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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谢谢他不辞千里来帮忙,谢谢他满足了所有预计的失望。
    祁陆阳坐正,好整以暇地给吴峥另一部手机发着信息,让人买点药过来,又语气自然地盘问陆晚:“谢谁?说清楚。”
    “谢你。”
    “我是谁?”
    “陆阳。”
    “再好好想想。”
    陆晚用泛白的手指死命刮着皮质坐垫,无力地宣泄,嘎啦嘎啦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良久,她才轻声说:“……谢谢小叔叔。”
    呵呵一笑,祁陆阳再次把手搭在了椅背上,似乎很高兴:“乖,没白疼你一场。”
    无意和他继续争论什么了,陆晚只问:“是不是阮佩把我供出来的?”
    “暂时不知道。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是个一根筋,又臭又硬,油盐不进。上面给的指示都敢顶回去。我让人在想别的办法了。”
    陆晚了然地叹了口气,祁陆阳直言:“其实知道了又怎样?你这种追根问底完全没有意义。阮佩敢开口,就是下决心要利用你和她的感情。你现在已经被她的私心拉下水了,这就是事实,学着接受吧。”
    “如果连她也……我身边就没别人了。”
    “你还有老陆,还有你妈,他们对你可都是真心实意的。”祁陆阳说完顿了顿,“我也勉强算一个。在咱们不掐起来的情况下。”
    很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面不改色的祁陆阳,陆晚看着他,轻声说:“你不一样。”
    又是一记躲不过的直球。
    没人开口去追问到底哪里不一样,因为不敢。这个问题就像是深埋在两人之间的地雷,年少时便已存在,似乎任何触碰,任何轻举妄动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惨烈后果。
    叔侄俩不再说话,各自沉默。
    吴峥再上车的时候,陆晚已经睡着了。
    祁陆阳把靠垫搁自己腿上,慢慢扶着人躺下来枕着,又给她脱鞋,盖外套。等陆晚睡安神了,强行忽略女孩的呼吸轻喷在腹部的灼热感,祁陆阳接过吴峥递来的药膏,轻柔细致地在她手腕上涂了一层。
    做完这些,祁陆阳也靠坐回去,脖颈后仰,闭目养神。
    他的手自然地搭在陆晚的后背上,包住肩膀。这动作初看会被以为是怕人翻身摔落,但吴峥难得敏锐,收到了祁陆阳进行主权宣示的信号——就如他在生日派对结束时,吼出的那个被强烈占有欲激发而出的“滚”字。
    陆晚也是了解这点的,所以刚才隔空说出的每句话都直戳他痛点,惹得祁陆阳气急现身,全然忘了要给人留住最后一点面子的初衷。
    吴峥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了解过这对叔侄当中的任何一个,全世界,似乎只有他们能读懂对方。
    南江到章华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
    全程,后座上的年轻男女都睡得极安稳,呼吸匀净,气氛安逸。除了肢体舒适而妥帖地接触着,没有进行任何交流。吴峥在后视镜里瞟了眼,莫名地觉得他们像是吸得紧密的两块磁石,阴阳两极自带引力,紧紧依附,浑然一体,彼此之间的缝隙小得连纸片都塞不进去。
    吴峥终于肯定,自己确实是这个狭小空间里唯一的多余。
    第19章 chapter 19
    在离东寺街78号不远的路口,祁陆阳让吴峥停了车。
    他低头想叫醒还睡在自己腿上的陆晚,却发现对方已经醒了,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他,清澈又懵懂,类似某种讨人喜欢的小动物。
    “舍不得起?”祁陆阳随口撩了撩,屈指轻弹她饱满的脸,语气是惯有的顽劣。可刚撩完他就后悔了,因为陆晚毫不扭捏地“嗯”了一声,没事人一样坐起身来,再懒懒地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谁心虚谁尴尬。
    下车前,陆晚问身边人:“上去吃个饭再走?”
    “算了。老爷子不乐意见我,没等你把他气死,我倒能先把他给气死了。”
    “爷爷就是嘴上没好话,心里其实很挂念你。”
    祁陆阳不置可否地笑笑:“有时候,互相挂念比见面好。”
    想起上次在医院时这对养父子之间奇怪的互动,陆晚作为局外人弄不太明白,便没有多劝。她正准备推开门,祁陆阳没来由地问:“今天几号来着?”
