驳的路,很多东西他都抛下了,唯独墨熄。
    墨熄不是被他抛下的,是被他割舍的。
    拿刀,一寸一寸,剜着自己的血肉,从心头割裂的。
    其实他在蝙蝠血雨里看着墨熄时,心跳便是加速的,疯狂的,可他把这一切都掩饰得很淡然,很薄情。
    其实怎是如此呢。
    他那么爱他,那么想他,身在曹营时想他,楼船夜雨里想他,在支离破碎的记忆深处,爱着他,念着他,想着他。
    他死死咬着嘴唇,眼里有泪光闪动。那是因为毒性在煎熬,但更多的,是因为他真的已被思念摧毁到了极致。
    他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地自私一回,想说,你抱我吧。墨熄,求求你……救救我,我在血海里浸了八年了……你能不能再抱抱我……
    我想你啊……
    心口剜去你之后,那一道疤,就再也没有痊愈过……
    顾茫眨了下眼睛,他感到有什么烫热又湿润的东西顺着眼尾淌了下来,渗入鬓发,墨熄抬手,去摸他的脸颊。
    他一把攥住墨熄的手,他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与灵明,极低哑地对墨熄说:“……替我解毒吧……”
    他看到墨熄的黑眼睛里有一些与欲望无关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心如刀割,又若火烹。
    “只是……解毒而已……”顾茫闭了闭眼睛,喉头哽咽,“……我会……把你……”
    捏着墨熄手腕的五指颤抖得厉害。
    “我会把你……当做……另一个人。”
    他睁开眼,看到墨熄眼里的那种光熄灭了,成了无尽的、砭骨的永夜。
    墨熄的神情是伤心的,但就像他习惯了用嬉笑来掩饰自己的内心,他的墨熄小师弟,也终于学会了用冷淡来掩饰自己的真情。
    他的墨熄再也不是那个雪夜战地里,想明白了爱意就披雪戴风地跑来告白的少年了。
    他们都不是了。
    黑眸子里痛苦隐下,寒意浮起。
    墨熄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紧接着顾茫就感到一种可怖的力道,猛地将他翻了过来。
    这样的举动……确实就像一场逼不得已的宣泄,是与爱无关的。
    顾茫因为妖毒的原因,整个人都痛苦极了,他闷头伏在金色的稻梗间,柔软的脸颊微微侧着,心里很乱。
    好像自从凤鸣山一战后,他就一直在败,败给了朝局,败给了阴谋,如今又败给了自己。
    他难受极了,难受到情不自禁地回头,意识模糊地想回头看一眼自己深爱着的男人,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墨熄拆下了自己的玄黑发带,覆遮在了他的眸前。
    “你……”
    “你不看我的脸,大概会更好受些。”
    “……”长长的睫毛在发带后颤动,顾茫不知道墨熄说这句话时是怎么样的神情。事实上顾茫也已经不能思考了,头脑中黏糊一片,可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妖血将被满足,而理智却终走向破灭。
    墨熄没有亲吻他,也没有怜惜地爱抚他。墨熄从前都是极尽缠绵与爱意的,这是第一次,他没有任何这样的举动。
    “为什么整个人都在抖?”
    “……”
    顾茫嘴唇颤动,兀自强撑道:“我没事……”
    可是墨熄抬手抚上他遮着眼眶的发带,却发现那发带有泪水渗出来。
    墨熄:“……”
    顾茫咬着湿润的下唇,没有吭声。他看不见眼前的事物,但他能感知到自己的下颌被墨熄自后捏着,转了过来。
    墨熄的嗓音近在咫尺,顾茫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因为是我,所以哪怕你被这毒瘴逼成这样了,你还是不愿意。对吗?”
    “……”
    几许沉默。
    墨熄道:“顾茫。你是有多不想要我。”
    顾茫被逼得哭了,他躺在草垛上,不知情况,只觉得被逼到没有任何旁路可以选择,他抬手想要去解发带,手腕却被握住了。
    “墨、墨熄……”
    “你何必唤我的名字。”
    墨熄不知是为了自己的尊严,还是为了顾茫的感受,亦或者是为了两个胶漆之心却受着重重阻隔不能相爱的人,找一个难得的相厮磨的理由。
    但其实他们两个的心底,盼这样一个理由与借口,都已经盼了太久太久了。
    “就像你说的。”墨熄嗓音沉哑,“现在我能做的,我该做的,都只是替你解毒而已。与其他什么……”
    一顿之后,低声道:“……都没有关系。”
    第106章 毒
    雾燕的香雾实在太纯粹了, 这一场翻云覆雨的“解毒”着实持续了好久。
    待到这太过激烈的爱欲纠缠终于停歇下来,顾茫已经浑然失神, 两人交叠着,倒在稻谷间粗重地喘息。
    这个时候他们两人才清晰地意识到,尽管他们曾那样刻意地疏远对方,但到底还是又被命运捉弄到了一处去。屋里谁都没有说话, 只是墨熄停顿片刻, 犹豫地,覆上了顾茫垂在稻梗间的手, 借着缠绵的余韵,颤抖地扣上。
    顾茫的呼吸逐渐地平缓下来,他虚弱地垂下睫帘,低声地:“别出去……”
    “……”
    他的嗓音轻轻的, 几乎有些缈然,他阖着眼眸:“我的体质……”喉结滚动,“和从前已经不一样了。”
    “再一会儿, 妖血就会吸收……等都吸收了……也就……”他顿了顿, 沙哑地,“也就没事了……”
    这是墨熄听到他第一次谈及自己重淬过的体质,不由地心口发酸。他握着顾茫汗涔涔的手指,呼吸就在顾茫耳侧, 只要俯一俯身, 就可以吻到顾茫的脸颊。欢爱的余韵褪下,这一切都和八年前他们之前还无血海深仇时那么像, 唯独只缺一个吻。
    但这个吻,终究是不可能落下了。
    他们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这场缠绵能抚平的只是躯体的欲。
