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靠单人万万扶不起这堆庞然大物,洪爽情知坚拒会让陈老太见怪,犹豫中,冷阳低声劝说:“我帮你吧,再逞强还会被压一次的,到时别怪我眼睁睁看你出丑。”
洪爽选择权变,无言地动手搬花瓮,以行动表示默许。
冷阳让她掰住朝天的瓮沿,自己抬住树干底端,数一二三,一齐发力,让树恢复直立,再沿用洪爽之前的办法,将花瓮滚到楼梯间旁。
几分钟的高强度运动逼出一身热汗,他擦擦脑门笑道:“我没看错,你果然是我见过最威猛的泼妇。”
调侃在这里是友好的使节,洪爽能理解其意图,可觉得这方式脱不了贱字,白眼道:“我也没看错,你是我见过脸皮最厚的贱男。”
“不是吧,昨天把我整那么惨,还没消气啊。”
“就因为报复得不够痛快,起码还有一半的气没消。”
“你也太记仇了,这么小气活得多累啊。”
“我以前活得很轻松,直到你出现才带来了憋屈。”
“所以说我们是冤家嘛,我也是啊,从没在哪个女人手里吃过那么大亏。看我这双手,皮都掉了好几块,昨晚回家我姐姐还以为我被人抢了,我只好骗她说是电瓶车撞的。”
冷阳留心对比二人的伤处,一本正经道:“现在你的手也擦伤了,还和我伤得差不多,这不是现世报吗?我早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为避免将来两败俱伤,你还是别再恨我了。”
一通花言巧语就像在柴垛旁晃动的火把,洪爽内心滚动回放“冷静”标语,抬眼飞出钢镖。
“下雨了,快去帮陈婆婆收衣服吧,167。”
走进楼梯间,关门摔出很重的声响,代替没能挥出的拳头。
晚上她去超市帮忙,冷欣宜不期而至,看见她专门上前挥手招呼。
“冷姐姐,你要买什么呀?”
“家里没米了,我还想顺便买桶菜油和花生酱。”
看了她写在手机上的说明,洪爽热情地担当导购,并用手推车帮她把商品推去柜台。
“冷姐姐,东西很沉,我帮你拿回去吧。”
冷欣宜摆摆手,写道:“我弟弟跟我一块儿来的,让他拿。”
洪爽下意识环顾四周,未发现冷阳踪影,猜他定是躲着不敢露面。
忽听洪万好在门外吼骂:“衰仔,还敢来!是不是存心找死啊!”
正在收银的曾淑琴忙向洪爽使眼色,她快步奔出,只见路边的大树下,父亲正揪着冷阳衣襟凶暴摇晃,后者脸上挂着略感蛋疼的忧郁,与前者的横眉怒目搭配出滑稽效果。
“老豆,怎么了?”
“二妹,他就是167对不对?刚才我见这衰仔鬼鬼祟祟躲在这棵树后面,大概又想来闹事!”
受到指控,冷阳歪起嘴角,裂出似是而非的笑。
“大叔,我在这儿等人,哪有鬼鬼祟祟,你别神经过敏啦。”
辩解的后果是直接被洪万好抵到树上,再发声极有可能挨揍。
洪爽劝阻父亲,冷欣宜也跑过来。不明原由的人最易受惊吓,她赶忙抓住洪万好手腕,防止他伤人,以焦急的眼神询问洪爽。
洪万好看出她是哑巴,质问冷阳:“她是你什么人?老婆还是女朋友?”
听说是姐姐,严肃地向冷欣宜声明:“你来得正好,知不知道你弟弟多过分?那天在银行装瞎子取钱,不停按错密码霸占柜台一个多小时,害得我女儿被他们经理骂,幸亏我女儿的大领导欣赏她,肯帮她说话,不然连工作都丢了。就是这样也写了一万字的检讨,还罚款1000块。我女儿跟你弟弟无冤无仇,你说他这么做是不是有病?”
冷欣宜是个正常人此刻也得哑口,盯着冷阳,快速比出手语。
“真有这回事?你为什么这么做?”
冷阳面对棘手困境,眉宇溢出烦恼,垂头嘟哝:
“她们银行的员工欺负你嘛,我去找那袁经理说理,还被他侮辱,生气才去报复的。一开始也没想针对洪小姐,刚好排号排到她的柜台,然后事情就那样啰。搞成这样,只能说我们运气都不好。”
洪万好大骂狡辩,冷欣宜随声用力朝冷阳身上抽了两下,瞧架势下手没留情。
“洪小姐没得罪我们,你这样害人家还有理了?别说外人,我都觉得你太过分!”