    “四月二号。”
    “啊,都二号了……”男人恍然,伸手盖住陆晚的发顶轻轻揉搓了两下,感叹,“又大了一岁,要成老姑娘了。”
    “说,想要什么礼物?叔叔正好把这几年的给你一起补了。”
    陆晚没跳脚,也没气急,更没有回呛对方“你才老”“谁要你的东西”。她只是猝不及防地转身抱住祁陆阳,手臂圈住男人的脖子,差不多是半挂在他身上,搂得很紧很紧。
    “这个,再加一句生日快乐。”她从来不贪心。
    对方似乎很无奈,只用手虚虚环住陆晚的腰,没有过多触碰:“日子已经过了。而且,咱们俩这样好像不太合适……”
    “装什么纯!”陆晚攒了好几年的勇气今天全用在这个拥抱上了,眼见着它要在分分秒秒中流逝殆尽,不由着急起来,把脸埋在祁陆阳脖子那儿不敢见人:
    “你一爷们儿怎么比我还矫情?”
    “行,那就依你。”
    不再犹豫,祁陆阳回抱住陆晚,宽大的肩膀将人罩住,像是要将女孩从骨到肉尽数收拢在自己身体里。两人交颈相拥,沉浸于对方的气息中,很久。
    “迟迟,生日快乐。”他吐气在人耳侧。
    章华县城道路两旁多种刺槐,78号院门口就有一株。四月最早一批槐花已经盛开,叶色新绿,花瓣雅白,其香味淡而弥久。陆晚之前对这气味没什么印象,如今却记住了,为这一天,这一秒,勉勉强强的拥抱,简简单单的嘱咐,和他。
    陆晚先放了手。
    “再见。”她说。
    祁陆阳又是副万事不当真的表情:“你确定?每次见面可都不是因为什么好事。咱们明显是八字不合,不见保平安。”
    让吴峥跟着人去了东寺街78号,祁陆阳重新将收在钱包里的玉佛拿出来戴好,以墨镜遮脸,绕开老街坊常去的聚集地,在附近找了家外来户开的茶楼进去。落座于二层窗户边,他点上壶六安瓜片,单手执杯,静默地盯着不远处某栋建筑放空。
    男人拿杯子的手背侧边,两排小巧牙印还没完全消退。
    “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祁陆阳自言自语了一句,不带怨气,呷了口清亮的茶水。
    茶楼老板阅人无数,只瞟了眼他戴的腕表,就知道这年轻人肯定身价不匪,最起码也是南江市里排得上号的人物。
    “您是来旅游还是求签?需不需要我给大概介绍下?免得绕弯子。”老板很热情地找祁陆阳搭讪。章华县周边自然风景极佳,还坐拥佛教名山昆禺山,每天往来游客香客无数。
    祁陆阳笑笑:“我是来探亲的。”
    “本地人?”
