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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节
    再者,有都官相助,便是两派人马反应过来,想再动什么手脚,一郡都官,司掌刑狱诉讼,没有军队,便是最大的武力机关,这两派人马必须思量,换而言之,雍安之地凭空多出了第三股势力,三足鼎立,孙、林两派反应过来林绍云的真实立场,也无计可施,只能捏鼻子认了,届时,林绍云的郡守之位才算立住;
    第三,林绍云既然提到愿效三亭之事,不妨去想,三亭之地岳欣然为什么更换司官?为了加强镇北都护府对各郡的控制!实质上,这是已经更改了都官体系的制度,由原本只向各郡守负责,转而变成了向司州衙门与各郡衙门双线汇报;其调任、任命均由司州衙门直接下令。林绍云此举,亦是在向岳欣然效忠,再好的投名状,也绝不上将自己时刻纳入上峰监管之下叫人更放心,且还是林绍云主动的。
    一石三鸟,非熟谙官场规则的老辣之辈,提不出这样的建议。
    乐姬不知道里面那许多官场门道,但她得明白,林绍云要像三亭一样,请岳欣然派黄云龙去清洗都官,她不由吃惊地睁大了漂亮的眼睛:“你这样帮岳欣然,那你不会同时开罪夫家和娘家吗?这样,你是不是没有退路了?”
    这却叫林绍云一时拿捏不清她与岳欣然的关系,若说二人不亲近,今日商议之事,事涉都护府关要,她又怎么在场?若说亲近,她又对岳欣然直呼其名,少了恭敬,多了些亲昵。
    林绍云不由看向岳欣然,见她并不以为忤,乐姬却是牢牢盯着她,一双妙目中流露出催促之意,竟是一心一意要听个答案。
    林绍云见她眼神清澈,与这位一日千谋的司州大人全然不同,似是不谙俗务,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抹怜意,便向这琵琶女郎耐心解释道:“既在官场,便须按官场规矩行事,我出任雍安郡守,多赖都护府授意,自然要投桃报李。
    再则,官场之上,别人同你交往,不论是结盟还是追随,都会观你过去行迹,虽总有墙头草两头靠的人,可要想真正走得远,还是须立身得正,不能随意更改立场,否则坏了名声,如何在下属前立威信?”
    乐姬是真的觉得很困惑:“那你就站了岳欣然的立场……你又是为什么这么相信岳欣然?”
    林绍云笑道:“这就是我方才所说观其过去行迹了,岳大人自益州到亭州,追随之人不问过往,皆得重用,我作为下属,愿意放心追随,这就是官场上官声无价的实例。”
    岳欣然与姬澜沧不由相视而笑,这位林大人也是个妙人哪。
    乐姬恍然大悟,随即灿然一笑:“原来这样!”
    这一笑,直令万物失色,林绍云身为女子,也觉得眼前一亮,心情愉悦,果然美人悦目悦心。
    乐姬轻挥琵琶,铮铮轻响中,她轻蹙娥眉,笃定地道:“若我是他们,直接刺杀或者下毒,你反正一个人,毁尸灭迹,还是很好收拾的。我还挺喜欢你的,你要是死得太早,这可不好……唔,岳欣然身边更好玩,这怎么办呢……”
    林绍云一滞,再看向这位倾国倾城的佳人,只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岳欣然扶额:“乐姬……”
    然后乐姬一按琵琶,叮咚悦耳声中,她笑逐颜开道:“有了!我让歌妗着你!她的武艺,收拾那些人绰绰有余啦!”
