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焰火所代表的是长生门修士已到,而代表万青宗、留仙门、元归派的法术也依次在苍穹中炸裂开,映亮了极欲宗半片被魔物压境的天空,像是将心底连绵的阴翳也点燃了般。
一古朴威严的苍老之声传来,修为稍浅的弟子都要被这道声音中暗含的威能震得心神动荡,但来不及难受,那其中的话又让这些弟子心中一喜,生出绝处逢生的快感来。
“竟有魔物如此嚣张,侵修真界,伤我同胞道友,老夫定将你们手刃!”
“还不束手就擒?”这道声音稍显傲慢,还很年轻,不知是哪家的小辈。
如今却是魔物将极欲宗包围,各宗修士将魔物包围了。
来得人委实多了些。
黑发修士敛眉忍不住呛咳了几声,想到那时与李裘谦的谈话,竟生出一分疑惑来。
修真界各宗门,尤以四大宗门为首,虽说是同气连枝的干系,平日极欲宗也与别派往来颇多交情甚好,但人到底有私欲。极欲宗被魔物围攻,魔物又是人修大敌,凭着唇亡齿寒一层,其他宗门当然会派出修士共抗魔物,但又不是什么好差事,闹不好是会折了性命削弱宗内实力的祸事,哪里会一个个尽心尽力出这么多人。
推诿才是常事。
谢虚的目光略扫过这些人,又沉了下去。
长生门的人也来了不少,却没看见李裘谦。
玉胥在发觉那么多大能和修士都赶来营救极欲宗时,脸色也是微微难看了片刻。偏偏白子浮不为所动,好似听不到那些大能叫衅的声音,只一心等待谢虚的答复般。
各宗修士清完外面的那层魔物,暂且停了步伐,并不上前,只由人摆出防御法阵,将不安分蹿出来的魔物抵在外面。
一道温和的男声传来:“弱水真君,你说这些魔物伤同胞道友,罪无可恕,可真是被性情蒙蔽;本君看此事还有蹊跷,不可妄下决断。”
“刘长老,你道为何?”
“人命关天,应以灭魔为上,这等闲事我们稍后再议。”
他们的声音清晰从外界传来,好似要刻意让人听清似得。原本被救援的狂喜冲昏了头脑的极欲宗弟子也冷静了下来,面色古怪地听着这些大能的话。
一个轻巧又快活的孩童声响起,语调天真,像是发现了什么真相,要向人讨赏的猫:“最里面的那两个成了人形、穿着锦衣的为首魔物,我是见过的呀——一个是极欲宗的木峰弟子,还有一个是极欲宗的长老呀。”
那孩子顿了顿,又发出一连串铃铛般清脆的笑声:“我的灵犀鼠告诉我,它偷听到了秘密。那个魔物只要极欲宗从前的谢小宗主和他走,便可放过极欲宗。哎呀,这魔物的脾气当真是比小鼠还好,这么轻易便收手了,看来就是我们不来,极欲宗也不会出什么事呢。”
其心可指。
玉胥“哧”一下笑出来,目光冷淡地眺望那些人修,好像瞧着场戏般,嘴上还不忘嘴贱:“哎呀,谢小宗主……我都有些同情你了。”
四大宗之一的留仙门长老,方才那位刘长老的声音又温吞地传过来,却透出一分咄咄逼人感:“除魔卫道是我等本分,只是这样看来,本君还要多嘴问上一句了。你和这些魔物是什么关系?”
他倒不是要针对谢虚,只是开口发难,总要有个破口才对。
谢虚道:“我和刘长老是什么关系,就和这些魔物是什么关系。”
豺狼未走,又来虎豹。
谢虚突然觉得这剧情棘手得很,要是自己不来,情势说不定会好些。
第126章 纨绔修二代(四十七)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逝。谢虚也心知,他们要对极欲宗出手,并不需要多光明正大的理由。
那刘长老被堵了一堵,秀气俊雅的面容竟有些涨红:“你……”
别之医这时倒也缓了过来,冷言道:“诸位前辈这是在欺我极欲宗无人,才暗自构陷我宗与魔物有染?”
那稚气的童声响起:“要不然怎么魔物只攻打极欲宗,不对其他宗门出手呢?”
玉青师姐冷笑,一边挨着伤痛一边反唇相讥:“那我现在冲上去捅你一刀,也一定是你太讨打了。要不然我怎么偏打你,不打别人?”
