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被气得不轻,手下一晃,茶水都溅出来了。
书容刚想上前来帮忙,武青钰已经起身,眼疾手快的一把抢过她手里茶汤,又拿手去拍她衣角上沾染的茶汤,一边还是打着哈哈卖乖讨好:“我的亲娘诶,您倒是小心点儿啊,我这不心急,提早过来跟您一说么?我媳妇这还没真的怀上呢,您就这么激动了啊?”
话全是好话,但真落到孟氏耳朵里,可就没一句能听的了。
偏偏他舌灿莲花,说得好听,更是堵得孟氏连反驳都会觉得是自己这个做娘的太苛刻不上道。
林彦瑶其实也只是猜到武青钰带她过来可能是要跟孟氏摊牌这件事的,她一开始的想法也和孟氏差不多,就算要提,大致上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好的商量着来嘛……
武青钰冷不丁来了这么一下,她也有点始料未及,只连忙递了帕子过去。
武青钰给孟氏擦干净衣摆上沾的水渍。
孟氏挡开他的手,又看了林彦瑶一眼,方才意有所指的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提这事儿了?”
林彦瑶被孟氏盯得,心里咯噔一下,在桌子底下扯了下武青钰的衣袖。
武青钰反握住她的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仍是一派轻松自然的对孟氏笑道:“您儿媳妇胆子小啊,前天晚上突然跟我说她想晚两年再要孩子,好像是说年岁太轻的话容易有危险还是怎么的。”
他是向着林彦瑶说话的,孟氏一时也判断不出到底是林彦瑶回去告状了,还是林彦瑶委婉的提了,这就是自家儿子的临场发挥。
只不过既然说起来了,她也不含糊,当即接口道:“你一个大男人的,不懂女人怀胎生产的难处,瑶儿如今的年岁不足,怀孕生产的时候却是更容易出危险。你别不当回事,既然她害怕……”
话没说完,武青钰已经抢白打断:“我不是不心疼我媳妇,所以昨天从岳父家回来的路上特意带她去找了个很有经验的带下医把了脉,也特意的询问过了,那大夫说瑶瑶的身体底子不错,就是现在怀孕生产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孟氏闻言,不由的微微蹙眉。
武青钰继续道:“反正这事儿我是不想等的,我这亲都成了,这要是拖个三两年的生不出孩子来,咱们自己家里是知道怎么回事,外面不知情的就该胡思乱想了。娘,她胆子小,我也不太好说她,您是过来人,我记得您当初怀我的时候也就十五吧?您替我开导开导她?别的事都好商量,就这事儿不成,要是实在怀不上,那是没办法,万一要有了——回头我不再京城,照应不上,您得替我好好照顾她,万不能有什么闪失的。”
子嗣的事,的确是天大的事。
一般的男女,成婚个一两年没孩子还说得过去,可超过三年,大家就都该着急了,外面更会有些不好的揣测。
武青钰这么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他说出这方面的担忧来——
孟氏倒是更相信了几分,觉得这应该真的是他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林彦瑶嚼舌根给她这个做婆婆的穿了小鞋。
要怪,就只能是怪林彦瑶嘴上没个把门的,没有自己偷偷的服用避子汤,而是把话如实的跟武青钰说了。
现在武青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要是还强行从中作梗的话——
那就于理不合,怎么都解释不过去了。
孟氏的心里憋了一口气,可偏偏给她气受的是她的亲儿子,以至于让她连发作都不能。
武青钰见她冷着脸,不看自己也不说话,就握住了她的一只手,继续讨好:“母亲,祖母年纪大了,很多事都力不从心,我知道你操持府上的庶务已经够辛苦的了,能不给您添乱我们就尽量不添,可瑶瑶毕竟是年纪还小呢,哪怕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有些事,我不懂,您也得替我多关照着。”
话都已经说开了,这个话题确实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孟氏的脸上还是没有放晴,只斜睨了他一眼道:“你还有别的事没有?没的话就赶紧回去吧,昨天不是一夜没睡?还有昙儿那,我看她好像伤得不轻,钰儿不方便过去,林氏,最近你多过去看看,看她有什么需要的,能置办的都帮着置办了。”
“是!母亲,儿媳省得了!”林彦瑶连忙答应了。
武青钰却还在跟孟氏卖乖:“母亲你脸色看着也不太好,要真不舒服的话,儿子去给您把大夫请来?”
