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车之鉴,武青林现在对武勋应该是有十成十的戒心的。
只是……
“这里到底还是武勋的地方,而且凡事也都总会有不尽人意的时候,不亲自过来一趟,本王总是不能放心。”失神片刻,萧樾就连忙收摄了散乱的思绪,“正好,南梁那边的各关节都打通了么?”
“前两天雷鸣遵照王爷的指示亲自过去了一趟,南梁的那位景王也甚是多疑……”燕北也跟着正色回道,话到一半,顿了一下,随后就有些迟疑,“他不肯过来,如果往也一定要见的话,就只能亲自过境到南梁去。南梁自从当年他们在迎娶宜华长公主之后又出尔反尔,这些年就一直与我朝交恶,这个景王他……也是心思阴诡之辈,也不可信的,所以属下还是觉得王爷不可轻易冒险。”
南梁的情况和北燕不同,北燕的皇帝并不好战,而且也可以算是个明君,求和之心是真的。
可南梁——
君臣上下,全都野心勃勃,铆足了劲是想将整个大胤的国土都吞并掉。
否则的话,他们既然已经得了武勋的联盟,何至于当年要把已经到手的五城之地又送回来?兵器按兵不动多年?
由此可见,这些南梁人将棋局摆的有多大。
他们并不拘泥于眼前的蝇头小利,用五座城池之地,巩固了武勋的地位,让武勋占据了更重要的位置,正是在为将来制造机会北侵做准备的。
卧薪尝胆十几年……
这一群人,想想就叫人觉得不可小觑。
萧樾盯着桌上的油灯,唇角勾起晦涩的一抹冷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既然他疑心病重,那就只能是本王先拿出诚意来了。没关系,传信给雷鸣那边,让他安排吧,等我带武昙去见过武青林之后就过去,让他把梁云旭的具体行期再定下来。”
南梁人虽然野心大,也有卧薪尝胆的韧性,可是不可避免的——
他们也有自己的弱点和漏洞。
因为——
他朝中诸亲王皇子也是要争权,谋上位的。
只要他们内部存在矛盾,那么就有见缝插针的机会。
拔掉区区一个武勋,并不是萧樾最终的目的,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就得抓住了,必须把南梁这边埋藏的隐患连根拔起。
所以——
拿下武勋就只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步手段而已,他真正要铲除的……
是武勋背后效忠的主子。
燕北劝也劝过了,但见他心意已决,就不再多说:“是!”
顿了一下,却还是不很放心:“要不要属下先行过去,如果王爷要过境去南梁,那边的一应事务也要提前安排好的。”
燕北比雷鸣更心细,有远见,按理说让他先去打头阵,探查好一切的行程会稳妥些……
萧樾却是想也没想的摇头:“不用了,你还是跟着本王。”
自从走了北燕这一趟之后,他确乎是越来越相信那老神棍的话了。
北燕的老皇帝,前世是一直到五年后他杀回胤京拿到帝位登基时都还健在的,后面又过了两年才驾崩的,可是这次他去北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强行跟燕霖联手改变了大局,他临行前燕霖跟他透过底,说北燕皇帝突然受了连番的刺激之后,身体状况确实每况愈下,已经是强弩之末,太医那边保守估计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了……
如果北燕的皇帝会因为他强行扭转的一些事情而提早驾崩的话——
他现在强行坏了萧昀和武昙的姻缘之后,会不会连累到武青林这边再出什么事?
本来按照前世的轨迹走,武青林的大限之期是在明年的。
那时候萧植驾崩,萧昀继位,武勋应该是觉得新帝登基根基不稳的时候,正是他放开手脚进一步动作的好时机,而这个跟他不是一条心的儿子就成了障碍,所以就在那时候突然下手锄掉了他。
而现在——
因为北燕的政变,武勋很快就会知道他在北燕取得了燕霖的联盟,如此一来,就不可能不防着武青林会借着武昙的关系跟他联手。
一旦让武勋有了危机感,难保他不会提前对武青林下手!
萧樾已经很久没有杞人忧天的这样担心过什么事了,可是从北燕回来的这一路上他却是真的焦虑。
燕北就只当他是怕武青林有个闪失到时候安抚不住武昙,就也不再坚持:“是!属下明白了。王爷连日里赶路已经很累了,没别的事的话属下就先行告退,您早些休息的。二小姐那有青瓷和蓝釉两个陪着,不会有事的。”
他躬身想要退下。
萧樾沉吟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了他:“燕北!”