那人:“……”
谢虚被玉青师姐的豪迈也呛得忘了要说什么,半晌才道:“诸位道友,别宗主的为人,你们应当再清楚不过。”
别无欲还没死,你们都给收敛着点。
这倒的确让那些环饲的修士都遮了遮昭然的心思。
他们虽然想趁着极欲宗落难瓜分利益,却也不敢真正将一个化神大能得罪狠了。
而那些幕后撺掇的人,有些焦虑起来。
他们心知别无欲十死无生,极欲宗为瓮中之鳖,却也不好直接公之于众,只好将目标指向那个搅混水的前谢小宗主——
“听说谢虚公子不过是筑基修为,如今一看,怎么道行涨得这样快?”
“就算真正是成了大能,竟也能挡住这般凶险的魔物吗?只怕是联手,做了场戏。”
先前开口那弱水真君道:“我留仙门与极欲宗有手足同胞之情,这谢虚分明已离宗出走,这时回来的蹊跷,只望你极欲宗人莫要中了魔物离间计,埋了祸患……”
他们这话却起不到挑拨的效果,谢小宗主在极欲宗许多弟子心中都属于不可亵渎的地位。这般口舌搬弄下来,那些修士皆是目露不屑,眼中隐有怒火,稍微年纪轻些性格不羁的,直接啐了一声。
白皎原本听得心头火起,心道人修果真不要脸皮。见到极欲宗弟子的反应,才算被安抚了些,谋划着要将那些老不修的修士都烧成焦炭才行。
弱水真君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受俸许久,还是第一次被这些小辈轻忽,顿时起了睚眦必报的心,拖着腔调道:“待除魔之后,本尊便来一试这谢虚修为,是否来路不正。”
他竟是要和谢虚比试。
不仅有以修为年纪欺压之嫌,方才谢虚与天魔相争,消耗真元甚剧,又一连挡住万千魔物护佑极欲宗,正是丹田紫府最虚弱的时候,弱水真君倒也好意思说出比试的话来。
黑发修士微敛眉眼,都懒得看他。只是手中真元又将那柄单剑凝实,愈显煞气。
白子浮终于也舍得将扎在谢虚身上的目光拔出来,黑洞洞的眸子便移向弱水真君——
那原本还大义凛然,满脸矜持傲慢的修士好似突然僵了一僵,面颊上的赘肉抽动,五官歪曲成一个奇妙的形态,口涎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嗬、嘶……”古怪地声响让弱水旁尊敬垂首的弟子都忍不住抬起头。
正好便看见那素来矜傲讲究的大能突然撕裂开了自己的长衫,将手指插进紫府处,猛地掏出一个血肉淋漓的物什来。
那块物什是弱水的元婴,面上五官已俱全人形,只是黑成一团,还带着诡异的笑容。弱水也同一时间狂笑起来,将元婴塞入口中,啃噬的血肉与涎水迸发。
“真君他、他疯了!”小修士骤然发出一道凄厉喊叫。也不用他喊,所有看见此幕的修士早就骇然后退,心神未定。
弱水真君狼吞虎咽地啃完元婴,又用一种发绿目光盯着身旁人。直到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扑过来时,却见他身体一软,从高高云端坠落,毫无预兆地摔成一团烂泥。
那些闻见新鲜血肉的低级魔物再也按捺不住,也不管阵法的制裁,挤过去将大能血肉囫囵吞了。
死寂蔓延。
白子浮皱着眉看着那群魔物簇拥的地方,心中浮起一阵疑惑来。他方才在弱水身上种下了魔种,那修士好似也是被天魔所咒,才会产生那种癫狂姿态;但弱水的修为与他相差不远,要让这么一个出窍真君癫狂……依他现在的实力,太难了些。
那腥臭味好似从远处蔓延而来,风都被浸得湿腻。谢虚微蹙了蹙眉,突然便觉身体极软。
扶着他的白皎骤然卸了力道,正神色有些愕然。
一道极熟悉的声音响起,语调温柔,甚至透出点暧昧来。
“他身子虚,便由我代为比试吧……你们看看,这功法来路正不正?”