她涨红脸,手势激动,旁观者能看出意在批评。
洪万好见这家长靠谱,接着告状:“不止这些,他后面还做了很多坏事。昨天来我们超市买东西,故意当着我女儿的面偷巧克力,再趁她不注意偷偷扔掉。我女儿怀疑他偷东西,等他付钱后叫住他。他当然不承认了,还让我们当场搜身,说搜不出来就让我女儿当众道歉。东西他早就扔了嘛,怎么搜得出来,我女儿只好当着大伙儿的面跟他鞠躬哈腰说对不起,那么多街坊邻居都看到了,你说我女儿多丢脸?”
冷欣宜面颊又红了一个色号,洪万好挡住她的手势说:“别急别急,更过分的还在后面。他走之后我女儿气不过追去理论,在那边桐油巷里,他跟看热闹的住户说我女儿想跟他拍拖,硬把他绑到那边,死缠烂打逼他同意。我家在这个社区住了几十年,认识的人很多,他这样造谣,让我女儿今后怎么见人?还有啊,他造谣以后怕我女儿打他,坐计程车逃跑,我女儿骑车去追,他就骗司机说我女儿是他老婆。后来交警来了,民警也来了,我女儿进了交管队又进派出所,出尽洋相,手机也弄丢了。”
他的控诉犹如烈火,将冷欣宜的窘怒越熬越浓,顾不得教训弟弟,转身紧紧抓住洪爽的手,一个表情投递仿佛带出千百句歉疚。
此情只让洪爽无穷踧踖,估计不能再和这位可爱的姐姐做朋友了。
洪万好告完状,继续找冷阳算账,握住他的下巴逼他面对自己的凶光和獠牙。
“衰仔,整谁不好整我们阿爽,你知不知道她外号叫什么?她叫铁头爽啊!从小到大没人敢欺负她,因为欺负她的人下场都很惨!她小学三年级曾经有个男生往她书包里塞烂番茄,被她追着在操场跑了十几圈,最后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差点没抢救回来,后来见了她都绕道走。这次你敢让她这么憋屈,应该知道后果的,断左手还是断右手,自己选一个!”
洪爽囧极,让父亲别再吓唬人。
“老豆,过路的人都在看,你别闹了。”
洪万好严肃道:“老豆帮你教训他啊,不然他以为你没人撑腰,下次还会再搞事。”
纠纷总要解决,冷欣宜向洪家父女比出安抚的手势,写字请求:“洪小姐,能不能找个安静地方,我让冷阳向你道歉。”
洪爽讪笑说:“没关系,不用了。”,她便坚持恳求。
“我非让他道歉不可,拜托给我们一次机会。”
不看僧面看佛面,洪爽只好领他们去仓库,冷阳像拔掉气门芯的轮胎任冷欣宜拽着到场。
“马上向洪小姐道歉,必须认真诚恳,态度有一点不端正,未来半年我都不会理你!”
姐姐的手势强硬有力,仿佛指挥着金戈铁马,迫使他顺从。
可事情不能完全归咎于他,自己的委屈也得说道说道。
“我是整过她,可她也整过我啊。前天在小吃店,她偷偷往我的云吞面里撒盐,咸得我舌头足足麻了半天。昨天又在巷子里和街上暴打我,我身上手上的伤全是她弄出来的。我都说我做错了,主动提出经济补偿,结果她一张口就要8万,还跟警察说我对她性骚扰,差点害我被拘留啊。”
洪爽脸皮的厚度不足以支撑狡辩,被冷欣宜注视不禁心虚,好在冷欣宜胳膊伸得直,认为弟弟咎由自取。
“你不害人,人家怎么会报复你?这都是你自找的,赶快道歉!”
洪爽见冷欣宜用力打了冷阳一下,再结合她的表情便猜出手语含义,好感迅速递增,决定看在她的份上终止对抗。
冷阳也是,为了姐姐宁愿吃亏,悻悻上前两步,咳嗽一声,摆正仪态,平和道:“洪小姐,以前是我不对,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这戏份真叫人难堪,双方不约而同回避对视。
洪爽面庞升温,胡乱点头应了一声:“哦。”,随即安慰冷欣宜:“冷姐姐,我不生气了,你也别生气,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冷欣宜望着她,眼似深潭,装着一望无际的话语。
洪爽不介意和她多聊聊,但多在冷阳身边呆一刻,她的尴尬就会癌化。
这时,奶奶的电话送来脱身理由。
“二妹,你大伯公住院了,说想吃你做的素烧麦,你快回来做点,我明天带去看他。”
洪爽借口告辞,回家靠着烹制食物恢复平静。
蒸笼咕嘟嘟吐出片片白雾,在窗玻璃上勾出一朵朵云一簇簇花,她的心事也像那雾花开开谢谢。
167那么重视冷姐姐,惹她生气心里一定不好过。瞧他刚才垂头丧气,活像犯错小学生,若非亲眼所见,真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他现在大概恨透我了,还会不会进行报复呢?