    “不是。”他说完看了眼手表,估算返程时间。老板猜这是不耐烦的表现,识相地没再多问,只说:“我也不是本地人,但我老婆是。”
    用随和而矜持的点头应付了一下老板的热忱,祁陆阳起身付钱,临出门时却突兀地丢下一句:
    “我家那位,也是本地人。”
    这边,陆瑞年听完吴峥的叙述,闷着头一连抽了三根烟。
    消解完情绪,他这才问陆晚——虽是疑问句,语气却肯定:“你在医院有没有和谁结仇?闹过小矛盾的也算。”
    同孙女一样,老爷子也不认为看着长大的阮佩会出卖朋友。
    不管是被带走的当时,还是现在,陆晚脑子里只能想到石明安和葛薇,但她仍然觉得不至于。
    放下暂时缕不顺的问题,陆老爷子拍怕孙女的肩膀,干燥的手掌传过来的温度让人妥帖而有安全感:“不过就是摔了一跤,你还年轻,趁早磕一磕碰一碰,长远来看是好事。”
    “不像我……”陆瑞年抖了抖还没好利索的脚,“老胳膊老腿的,摔了还不了原。兴许哪天头往后一栽,就——”
    陆晚拦着不让他说完:“扯远了啊,说点吉利的。”
    “好,好。”陆瑞年安抚完孙女,又看向吴峥:“还有人等着你呢,我就不留饭了,慢走。”
    老人家通透犀利,什么都知道,吴峥干脆不开口了,多说多错。
    等人走到门边,陆瑞年又道:“你帮忙带个话。我们家晚晚这次亏得他出手帮忙,我谢谢他。以后呢,还是照旧,陆晚这边有我负责,不会再出事,也不用他管什么了。能别回来就别回来。”
    祁陆阳听到吴峥的转述,没什么特别反应。
    他只是让人开着车绕县城跑了一圈又一圈。小学,中学,换了几任老板和门脸的小百货,一直没涨价的炸洋芋摊儿,粮油店家的三花猫还健在,依旧懒懒躺在门口,有人经过时耳朵尖尖颤动,聪明的尾巴在半空中扫几个来回……
    睡眠不足的人容易出现幻觉,祁陆阳在每个地方都能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影子,从挂着鼻涕的娃娃慢慢变化成风华正茂的少年人,从两小无猜到各怀心事,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洋槐花开的季节,祁陆阳再次离开。
    *
    祁陆阳这次回南江的行程没特意遮掩,再加上上下打点许多,祁元善想不知道都难。事情发生不久的某次公司例会后,他把侄儿叫到跟前:“怎么不多住两天?正好陪陪你养父。”
    “糟心。”祁陆阳答得剪短。
    祁元善呵呵一笑:“你侄女的事我也打听了一下,没你想的棘手,不至于服实刑。小姑娘只是吃亏在涉世未深,本身没大错。”
    “让大伯费心了。”
    “应该的。陆小姐既然是护士出身,等事情平息,你干脆让她来开元的医院上班。人在眼皮子底下还是要放心些。”
    祁陆阳神色自然:“不打算再让她干护士了。都是些伺候人的活儿,没什么大意思。”
    在人脸上瞧不出端倪,祁元善递给他一支烟,又不紧不慢地给自己也点上,说:“嗯,也是。按她的年纪,在家里待上个一年半载的也该处个对象、准备结婚了吧?女孩子嘛,早嫁早好。”
    “这个有她爷爷操心。”
    “那不一样。你现在有能力,就该多担点责任。什么时候让小吴跑一趟,给人置点物业,公寓商铺都行。总得有实际的东西傍身,她以后在婆家日子才好过。”
    见祁陆阳不答,祁元善又说:“别怪伯伯多事。我也是听说你连她继父那份心都操上了,就想帮你分担分担。”
    年轻男人的眼神里终于有点一丝波动:“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您。”
    祁元善笑容和煦:“都是一家人,你又有什么要瞒我的?”
    夜里,祁陆阳约上景念北出来喝酒。
    景家的情况不比祁家简单,两个在家族争斗中泥足深陷的年轻人,或者说同病相怜的私生子,见了面没多少高兴事可以分享,坐下便开始一杯接一杯地碰着,用酒精稀释夜色的浓黑。
    “连她后爸选院长那档子事都插手……我如果是祁元善,也会觉得不正常。”景念北摇头,“你这人就是软肋太多,瞻前顾后的,手脚放不开。”
    “你就没有?”
    “看你指的什么了。”景念北脸上总算露出点青年人该有的生动,三分戏谑,“像你揣怀里的这种‘侄女’‘宝贝’之类的,还真没有。女人太麻烦,越把她们当回事越麻烦。我不稀罕。”
    祁陆阳扯扯领带,笑:“你也会有自找麻烦这一天的。”
    “那就以后再说,咱们现在可都是泥菩萨过江,多少还是悠着点儿吧。”
    祁陆阳当然知道动用人脉帮余奉声扛过陆晚犯事带来的影响,会闹出多大动静——这可涉及到市级三甲医院院长级别的职位调动,牵扯甚广。
    可陆晚说的没错,她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陆瑞年年事已高,姜蓝依附于人,还有个儿子需要分神照顾。余奉声虽然小心思多,为人也不算磊落,但好歹有一定社会地位,在明面上可以让继女更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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