    林绍云神情有些凝固,她生于北疆世族,生平结交的贵妇娘子,或是身在官场的父兄夫君,从来没有这样动辄开口便是取人性命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领受这样的好意。
    岳欣然忍俊不禁:“收下吧,这是乐姬送你的。”然后她又道:“她们都是心性简单的小娘子,来自更北之地,会唱歌跳舞,亦见过天地之大,与你身边的侍婢不同,你就当多一个说笑聊天的伴儿。关要时刻,武艺不逊男儿。”
    林绍云一怔,再看向乐姬,不由对她的来历十分好奇,也罢,来日方长,她洒然一笑:“这样,就谢过乐小娘子了。”
    乐姬开心地点头,岳欣然笑道:“如此,我便预贺林大人凯旋。”
    林绍云行了一礼,起身笑道:“岳大人只管候我书信。”
    送走林绍云,姬澜沧笑道:“提前恭贺岳大人收拢雍安。”
    仔细回想,雍安之地,可以说是都护府与内陆互联互通的咽喉之一,必须牢牢握在手中,可以孙林两府经营百年的盘根错节,现下真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林绍云的策略也足以证明岳欣然的眼光,不费一兵一卒……掌控雍安已经在望。
    二人不由相视一笑,多少心照不宣俱在一笑之中。
    第157章 镇北三要事
    林绍云来得急, 岳欣然才从亭安回来,还未及与姬澜沧说话。
    此时林绍云离去, 岳欣然却是正经向姬澜沧一礼:“这段时日, 衙门诸事全赖先生打点了。”
    陆膺去收拾边军,岳欣然本来犹疑, 三亭政事要派谁去料理,待得知孙、林两族家主皆在其中翻涌,便决意去会上一会, 在岳欣然看来,三雍之事,目下虽不能完全在镇北都护府掌控之中,但北疆与南域接壤之地,何等重要, 必须早做打算, 这样的会面, 晚不如早。
    姬澜沧却是洒然一笑:“本是分内之事,大人何必多礼。”
    岳欣然却摇头:“先生过谦了,如今丰安新郡诸事待兴, 亭州城中百事烦杂,若非有先生在此可托付, 往亭安这么一段时日我是万万不敢的。如今, 三亭之地也算如先时与先生的计议,只待田地纷扰已毕,三亭便也算安稳下来了。”
    岳欣然并没有夸大, 若不是姬澜沧,她怎么放得开司州衙门的事情转手去处置三亭?不只是因为事务烦琐,更因为司州衙门新立,其中人员十分复杂,既有原亭州的官员,又有岳欣然后头收拢的,还有陆膺手下投效的,若不是姬澜沧,谁能轻易调动所有人,保证这段时日的衙门运转无碍?
    姬澜沧:“三亭之地,良田颇丰,今岁又能多些出产,实是可喜可贺。司州大人旅途奔波劳累,本该好好歇息,奈何老夫心悬三桩事,这前两桩倒还罢,第三桩,却是迫在眉睫,令老夫寝食难安。”
    岳欣然笑道:“纵先生不提,我这段时日不在亭州,也该知晓诸事进展……先生心悬三件事,我倒不妨猜上一猜?”
    姬澜沧哈哈一笑,提笔蘸墨:“司州请?”
    岳欣然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姬先生偶尔亦现真文人心性,时刻不忘考较于她啊,但她并不推拒,上前提笔道:“姬先生,请。”
    二人各自写下心中认为的三件事。
    写完收笔一看,姬澜沧写的是“人”“贡”“财”,岳欣然写的是“丰安”“魏京”“北狄”,二人不由再度失笑,直叫反复看着两张纸的乐姬不高兴地蹙眉:“你们打的什么哑迷!”
    岳欣然笑道:“不是哑迷,是我与姬先生想到了一处。”
    眼见这二人越说越是云里雾里,乐姬忽就理解了当日冯贲所说,明明每个字都明白、连起来却听不懂的意思,她不乐意再听他们这些弯弯绕绕,索性便直接离开。
    岳欣然亦并不介意,只向姬澜沧道:“先生所虑这三件事,这第一桩事,先生只管拿主意,料来多半不会有错;至于这第二桩事么,恐需会同陆都护一道商议;至于这第三桩……却是十分为难。”
    姬澜沧不由眉头一轩,他内心其实,最担忧的便是这第三件事。
    岳欣然却道:“我心中略有了些谋算,还需姬先生参详。”
    二人计议一番后,姬澜沧眉头一松,随即摆手笑道:“司州大人既是心中有数,还是老夫多虑了。只是司州大人不在亭州城这段时日,这第一桩事,怕还要择日请各位大人前来,一并周知。”
    岳欣然亦正有此意:“诸位大人都在城中吗?那便不必多等了,就是今日吧,有劳先生。”
    不多时,黄都官、邓典学、宿先生、冯都官与方功曹等人皆至,齐聚一堂,拜见岳欣然。如今整个镇北都护府文武分野很清晰,所有文官皆在司州衙门,冯贲算是司州的护卫队都官,亦一并列席。
    姬澜沧先将这段时日的工作简述,也算是与其他人同步信息:“如今丰安新郡,安顿下来的百姓亦有七万之巨,其中五万已经分得田地,悉数安顿在一百余个新村之中,余者为近期投奔而至,如此短的时日,能处置如此多的事宜而无太多动荡,全赖安民官治下之功。”
    丰安新郡的田地政策,基本还是延续了流民以工代赈时的方略与组织,原本一百多组人,各自随原本的安民官到指定地点安置,一来,是因为这些安民官已经熟悉了他们的性情,建立起了信任,有助于后续工作;二来,这样的组织其实无形中拆散了许多原来的乡邻大族,更有利于新的居住区融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事端。
    黄云龙提议道:“司州大人,这些安民官多来自亭州诸郡,长期与家中分分离亦不是事,是否可以请将他们的家眷迁往新郡?”