“我就是最近睡得不是很好,一会儿补个觉就好,你别在这烦我了。”孟氏心里有事,何况武青钰说的话她也不爱听,就还是直接赶人。
“行!那母亲您休息吧,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来请安!”武青钰这才罢休,拍拍袍子起身,带着林彦瑶走了。
在孟氏面前,他故意大大咧咧的走在前面。
林彦瑶小媳妇样子,快步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院子,孟氏目送他们的背影,脸色瞬间就又阴沉了几分下来。
书容也盯着那个方向,喃喃的道:“奴婢瞅着二少爷这趟回来之后对夫人是亲热多了也孝顺多了,这是好事呢,夫人怎么好像还是不太高兴呢?”
“哼!”孟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从院子里收回了目光,凉凉道:“他这哪是对着我亲热了?分明就是有求于我,要讨我的口才这样的。”
以前的武青钰,对谁都不冷不热的,这趟回来,以闪电般的速度成了亲,一时之间人也好像变了许多,更开朗了,也似乎懂事了些,不再是看谁不顺眼就冲着谁甩脸子了。
本来是个好现象的,可是他对着自己这样——
儿子的这种转变,就让孟氏心里很有点五味陈杂了。
书容还不太相信:“有吗?”
孟氏冷笑:“他回来就瞒着我自作主张和这个林氏订了亲,不过来说两句好话哄着我答应,还能怎么办?这一次更是——还是为了这个林氏!”
说着,就有点气不过的狠拍了下桌子:“也是奇了怪了,我原以为他就是一时兴起才娶的这个林氏,根本就没用什么心思,今天看来,他倒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跟这个林氏长长久久的过日子似的?那个林氏,看着闷声不响,也不是个狐媚的性子,这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一开始,她之所以没有反对武青钰自己的定的这门亲事,一则是因为木已成舟,并且老夫人都答应了,她反对也没什么用,二来也是因为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压根就不觉得武青钰会是对那个林彦瑶动了真感情,他性子就那样,跳脱、有时候还爱凑热闹管闲事,少年意气的时候遇到林家那摊子烂事儿,一时起了玩心而已……
本以为过了这个热乎劲,也就那样了,可谁曾想他居然真想着跟林彦瑶生孩子、过日子!
孟氏这时候真有点悔不当初的意思,心里烦乱的不行。
书容的脸色也不自在的变了变,有些言不由衷的安慰道:“也不是吧?可能因为还是新婚,二少爷对林氏还没腻歪,毕竟咱们少爷从来都心肠好,这毕竟——娶都娶了,是吧?”
说到最后,就颇有点底气不足,也不知道是安慰孟氏还是安慰自己的。
孟氏那正闹心呢,倒是没有察觉她的心不在焉,只是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坚决的道:“不行!这个孩子老是这么里外部分的瞎搅和,实在也不是个办法,这一次他就为了武昙大半夜的往山上跑,差点坏了我的事,下回要真叫他当面撞上了,还不定要出什么事儿呢,得像个办法,让他赶紧回南境去,要不然我在这束手束脚的,什么也做不了。”
“啊?”书容很有些意外:“二少爷这才回来没几天呢,而且不是说侯爷差遣他回来帮衬着世子一起操持三小姐大婚的事吗?夫人要提前让他回去?这——合适吗?”