临睡前她收到冷欣宜短信:“洪小姐,我还想当面向你道歉,如果没休息,能到天台来吗?”
她说不了话,见面也只会发信息,可能觉得面对面更能体现诚意吧。
洪爽回复“好”,来到天台,冷欣宜已站在铁丝网边。
下午的大雨将月光涤做白纱,正配得上为她明亮的笑容镶边。与这和蔼的女人相对,宛如乘坐扁舟,荡悠悠摇曳静水之上,天然的安适。
错不在她,洪爽不忍她代人受过,主动说:“冷姐姐,我真不在意了,要是让你继续为这件事苦恼,我会不好意思的。”
冷欣宜认真摇头,低头按手机,几分钟后洪爽收到短信。
“这件事起因在我,冷阳和我感情很好,因为我有残疾,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保护我,每当我受欺负,总要帮我讨回公道。这次他使用了过分手段,伤害了无辜者,我事前疏于教导,事后又存在失察。让你遭受了那么多损失,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再怎么赔偿都不可能完全弥补,至少让我代你缴纳罚款,好吗?”
字里行间充满对弟弟的爱护和不偏不私的正直。
洪爽感动感佩,接连挥手说:“不用了冷姐姐,罚款我已经交了,你过意不去,下次请我吃饭好了。”
她以缓冲方式成功婉拒,收到第二条短信。
“你真是个好女孩,希望这件事别妨碍我们的关系,冒昧问一句,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洪爽的心被拂尘扫过,挥去最后一丝不安,欢喜点头:“当然愿意,我可喜欢你了,想和你做好朋友!”
冷欣宜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缓慢比出一则手语,并连续重复三遍。
洪爽边琢磨边跟着比划,灵光乍现道:“这动作是谢谢的意思吗?”
得知蒙对了,她开心地为自己鼓掌,重复那套手势说:“也谢谢你。”
交到好朋友,算因祸得福,她放心大胆向冷欣宜示好,下楼取来一盘自制烧麦送她,约好有空一道出游。
次日上班前,她在家门口的鞋柜里看到洪巧的鞋,记起她被极品室友欺负一事。
这几天瞎忙一气,没顾上三妹,今天下班得去她们学校会会那女生。
出门沿着街道走出数米,冷阳慢悠悠从电线杆旁踱出来,屏蔽了狡猾神气,他清秀的面容看上去很无辜,鉴于前情,应该不是来惹事的。
“昨天我被姐姐教训了一晚上,她让我今天再向你道一次歉。”
能将极品收拾服帖,洪爽很解气,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潇洒:“那就快道吧,我还赶着去上班呢。”
千年的狐狸怎会轻易老实,爪子动不了,尾巴总要摇一摇,怨艾道:“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我要先解释一下。那天在银行,我确实没有针对你,本来是冲着那个周益群去的,谁知他半道开溜了。为了等他,我换了三次号才领到那个该死的167,后来也没跟记者说你骂我的事。昨天在巷子里你说你没受处罚,我误会你是袁强的关系户,随口挖苦了你。这也是我不对,可误会的产生也是由于你没能及时澄清,我认为我的过错情有可原。”
他刮起一阵逆风,吹乱洪爽已理顺的毛,换来一句讽刺。
“我有义务向你澄清吗?谁在乎你误不误会。”
冷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不想吵架,只是站在我的立场上陈述过程。听说你已经答应我姐姐不再计较,我希望以后见面能和睦相处,这样我姐姐才会高兴。为表达歉意,我想请你吃顿饭,如果你不接受,下次见了我姐姐也请说你已经吃过这顿饭了,行吗?”
“……这也是冷姐姐给你布置的任务?”
“差不多吧。”
他死性不改,洪爽反而自在了,寻思不能便宜了极品,谑笑道:“我也不想让冷姐姐难过,反正去不去都得说去,那还是去比较划算啰。你准备请我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你都请?满汉全席行吗?”
“这个太不合理,烧鹅以上,三头鲍以下,中间任何档次随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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