    岳欣然点头道:“黄都官所虑甚是,是我先时疏忽了。只是新郡条件艰苦,便为他们拨一笔安家银子,并将他们的俸禄上浮一些吧。”
    家庭安顿下来,安民官也才更有踏实干活的动力。
    黄云龙笑道:“这些弟兄必会谢过司州大人体恤!”
    宿耕星也点头道:“也是应该,这段时日田中黍粟抽穗,正是最要紧的关头,他们守在当地,协助百姓补肥保水,成效卓著,十分辛劳,今岁大秋收,这份功劳,他们该得的。”
    姬澜沧不由心中一动:“今岁大收……你可是已经有了成算?”
    宿耕星翻个白眼,田地里的事情,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允许别人质疑过?
    面色黝黑不少的方文却是笑得十分坦然:“姬先生只管放心,如今整个丰安新郡,所过之处尽是黍麦青青,穗头沈甸,便是积年老农都十分惊叹,道是宿先生指点的农册十分灵验,兼之今岁风调雨顺,收成只怕远在他们昔日伺弄之上。”
    宿耕星这才哼了一声道:“那些田地原本刻意拓了沟渠,又悉数加了筒车,灌溉之利,放眼大魏,也只桃源一县可比;再者初春拓荒之时,填肥得力,育种出苗,俱有老夫从旁指点,那些安民小子一点不错地耳提面训、反复教导,若这般再不能大收,老夫该去自寻短见了!”
    姬澜沧颔首,然后又向岳欣然道:“近来丰安之事,非止悯民辛劳,方大人也多有奔波,安民官数量不多,再叫他们往来亭州城文书奔走,未免耽误农田地间事,我便请方大人代为巡走,一应文书办理,悉数在各村中办理。”
    方文连道不敢居功:“我不过是代为验收文书,叮嘱农事,安民官长驻田地间,更是辛苦。”
    岳欣然却是心中清楚,一百多个村镇,姬澜沧所虑甚是,要还是现在这样,悉数向亭州城禀报,一是亭州城中还有诸郡之事,未必处置得过来,二来,其实安民官作为基层官员,事务已经十分繁琐,人口登记,日常打理,农时还要落实宿耕星定下的耕作注意事项。
    先前流民众多的时候,临时这样处置是可以的,但现在,既然丰安新郡慢慢走向正轨,也是时候变动。这就是姬澜沧笔下所写第一桩的“人”字事,丰安的人事,已经到了不得不调整的时候了,否则,再继续下去,徒然拉低行政效率。
    姬澜沧没有直接安排,反倒只是含蓄提点了方文的工作,用意已经非常明显。
    既然姬澜沧有意,岳欣然便不免有考较:“方大人近来辛苦了,以你奔波所见,目下丰安新郡可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方文得到肯定心中激动,闻言又不免踌躇,丰安乃是岳大人一心主导之事,若真说了什么不足……岂不是当面拆台?会不会惹得司州不悦?
    他自己知道自己来历,既不是黄云龙这样一开始就投效的人,也不是姬、宿这般闻名亭州、被岳欣然礼让的大贤,身处此间,其实地位尴尬。
    但略一思忖,思及丰安新郡如今情形,方文还是道:“依下官看来,丰安现下百姓人人皆思仓廪辛勤劳作,今岁大收大望,人心必定。若说不足,下官行经之处,虽有米粮补贴,免了饥馑,可百姓生活也依旧清苦,布匹食盐,俱是稀缺。”
    岳欣然神情不动,只是微微点头。
    方文便小心翼翼补充道:“实是这百姓手中并无银钱,只有衙门发的粮票,除了韩白薛三大商铺,游商们到丰安新郡有限。”
    岳欣然笑了笑,问道:“可还有其余不足之处?”