孟氏的眼底,闪过一抹冷厉的寒芒,忽的便是自嘲的一声冷笑:“说的好听,说什么打发钰儿回来帮衬着准备琼儿的婚事?他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脾性他不清楚吗?钰儿回来能帮什么忙?不添乱就了不得了。他让那个孩子回来,就是为了妨碍我。他知道琼儿的事我就算不求他,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就想打发个不明真相的钰儿回来看着我,让我有所顾忌,而不能轻举妄动。”
书容看着她的神色,心里有点发怵,而一时之间又没太听明白,就狐疑的试着问道:“夫人……您是说……侯爷么?”
夫人说的是侯爷派二少爷回来,就是为了妨碍她的?难不成侯爷早知道夫人会做什么的吗?
他都知道什么?而既然知道侯爷有防范,夫人又怎么敢做?
书容顿觉后怕,心肝儿都忍不住的乱颤。
孟氏回头看她一眼,却是豁出去了一样,脸上没有半点忐忑的冷冷道:“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只管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听吩咐就是,用不着你在这瞎操心。”
书容唯恐她怀疑到自己的忠心,连忙跪下去请罪:“是奴婢多言了,奴婢以后一定谨言慎行,听好差,办好事,请夫人放心。”
“起来吧!”孟氏这会儿也没心思计较别的,唤了她起身。
书容揣测道:“那夫人,老夫人那边这次没能成事,您准备怎么办?”
“这次不行,还有下一次!”孟氏想也不想的道。
虽然今天武青林兄妹俩的举动和言语都让她心里有点不安,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武青琼的事情还没解决,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要再试一次的。
趁着武勋亲自插手干涉之前,一定得找机会锄掉那老太婆!
而且未免夜长梦多,最好是越快越好的。
“可是现在薛四爷也走了,您手上还有可靠的人手吗?”书容对这件事的前景并不乐观,“何况这次二小姐吃了这么大的亏,后面她跟老夫人他们肯定都会加强防范的,刚在老夫人那,世子不是也说了吗?要防着咱们二次动手,您还有别的法子吗?”
孟氏道:“外面的人手没有了,那就直接在府里动手好了。”
她原来选择在外面动手,是因为觉得在外面老夫人身边没那么多人围着,比较容易得手,也比较不容易留下痕迹被人追查到自己的身上来。
现在眼见着打草惊蛇,也没别的办法了。
为了女儿,她必须孤注一掷,再做最后一搏,哪怕是跟那老太婆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在这件事上,孟氏的决心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只不过再转念一想,就还是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还是得先想法子把钰儿这孩子打发走……你先下去吧,容我再想想。”
武青钰的思维敏锐,一点也不好糊弄,要是直接让他回南境去,他必然不肯的,刨根问底的追究下去,很容易出破绽。
得想个别的什么法子来打发他……
孟氏这阵子被儿女的事搞得,也是十分的头大,武青琼就不用说了,一向都是不靠谱,各种分不清状况,武青钰倒是分得清楚状况了,偏偏还是胳膊肘向外拐,不帮忙就算了,还各种给她添乱添堵。
也就是都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否则孟氏也不会这么为难了。
她这次对老夫人动手的事,不知道武勋要多久才会知道,真的时间紧迫,要支走武青钰,再寻第二次机会对老夫人下手,她的时间十分紧迫。
*
这边武青钰还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娘正在算他,解决了一件大事,还颇有些得意,从南院一出来就在袖子底下偷偷的勾了林彦瑶的手指头,冲她直抛媚眼。
林彦瑶嗔他:“刚差点被你吓死,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打个商量,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而且——你这么说话,我瞧着母亲的脸色可不太好看,她不会是在生闷气吧?”
