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掌心是热的,暖热立刻传来。
……这动作实在猝不及防,八百年透明惯了的谭冥冥别说被人用双手握着取暖了,就连和别人牵手都没牵过——!文艺晚会跳舞节目是没有她的份儿的,虽然她也很想参与,但自己的报名表总是和试卷一样莫名奇妙丢失……
“还冷吗?”邬念神情乖巧,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以后记得随身口袋里带糖,我想给一颗糖给姐姐,但我自己也没有,真抱歉。”
谭冥冥迅速缩回手,尴尬道:“吃你的苹果吧。”
这弟弟进攻性实在太强了,谭冥冥有点招架不住,被他不按常理出牌惊得心惊肉跳的……她倒也没多想,只是,她又不是一个自来熟的性格,而且被透明太久了,突然被一个刚认识的弟弟握手,她非常不习惯。
……还是学校好玩。谭冥冥突然有些怨念了,就因为来医院,今天放学后都没按照自己的计划,偷摸摸跟踪杭祁去网吧呢。
一整天都没能在小本本上划小勾勾,这样进展真的不会太慢了吗?!
而且杭祁一直得到一个陌生人悄悄的关心,突然陌生人不见了,他不会感到很奇怪吗?
邬念盯了眼自己猛然空荡荡的手心,又抬头,见她心不在焉,眼神黯了下去,抿了抿嘴唇,安静地道:“姐姐讨厌我了吗?”
“怎么会?”谭冥冥安慰道,突如其来好大一口锅!她揉了揉少年毛绒绒的脑袋:“吃苹果。”
邬念这才开心起来,对她漾开笑容,随即低下头认真吃苹果。
他吃苹果吃得很慢,像是在吃什么十分珍贵的东西,一点点,如同仓鼠般,小心翼翼地啃着。
……看起来就像是,都没吃过别人洗好的带着关心的水果。
谭冥冥立刻为自己刚才的分心感到抱歉起来,耐心等他吃完,帮他把苹果核扔进远处的垃圾桶,问:“要回病房吗?”
少年乖乖点头:“谢谢姐姐。”
谭冥冥将拄杖递给他,并在一侧扶着他站起来,少年一半重量压在她身上,谭冥冥并不是力气多大的女孩子,而邬念虽然年纪小,可个子很高,重量压过来,谭冥冥一下子快窒息了……
她咬了咬牙,费力地扶着邬念回到病房里去。
这是个很大的普通病房,一个简单的房间里有四张床,其他三张床上的病人应该是都出去了,只有凌乱的白色被子扔在上面。
“哪张床是你的?”谭冥冥问。
邬念指着其中一张,谭冥冥便艰难挪着脚步,扶着他走过去——
这时候,谭冥冥已经满头大汗了,发现今天自己干的全是苦力活儿,不过也还好,锻炼锻炼对身体好,当少年下意识抬眸朝她看来时,她还回以一个“没事”的笑容。
邬念立刻一愣,扭过脸去,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心。
“小念,游戏机放一边,对眼睛不好,你要看些什么书吗?”谭冥冥笑眯眯地道:“楼下有书店,我去买。”
她不知道这孩子上过学没有,应该是上过,但后来中途辍学,可至于哪一年离开学校的,谭爸爸不知道,她现在也不好问,怕让小孩觉得自卑难堪。
“现在还不想看书。”邬念却道,他忽然有点忐忑,抬起眸子,紧张的眼神看起来怪可怜的:“姐姐,我……”他结结巴巴道:“我想去洗手间,你能不能扶我过去。”
谭冥冥内心是崩溃的,好不容易挪到了病房里,她已经累得像是爬了长城一样,现在又要回去,并继续扶到卫生间——
“好。”但她还是笑着道,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把羽绒服外套脱了,又扶着邬念站起来。
如此来回,第二次回到病房之后,邬念又说想下楼看看,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谭冥冥,没人来看他,他很久都没下楼呼吸新鲜空气了……
谭冥冥这次静默了,强撑着,又扶他下了楼……
……
然后,不知道折腾了多久,谭冥冥再度扶着邬念回到病床前时,已经累瘫,肩膀沉甸甸的疼。
她捏着肩膀坐到一边。
邬念终于躺到了床上去,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身上,含着打探——
看,我就是这么个性格恶劣,只会给人带来麻烦的人。