那人的手挽过谢虚的腰,只轻轻一带,谢虚便倒在他怀中。
全身上下都被天魔极具侵略感的气息包裹着。
说来奇怪,谢虚分明身上起了高热,身上皮肤都被熬得发红,但他偎在这个怀抱里,还是觉得暖意包裹至肢体每一处,一下子疲累尽去。若不是现下情况实在诡异……他都想躺下歇一歇。
眼睛突然被手遮住,黑暗一片,连着身上哪一处都敏感无比。
“别看,小崽子别给吓到了。”那人懒散地道,指腹摩挲过谢虚闭着的眼。
谢虚:“?!”
这声音他怎么也不会认错。
黑发美人艰难无比地开口:“谈、谈棠。”
“答对了,奖励你。”
谈天魔心痒难耐,一低头,轻轻咬住了谢虚薄而白的耳垂。又不忍心真把他给弄痛了,便也只珍惜地吮吻着。
这下谢虚真的是气息不稳了。
谈天魔的相貌还略有遮掩,只能看见他俊美又苍白的半截下巴,但全身的魔气倒是肆无忌惮。
与他们对峙的修士惊骇得声音都在发颤:“你果真与魔物有勾结!”
谈棠“啧”了一声。他虽然被谢虚撇下几次,自己欺负不够,但看不得别人也诬陷谢虚。当即道:“勾结?我需要和人勾结才能杀你们么?”
他话音刚落,各宗修士中刚才出挑的那些,又都发了疯,满脸痴迷地将元婴从腹中挖出,拦也拦不住,最后一跃而下,又成了那些低级魔物的美餐。
这般惊骇的场面,不仅人修经不住,玉胥暗自将那些低级魔物差使回来,却有些惊愕地道:“我驭使不了它们……”
玉胥对谈棠的存在一无所知,白子浮却能窥见一分谈棠的背后玄机,一时惊讶、嫉妒、怒火都一并卷上来,手捏成拳,掐出一道血痕来。
不仅那些当场死亡的修士,之前怀揣着恶意,或是背后挑拨、或是贪婪欲求的修士,也心乱如麻,过往种种命悬一线的场景在识海中不断翻滚着,还有曾结下的那些恶因恶果,都成了索命的厉鬼,向他们扑来。
不少人惨叫出声,忘记正驭器驶在空中,骤然从半空中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统领魔界的“大天魔”,所掌管的权责之一,便是那些修士的“心魔劫”。
而谈棠好好让这些修为境界不够的修士们,提前体会了心魔劫的淬炼,并擅自将难度提升了无数,连天道都拿他无法。
这本就是大天魔之权。
“以大天魔之名,此方人修……除极欲宗弟子外,皆受心魔桎梏,至死不可超脱,修为再无寸进,仙缘断绝。”谈棠极冰凉地说道,态度慵懒,甚至还有闲心去拨弄怀中修士的手心。
“仙缘断绝”,这当真是最可怕不过的诅咒,然而更可怕的是,随着那魔物话音落下,他们竟当真觉得身躯一沉,好像被搭上一道沉重锁链。修真之人皆与天道间存着一缕玄妙感应,然而就那时起,那缕感应被生生切断,他们好似成了……被天道抛弃之人!
这种猜测比死还要可怕。
颓废与绝望蔓延发酵,悲泣之音愈加惨烈。
谈棠微眯了眯眼,他极其享受这种绝望的氛围,然而更让他期待的是,手中最珍贵的宝物还未被他拆开细看。
“那小天魔给你两个选择,我也同样给你两个选择。是跟我去魔界,还是看这三千修真界一起断绝仙缘,无法历劫,万年之后,再无人修?”
那些原本绝望至极的修士,都纷纷停下来,几乎要被这天魔逼疯。他们有些是颓废兴奋,恨不得整个修真界陪自己一块死,还有些却是更害怕,他们虽然再无仙途,但有道侣、师门、后代,总归有牵挂存在,因此此时的战栗和恨意都到达了鼎沸。
谢虚:“……”
这应当是谈棠对白子浮说的词才对。难怪他觉得先前白子浮的语式有些熟悉,这两人真是如出一辙的相配。
其实谈棠也不想强逼谢虚,只是心中被气得狠了。他微微一顿,又以魔元掩去外界声音,这会两人的话,谁也听不见。自然,那些要冲进来带走谢虚的小蝼蚁,也被牢牢隔绝在外。
“本尊还记得你以前所说的那些……放荡之言,如今知道我是魔物,便恨之入骨,避之不及了?”谈棠一边说着,一边恨得磨牙。
他还记着仇。
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他们哪处都不如自己,可偏偏,也不是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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