燕北止步回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屋子里没有座椅,只有简陋的凳子,萧樾往后靠在墙壁上,微眯了眼睛与他面对面:“北燕方面的事最后究竟是怎么解决的,你真一点也不好奇?”
燕北面上的表情现出片刻不合时宜的僵硬,不过他的反应很快,立刻就掩饰住了,然后会逼着微微垂下眼眸:“王爷平安归来,自然说明一切尽在掌握。”
即使他没想过认回那边的亲人,但总归是血脉身份摆在这里,既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要说是完全不在意那边都发生了什么……
那也是不可能的。
燕北在萧樾面前,没有刻意的遮掩。
萧樾莞尔,随后就将视线自他脸上移开,微微的叹了口气,也不管他想不想听,就径直说道:“五城兵马司是皇后何氏的人,燕太子大婚那日,他们先是暗中放了燕廷襄的人马进城,后又封锁了整个帝京,割断了外面禁卫营的援兵,想要借太子大婚国宴的机会控制住北燕国主和朝臣,逼迫北燕国主颁下禅位的诏书。好在是何敬忠被徐穆劝住了,他联合起来的文臣临阵倒戈,当时没掺合。这一局,一切都在计划之内,不算险胜,只不过留下的徐穆和何敬忠的两拨人……这些文臣联合起来,虽没有起兵造反的威势,有时候却能左右上位者的旨意,终究还是留下心腹大患了。”
五城兵马司有八万兵,总管京城治安,平时一半在城外驻扎,一半进城当值,当天人全部被放进了城里,再加上燕廷襄手中的零零总总加起来三四万人的人马,要冲破宫城之内五万御林军把守的宫门,并不是件太难的事。
当时城外禁卫营的援兵最近,人数也在八万左右,只是被刻意隔离在了城门之外,一时攻不进去,只能干着急。
所以扭转颓势,靠的就是燕霖秘密从和大胤边境上调回去的十万精兵。
他们在那边的驻军,年初一役损失了一部分,剩下的只有十二万人,也就是说,在大胤方面压兵十六万的边境上,这将近一个月,北燕方面就只有两万人的兵力固守……
这样的事,也就萧樾和燕霖能做的出来了——
他们一个敢提议,一个就敢信他!
燕廷襄的败,就是输在了这两个疯子的手上。
而现在,萧樾的送亲使团之所以还滞留在北燕境内磨蹭,为的就是替燕霖拖延时间,给他时间善后,因为——
萧樾使团里的其他人都是朝廷派的,不是他的心腹,一旦使团急着回了大胤,那么北燕太子调走了边境驻军回京平乱的事就瞒不住了,解释萧植这边要定然要忍不住趁火打劫……
萧樾说的很慢,就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如今他已经离了北燕,答应周太后的事也都已经做到了,至少沉樱在那边有燕霖关照她,是可以放心的,而至于将来她要不要回来,就不是萧樾想管的事了。
他说这些,全都是说给燕北听的。
燕北抿抿唇,垂眸敛目的站着,没做声。
萧樾也不管,只停顿了片刻就又继续说道:“虽然事情最后的结果没有出现偏差,但这件事的本身给整个北燕的朝廷上下都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北燕国主已然重病,情况怕是不容乐观,再加上燕太子的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如果运气不好的话,等不了两年就又会是一场风波,你也心里有个数吧。”
燕北低垂着眼眸,依旧是始终不曾表态。
萧樾似乎就只是想告诉他这些事,压根就没期待他会给个什么态度出来。
说完,见他仍是沉默,就又挥了挥手:“下去休息吧!”
“属下告退!”燕北再次拱手,躬身退了下去。
萧樾目送他离开,又在那坐了一会儿才捏了捏眉心,也起身上床去睡了。
次日一早起身,用了早膳,就仍是赶路。
萧樾心中不安,不是不想再快一些,一则是他不眠不休从北燕赶了八天的路回来,体力透支,一时还没缓过来,二则还带着武昙,也不舍得让她过分颠簸了,于是就只能折中了。
不过好在是天公作美,这些天都天气晴朗,不耽误。
就这样赶路,走了五天半,离着元洲城已经不是很远了。
第七天一早,照常上路,中午在路边的茶寮休息。
已经是九月下旬,正屋时分南方的气候很有些湿热,加上连日历颠簸,武昙这两天不太适应,蔫蔫儿的几乎整个人都软成一团瘫在桌子上了。
一路上她还是不怎么跟萧樾说话。
青瓷把刚煮好的面条端过来,已经是尽量照顾她,额外借了茶寮的锅灶给她单做的,武昙却是看着就把脸转开了。
两个丫头都不免有些急躁起来:“主子,您好歹吃一点,这两天每餐吃的都不多,这怎么行?”