那些带他回家的领养家庭总是看中他漂亮又聪明的外表,可当他忐忑不安地重燃希望,一点点满怀希冀和渴望,想要融入那个家,甚至小心翼翼讨好时……却又对他嫌弃和厌烦,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甚至还说他讨好太过,让人有负担。
最后,将他毫不犹豫地抛弃……
“哗啦——”总是一盆冰水浇灭在他所有的希冀、渴盼上。
一次又一次,忘了多少次。
他死灰复燃、可结果又是被丢弃。
后来他偷偷躲在路边,去看了一个领养自己时间比较长,最后将自己送回福利院的方式也较为平和的家庭,那个家庭有了新的小孩,那小孩看起来丝毫没有他聪明漂亮。
但遇见时,那家庭说:“至少看起来比邬念正常多了,邬念阴沉沉的,总让人浑身不舒服。”
……是吗,他已经拼了命去讨好了,可换来的仍是一句“不正常”。
所以,最后这家人也会说他不正常,用讨厌的眼神,看他像是看什么麻烦的包袱吧……
那么,他便一开始竖起浑身的刺,告诉她,不要靠近他,趁早滚蛋。
可——
下一秒,谭冥冥揉完了肩膀,轻松地笑着低眸,伸手揉了下他脑袋:“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个子很高还这么重,累死我了,不过你还想吃点什么吗,快到晚饭了。”
邬念重重一愣,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仔细在她眼睛里寻找厌烦的情绪,即便是再细微、再细微,也说明以后会抛弃他……
可是,没有。
为什么?
孤独的小孩不理解,他被抛弃过太多次,他不相信自己会得到真正的家。
见邬念没反应,谭冥冥不解地问:“你想吃什么?医院饭菜肯定很难吃,我去买点蛋糕甜品来?”
邬念仍愣愣的看着她,而她显然没意识到,还带着笑意,并且落在邬念头顶的手还没收回去。
邬念冰凉的发丝一片暖热,情绪差点没调整过来,隔了下,他才敛了敛眸,迅速收起眼里的复杂和惊愕。
他仰头,勉强漾开笑容:“我随便吃点就好了。”
“好,我买点我喜欢的甜的给你。”谭冥冥揉乱他柔软的漆黑的发,弯下腰去把他病床的高度调整了下,并把隔壁病床的枕头暗搓搓偷了一个来,放在他腰后,悄悄道:“别人还没来,先偷他们枕头用一会儿。”
邬念望着她,喉咙发紧,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点了点头。
……
谭冥冥转身要出门,然而,就在刚拉开病房的门时,猝不及防的,有两个和邬念差不多大的穿着病号服的少年抱着一个水盆,里面装的凉水,猛然朝谭冥冥泼来——
即便刚才跑上跑下热得额头渗汗,可现在毕竟是冬天,一旦沾上冷水,出去在零下的空气里,是会结冰的。
谭冥冥惊吓地连忙闪开,虽然躲开了大半个身子,但是不可避免的,右手整个袖子还是全都湿透了。
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一下子就让人冷得哆嗦。
这两个同病房的少年一个搭着另一个的肩膀,拎着水盆,拿在手里转圈玩,笑嘻嘻道:“是家属吗?真的抱歉啊,我们不是故意的,刚想端水进去洗个脸来着。”
“没想到你刚好出门,撞上了。”
谭冥冥心里生气,可却也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再加上,没心思和他们扯皮,袖子湿成这样,得赶紧去弄干,否则就自己这体质,一出医院就得感冒,谭妈妈又要一边心疼一边怒骂了。
“让开。”她顾不上什么,匆匆转头去了走廊上的护士值班室借吹风机。
……
这两少年目送她跑开,这才百无聊赖地回了头,笑着道:“小念哥,你不是说不想被这家人领养吗,哥两个特意想了个办法帮帮你,你什么时候再教教我们打架那一招——”
话还没说完,他被邬念猛地掼在墙上。
病房死寂,喘息和窒息清晰可闻。
邬念脸色阴沉得可怕,眉弓拧结,卡着他喉咙,他顿时脸色涨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哪里做错了,狂咳不已,旁边另外一人看着邬念右脚还绑着石膏,可稳稳站着,迫得自己同伴动弹不得,他脊背一寒,手里的水盆砸了下来,还余下的一些水在地上飞溅。
“咳咳咳,怎,怎么了?”