武青钰这招是用得挺绝的,当真是口蜜腹剑,堵得孟氏哑口无言。
站在自己的角度,林彦瑶是感激他的,甚至是隐隐的还有几分得意和骄傲,但毕竟孟氏是她的婆婆,虽然武青钰暂时堵住了她的嘴,孟氏心里要是咽不下这口气,母子之间恐怕也要起隔阂的。
“没事啊!我在跟她讲道理嘛,这事儿一开始本来就是她挑起开的,就算我是做儿子的,也不能明知道她没道理还一味地顺着她。”武青钰却是无所谓的,面上仍是一副谈笑风生的表情:“你也别多想,该是咱们自己的权利就要争取,觉得过意不去,就在别的无关原则的方面多顺着她哄着她就是。”
他自认为还是了解自己的母亲的,孟氏就算有再多的不好,但是对自己的这几个儿子还都是疼爱和纵容的,别的不说,就单看那个武青琼,整一个扶不上墙,母亲都还没想过放弃,一力的护着。
武青钰虽然嘴上时常跟孟氏作对,林彦瑶也算看出来了——
他对自己的母亲,打从心底里是有感情的。
“嗯!我知道了。”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武青钰却已经为她了很多事,林彦瑶觉得自己对这个夫君是无可挑剔的,此时一个笑容,洋洋洒洒,带着发自内心的愉悦,侧目偷瞄了一眼走在旁边的男子,就踮起脚尖飞快的凑过去在他脸颊啄了一下。
湿湿软软的触感,太过突然,武青钰微微一怔。
随后才有点难以置信的一点点回转身来看向了她。
林彦瑶俏脸通红,避开他的视线,同时松开了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往后退了一步:“那个……你回去休息吧,我先去看看昙儿,晚点再回去。”
说完,也没等武青钰反应,就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武青钰方才一瞬间是有点意外和尴尬的,这时候看着她穿梭在花园里的身形,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颊,傻乐。
太医署的太医都是专职给宫里的皇帝和后妃们看病的,轻易不会随便出来,武青林亲自过去请,还是仗着定远侯府的面子才请了专门诊骨科的郭太医,因为武昙身上还有外伤,就又多带了个医女来的侯府,给武昙重新处理包扎了腿伤的伤处,又让医女检查了身上,留好了药方和治外伤的药膏,武青林又亲自把两人送走了。
这两天大家都折腾的不轻,就闭门谢客,很是休养生息了两天。
武昙这腿一伤,就只能足不出户的在屋子里养着了。
周妈妈当天下午果然是被陈家的人送回来了,老夫人也这才知道初一那天中午左右周老夫人有来找过她一趟,当时因为她不在家,就先回去了。
周老夫人过来,肯定就是为了武青钰大婚当天周畅茵的那桩事。
虽然那件事也不小,但是和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比起来,就实在不值一提了。
因为武昙伤着,又是九死一生的捡了一条命回来,老夫人悬心着病了两日,一直拖到初六那天有些精神了才去的宁国侯府。
她过来,自然是直接找的周老夫人。
因为两人相熟,门房就没进去通禀,直接带了她进去。
不想,门房的下人引着她来到安鹤堂,就正好迎着萧樾从里面出来。
“见过晟王殿下!”老夫人连忙给他见礼。
刚才也是因为想着自家的糟心事,心不在焉,没发现里面有人出来,差点撞上才看见他。
萧樾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反应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她身后——
就她自己,没人跟着。
于是也没滞留,只扶了老夫人一把,道:“武老夫人是来见我祖母的吧,您进去吧,本王还有事,少陪了。”
他前面去了行宫一趟,虽然周太后不出意料的没见他,他也是装模作样的呆足了三天,昨天傍晚才回京的,听说期间周老夫人有叫人来寻过他,今天一早就过来了。
他在京城里,给皇帝的印象一直很安分,几乎从不应酬,从宁国侯府出来就直接回了王府。
这几天他不在,府里和朝中都发生了一些事,岑管家和尉迟远都紧赶着来书房给他禀报这几天的一些要事。
萧樾单手撑着额头坐在案后听,目光却一直盯着窗外。
他有时候就这样,那俩人也没当回事,仍在滔滔不绝的自顾着说事儿,只有雷鸣从一开始就觉得他好像状态不对,像是一开始就没听。
下面尉迟远一脸严肃,正说得高潮迭起,冷不丁萧樾突然从窗外收回了目光,沉吟着道:“今天去宁国侯府,怎么是武家老夫人人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