武昙浑身乏力,伏在桌面上赖着不动。
她没胃口,萧樾确实也没办法,总不能硬逼着她吃,只不过这两天看她这样恹恹的,心里更是不免着急。
他示意青瓷把碗放下,探手去摸武昙的额头。
武昙是不想让他碰的,可她这会儿却是没精神,索性就没理会。
萧樾试过她额头之后就皱了眉头,转头喊燕北:“燕北!”
燕北从后面的桌子连忙起身过来,萧樾递了武昙的手腕给他:“诊下脉。”
青瓷两个连忙过来,没有脉枕,两人就掏出各自的帕子,团成团塞到武昙腕下。
燕北把了脉,又道了声“冒犯”也试了武昙的额头,然后才看向萧樾道:“南方湿气重,现在离着南境近了,早晚的空气里又会夹带些许瘴气,二小姐久居京城,再加上最近路上劳累,可能有些受不住,不过没什么大妨碍的。”
他说着,就转身去路边从自己马背上的褡裢里掏出个小瓷瓶,拿回来递给了青瓷:“去跟伙计借个碗,用温开水化来两粒先给二小姐喂下去,清热解毒的。如果这两天一直不见好,就早晚各服一次。”
“好!”青瓷答应着就赶紧去借碗和水了。
萧樾挥挥手,打发了燕北他们继续一边去吃饭,他身后把武昙捞过来。
因为是在外面,也不好过分亲昵,就将她挪到自己坐的长凳上,挨着自己坐了。
武昙身上没力气,干脆就靠他身上了。
她还在跟他赌气,就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不说话。
萧樾捏了她的指尖把玩,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是要跟本王置气到何时?人不大,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性?”
他跟武昙说话,现在已经习惯了温声软语。
武昙正身上难受呢,一听这话,心里就莫名又委屈的要命,眼泪瞬间就开始吧嗒吧嗒的往下落,哽咽道:“这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嘛?我难受!”
萧樾本来还不察,一听她声音不对,手忙脚乱的把她扶起来,再转头一看,她眼泪居然已经糊了一脸。
这几天赶路,他们这些人都还好,就武昙这么个娇生惯养的,成天里恹恹的,早就见出了憔悴来。
此时再一哭,那张小脸儿看着就越发可怜了。
萧樾的心上一颤,连忙起身半跪在她面前,拿了手去给她抹眼泪,一边紧皱着眉头忍不住的问:“很难受?”
身上倒是还好,就这几天胃口差,饭都不想吃,这种病恹恹的状态让武昙有点受不了。
她也不说话,就是哭。
片刻之后,青瓷就端了化开的药过来。
萧樾接过去,哄着她亲手给喂了下去。
蓝釉已经去四下里查探了一圈回来,试着提议:“横竖今天是赶不及进城了,既然二小姐身子不舒服,要么就缓个半天,去面前找个村庄借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这里离着元洲城已经不远了,就算现在启程赶路,确实,也要入夜之后才能赶到。
而边城这里,城门的守卫格外严,通常都是天才擦黑就关城门了。
“好吧!”萧樾斟酌了一下,就同意了,再回头看武昙,武昙就有点心虚的垂下了眼睛去。
本来过来元洲城,她是最着急的一个,毕竟是可以马上见到她大哥了,可是连日里心情不好又累得慌,这两天她是真有点熬不住了,也不想就这么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见她大哥去。
萧樾吩咐了燕北两句,让他先去前面的村庄找个地方。
燕北走后,他又哄着武昙多少是吃了几口面,才吩咐青瓷他们准备继续上路,迎面燕北已经赶回来了——
面色凝重,很有几分焦灼。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包括武昙,大家不约而同的转头去看萧樾。
片刻之后,燕北策马到了近前,直奔过来。
萧樾拧眉问道:“出事了?”
“暂时还没。”燕北道,把捏在手里的小纸卷递给他,“雷鸣的飞鸽传书!”
萧樾拿在手里展开来看,武昙好奇的刚要探了脑袋去瞄那纸上的内容,萧樾已经一把将纸条团在手里,同时——
还是神色凝重的突然垂眸看向了她道:“不能歇了。我们不去元洲城了,转道去常兴镇。”
言罢,不由分说的就拎着武昙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