邬念怒意磅礴:“谁让你们这么干的?我有说让你们这么干吗?”
他眼神阴沉,戾气恶狠,缓缓侧头,盯向另外一人:“我有说过吗?找死。”
——她肯定,不会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白切黑,估计有人会不喜欢弟弟,正常啦,毕竟三个人性格要不一样才好玩嘛。
狗子后背发凉,快要被暴娇弟弟拎住命运的后颈皮。
支持他咬死弟弟吗?!!
第25章
她果然没有再来。
直到黄昏落日完全坠下地平线, 她也没再回来。
……
因为在医院逗留小半天的功夫的原因, 谭冥冥坐公交车时回家有点晚,刚好在电梯里碰见下班买了菜回家的谭妈妈。
谭妈妈是知道她去了一趟医院的, 脸上有点不大高兴:“你爸真是的,难不成还真的带回来养不成,定时给点钱资助不行吗?”
电梯里的另外两个邻居纷纷看来。
“嘘。”谭冥冥连忙道, 她最怕谭妈妈唠叨了, 待会儿话匣子打开, 肯定得让自己耳朵起茧,于是赶紧笑着把她手中菜篮子拎过来:“妈,你明天是不是轮休, 要不要去打牌?”
“打个屁的牌, 我要找你爸爸好好说说这件事, 我们家本来就是两室两厅, 穷得揭不开锅了都, 养条狗也就罢了,还要再多个小孩儿——”
谭冥冥“噗”地笑了, 还穷得揭不开锅呢,家里什么情况她又不是不了解, 去年偷瞄了一眼谭爸爸谭妈妈床头柜里的公共存款,就有六十几万, 还不算上谭妈妈的私房钱。
自己从小读书都是在免费公立学校,因为透明,也不在意穿戴, 帽子围巾都是谭妈妈手打的,根本就不花什么钱。再加上爸妈也节省,这些年攒下的并不少。
话音未落,谭妈妈突然一把抓过她的袖子:“死丫头,你袖子怎么湿了?今天外面才零下三度,这不得冻死啊?”
谭冥冥不太自在地缩了缩手,将冰冷的手指缩回袖子里,笑着说:“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两个端着水盆的莽撞小孩。”
在护士站用吹风机吹了下,但没办法彻底吹干,她就直接离开医院匆匆回家了,在医院楼下仟吉里买了块甜品,让老板帮忙送去住院部。
“怎么这么不小心。”谭妈妈心疼又气愤,把菜篮子抢回去,拎着她快速回家。回家就有暖气了。
谭冥冥被她拖拽着,家里门一打开,就见小狗恹恹地趴在玄关处的地面上,漆黑的小眼睛一直盯着门口,仿佛等待着她们回来。
小狗来家中好些天了,也没怎么长大,小小一团,那小模样看得谭妈妈心中一软,表情立刻变得和蔼起来:“哎哟,我们狗子喲——”
她刚要将小狗抱起来,小狗立刻嫌弃地弹跳起来,避开了她的手,直直冲进了谭冥冥怀里。
谭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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