    而彼此心里的空洞与不甘,将永远入骨入髓。
    一生无药可解。
    又缓过一阵子,天边开始透出绯红色的流霞之光,黎明拂晓了,他们准备离开草屋。
    顾茫一直没怎么说话,他起身穿衣服的时候,手指尖仍是有些颤抖的。墨熄看了他一眼,借着薄透的晨曦之光,看到顾茫柔软的黑色碎发下露出的耳缘,带着些余韵未消的血色。顾茫低着头整顿袍襟,水墨般的睫毛垂下来,却也遮不住纤长眼尾的红晕。
    他们两个人将衣冠打理得都很仔细,或许是因为尴尬,又或许是因为担心之后会被旁人看出些什么。所幸他们方才并未接吻,也没有什么吻痕需要遮掩。
    墨熄沉默一会儿,说道:“你的身体……”
    “狼妖之血的原因。”顾茫不愿多说,轻声道,“蝙蝠精的熏香对我一样有效。”
    他缓了缓,站起来。
    从前顾茫与他欢爱完过后,总会有些虚弱,有时还会不慎打个趔趄,墨熄下意识地就想去扶他,可手却被顾茫甩开了。
    顾茫吸了吸仍有些红的鼻子,嗓音喑哑:“我没事。”
    他的体质确实和曾经不一样了,他能够很快地恢复。他咬着发带,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拢起,而后束好。湿润的嘴唇松开,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刚才那种反应,让羲和君见笑了。”
    墨熄心口窒闷,但仍闭了闭眼睛,沉声道:“……我说了也只是解毒,你勿作他想。”
    “嗯。”顾茫顿了顿,“我只是觉得以咱俩现在的关系,你牺牲这么大,替我纾解,有点过意不去。而且我那样……也挺丢人的。”
    他深湖般的蓝眼睛垂下来,将袖口的暗器扣扣好。
    “羲和君如果能忘了,那就尽量忘了吧。”
    他说着,撩开竹帘。苍白的晨光透过蝙蝠岛上空弥散的黑烟照射下来,林中一片清冷。顾茫往外望了一圈,说道:“时辰尚早,蝙蝠精们都还都在草屋里。我们可以走了。”说罢,径直往慕容楚衣他们藏身的山洞行去。
    墨熄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缠绵过的草屋,一个多时辰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海市蜃楼,浮生若梦。
    那个可以让他们抵死缠绵的理由不存在了,天亮了,他仍是重华的羲和君,而顾茫也仍是羲和的仆奴,邦国的叛臣。昨夜发生的事情,他知道他们两个谁也不会重提,谁也不能当真。
    “……”
    墨熄最后深深地望了一遍这间屋子,把卷竹帘放下,追上顾茫的身影。这两个人身上都还残存有与对方纠缠过后的气息,却像是陌路人一样,一言不发地一路走了回去。
    破晓是蝙蝠精最萎靡,灵力最低弱的时候,他们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险阻。而墨熄佩戴的命晶石也显示出岳辰晴的身体已经明显好转,果不其然,当他们返回洞穴内,就看到岳辰晴正靠坐着,已经清醒。
    但不知是之前他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山洞里的气氛并不和谐。江夜雪有些面色难堪地坐在旁边,绒绒更是不知所措地呆立一旁,而岳辰晴正在哭。他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平日里灵光流转的眸子早已哭肿了,拿手背不住抹着泪。
    顾茫吃惊道:“……这是怎么了?”
    绒绒睁大眼睛:“啊!是顾茫哥哥!”
    她刚想上去与他解释什么,可她毕竟是羽民半仙,有着些凡人所不及的直觉与能力,才往前走了没两步,就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咦……?”
    她大眼睛望了望顾茫,又望了望墨熄,柔嫩的小鼻子忽然一皱,面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顾茫:“怎么了?”
    绒绒抿着大毛乎乎的耳朵不确定道:“没、没什么。”
    而那边厢,岳辰晴已经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四舅……我……我真的不是乱来……”
    他一边哽咽,一边苦苦和立在自己旁边一脸冷峻的慕容楚衣解释:“我只是想在自己生日之前,给你寻个草药,你每年都说不舒服,不愿意陪我……我……我……”
    “你什么?我看你是昏了头!”慕容楚衣一拂衣袖,咬牙切齿地训斥道,“你自己是什么斤两,你自己不知道?!一个人也敢来这梦蝶妖岛!”
    江夜雪坐在旁边,他因刚刚给岳辰晴渡了血,自己正是虚弱,却还是咳嗽道:“好了,辰晴也是一片好心,小舅,他这才醒来,你就不要再训他了……”
    慕容楚衣蓦地甩开江夜雪握着他衣袖的手,狠戾道:“我教训我外甥,轮得到你在旁边做个好人?!”
    说罢又转头怒气冲冲地对岳辰晴道:“要不是你命大,别说赶在你诞日前给我送药了,来年这时候你舅舅我就该在你坟头给你送花了!你要牡丹还是要月季啊?!岳辰晴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你不知道你这条命是你娘拼死换来的吗?!你就这么糟践它!”
    岳辰晴听到最后两句,抬起头来,他忽然不再那么委屈地哭了。他大睁着眼睛望着慕容楚衣,眼里聚积的是一种刺痛的伤心。
    在场众人,无论是墨熄也好,还是顾茫也罢,甚至连慕容楚衣本人都从没有见过岳辰晴这般伤心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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