    粮票自上而下的认可,必然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有托底的兑换渠道,流通是必然的,现下丰安的物资匮乏,需要其他的手段,但这不是岳欣然在这会儿要听的。如果方文只说得出这一点,那就太白费姬澜沧这一番提携了。
    方文一咬牙,起身一礼,终于说道:“此外,下官还有担忧,这些百姓来自诸郡各村,素来皆以宗族聚居,长幼相依,彼此照拂,如今到得丰安,壮年男女有安民官督促劳作,胡作非为是不敢的。可是,下官行马所至之处,垂髫村童四散嬉戏,却乏长辈督教,长此以往,不利教化,此是其一;
    其二,丰安之地,除目下物资匮乏之外,一应工匠俱是从缺,尤其是良医,如今暑疫盛行,我观田间百姓俱靠些民间土方……一旦灾病,却是四下无着,须报安民官,再从亭州城安排医者过去,一来一去,实是耽误不起。
    下官看来,丰安新郡若想当真百姓长远安乐,尚缺蒙师与良医,恳请司州衙门考虑一二。”
    邓典学不由激动地道:“方大人所虑甚是!”
    听到这里,岳欣然才与姬澜沧相视一笑。
    一个新的行政体,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当然不只是只有农耕,其余配套也非常重要,方文能一眼看到丰安新郡尚缺教育和医疗,足见目光实远,关切百姓。
    岳欣然点头道:“先时亭州战火纷纷,民间的蒙师与良医怕亦是人才凋零,这样吧,先拨一笔经费,请邓典学麾下学官拟定蒙师培训的课程,亭州可培育部分学子,再请各大商队向其余诸州招募,此事非朝夕能见其功,但关乎长远,亦要去做。”
    方文闻言,不由连声称是。
    说到这个,宿耕星不由怀疑地嘀咕道:“又要拨银子,咱们是不是还欠着那许多商贩的?司州衙门库里还有银钱么?”
    他老人家不当家当然不知道油盐贵,但都护府自成立以来一穷二白却是晓得的,连赈济流民都是向那韩薛白三家借贷而来,今日一听又是要提高安民官俸禄,又是要招募蒙师与良医,哪来这许多银钱?
    岳欣然却笑道:“姬先生,我听闻黄金骑先时缴获之物可已经盘点清楚?”
    姬澜沧点头:“已经悉数造册入库,其中金玉大件数百,白银约摸十三万两,宝石若干,兵器近千,皮草近万,难得的是疏勒马有三千匹,随行的胡人工匠还有数十人,其余小的器物还未清点完毕。”
    这数目令所有人都略微有些吃惊,感情都护大人在大漠三载,不是大家想像中的清苦,反倒是发了笔横财啊!
    冯贲嘿嘿一笑:“都护大人晓得家中艰难,可是把小金库都抬回来了!”
    黄金骑在大漠奔波,若全凭东游西荡,怎么也不可能保证补给和装备的,大漠诸国均有隐秘据点,这次借着问他们讨要北狄战利品的机会,顺道也将这些据点清了清。
    宿耕星瞅了冯贲一眼:“那批疏勒马,不能光给你们拿去打仗。”
    岳欣然微微疑惑地看来,姬澜沧却也是一样的意思:“司州大人,历朝与北蛮交战,素来一大短处,俱是良马不足。疏勒之种,传闻有上古天马血统,如此良种实是难得,不若借此衍育,若悉数作为战马,未免太过奢靡。”
    岳欣然:“此事上头,两位先生可有物色合适的人选来主持?”
    据岳欣然所知,优良马种的培育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还需要懂马的人来主持,宿耕星却是大大咧咧道:“我瞧他们还带了几十人胡人马奴,那些胡人,生在马窝里,长在马背上,颇有几个懂行的,从中挑选就是。”
    岳欣然却是有些意外,看来陆膺在大漠的家底确是不错啊:“既如此,先生便挑选几人先开始试试吧。”
    宿耕星点头应下,如今田地中的事情,自从农册发下去之后,除非疑难否则不会寻他,相比于先时春耕的忙碌,他老人家闲得有些发慌,正好去折腾此事。
    他老人家满意地点头:“都护这笔银子应该足够偿还那些商户的银两了吧?”
    岳欣然却微微一笔:“不,我没打算用这笔银两去还债啊。”
    余人不由大吃一惊,一时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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