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青雪的事,武青林没打算沾手,当天木松回来之后,武青林就让他去找了武青钰一趟。
武青钰听到消息,却是十分意外的:“她要回京?这个时候她回什么京城?”
且不说陆之训尸骨未寒,这才刚下了葬没两天,单就是武青雪自己——
她才刚有孕不足两月,胎都还没坐稳。
这时候回什么京城?
木松恭恭敬敬的站着,神色之间一片镇定坦然:“世子说是侯爷当面答应的,这件事他就没好再说什么,他让二公子也不要再劝了,免得惹了父子之间的不痛快。世子让属下过来跟二公子说,主要是他不想插手陆家的事,大小姐若是回京,一切事宜还得您出面替她操持,再有就是……二少夫人也有了身子,世子的意思是您若是没有别的打算,是不是也回京一趟?”
提起林彦瑶,武青钰心中自是愧疚不已。
他略一失神,就又赶快镇定下来,点头道:“回去告诉大哥,大妹妹的事我会处理,让他不用再挂心了。”
就冲着陆之训做的事儿,如果他是武青林,也决计不会再登陆家的门,更没有理由让武青林出面去陆家替武青雪安排回京的事。
“是!”木松颔首,“那属下就先回了。”
武青钰送走了他,因为手上还有事情要做,再加上天气也不好,而且——
武青雪就算真的打算回京城去,也不会急在一时。
所以,他也没急着回城去再当面问这事。
而武青雪回城之后,却是马不停蹄的就吩咐自己院子里的人替她打点行李。
钱妈妈劝了,没能劝住,若在以前,还能写封信会京城让孟氏阻止她,现在孟氏在京城那个处境已经身不由己,就更指望不上了。
这两天武青雪的院子里忙忙碌碌的。
她十分心急,加上定远侯府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勋贵人家,家里什么也不缺少,她这长途跋涉的,也不想带太多的东西,就只叫丫鬟收拾了细软和一些贴身常用的东西。
不过哪怕就是这样,也装了四五个大箱子。
如此过了三日,武青钰几乎都一时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这天一早却就收到了武青雪叫人来送的信,问他准备何时安排人手送她回京。
武青钰得了消息,这才知道他那妹妹居然是把这事儿当了真。
不得已,他只能交代好手上的事,匆忙的回城去陆家。
而陆家这边,因为武青雪就只是让人收拾自己屋子里常用的东西,再加上陆家老夫人一直病着,陆家母女俩一直就不知道这件事,直至这天才隐约听到了家里的下人议论,说少夫人在大肆的收拾箱笼,打包行李。
陆老夫人当即就躺不住了,忙起身整饬了一番,就带着仆从和女儿杀了过去。
本来还抱着试探的心思,可一进武青雪那院子,却居然果真看见她院子里胡乱放着的几个箱笼,小玉还在带人做最后的清点。
“母亲,您看这……”陆家小女儿陆媛登时就慌乱起来,不由的攥紧了母亲的手臂,“嫂嫂居然真的是在整理箱笼……”
陆老夫人更是心里咯噔一下。
平心而论,他们陆家能娶到京城里侯府的千金大小姐,这就是攀了高枝了,虽然她儿子算是个有出息的,可也多仰仗岳父大人的提携,这些年陆家上下都自认为在这个儿媳妇面前挺不住腰板来,家里但凡是儿媳说的话,那就是金科玉律的圣旨一般,轻易之下没人会反驳一个字……
更别说现在还是登门来兴师问罪的!
陆老夫人心里一万个发怵,可眼见着武青雪这是个要卷包袱走人的架势,她却是壮着胆气也只能迎上去的。
勉强定了定神,陆老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尽量挺直了腰板儿进了院子。
“老夫人?”小玉惊讶的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不免也是愣在当场,“您怎么过来了?”
说话间,就有点心虚的往屋子里张望。
“哦,这两天身子好些了,过来看看媳妇儿!”陆老夫人道,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一边也是往屋子张望,“媳妇儿这会儿该是起身了吧?”
正在迂回着寒暄,陆媛却到底是年纪小,有点安奈不住脾气了,小声的嘀咕道:“这两天一直不是下雨就阴天的,嫂嫂要捯饬着晾晒屋里的东西也捡个好天气啊!”
此言一出,小玉就更是尴尬了起来。
说话间,钱妈妈刚好从院外拿了炖给武青雪的补品进来,见状就皱了眉头:“亲家老夫人怎么下地了?病了就该好生将养的。”
她虽然是跟着武青雪陪嫁过来的,但是在陆家,却一直端着娘家人的款儿,陆家上下就差将她做正经的侯夫人给供起来了。
陆老夫人都畏惧这位钱妈妈的架子,顿时就头皮一紧,却还是不得不强大精神转身应付:“身子好些了,过来看看媳妇儿,只是下人们这是在整理什么行李?”
钱妈妈扯了下嘴角,没应声,径直就往屋子里走,一边道:“亲家夫人请进屋说话吧。”
事情虽然自家小姐一意孤行做得不地道,可迟早得面对面的说开了。
陆老夫人和陆媛互相对望一眼,互相搀扶着进了屋。
彼时武青雪才歇了午觉起来,整理好仪容刚从卧房出来,看见陆老夫人,脸色就是微微一沉,轻声的道:“母亲的身体好些了么?坐吧。”
陆老夫人一边走到椅子前面坐下,一边赶紧的回道:“好多了,也是我这上了年纪,不中用了,居然就给病下了,本来训儿出了事,就该是我……”
说着就不免想起惨死的儿子,顿时就哽咽着抹起眼泪来。
陆媛心里着急,就拼命地掐她的胳膊。
陆老夫人想起了正事儿,这才勉强定了定神,神情很有些忐忑的迟疑着问道:“对了,我刚进院子的时候看见小玉那丫头在收拾箱笼,你这是……”
武青雪跟她说话,直接都懒得拐弯,渺无表情的脱口就道:“哦!因为母亲病着,就一直没好过去打扰,是这样的,夫君去了,我又大着肚子,留在这府里吧,非但不能去婆婆跟前尽孝,还要给您添麻烦,所以前两日就去跟我父亲商量了一下准备回娘家去养胎,这样母亲就不用时时挂念着我,安心养病,身体也能早些康复。”
陆老夫人立时就急了,却不太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只能低声下气的试着劝:“这是怎么个话说的,家里这么些下人服侍,你这一胎就是咱们陆家的将来了,我操心也是应该的。而且帅府里都是你娘家的父兄住着,连个伺候茶汤的丫鬟都没有,你去了那边哪有在家里方便……”
她还只以为武青雪是要回元洲城的帅府。
武青雪端起钱妈妈递给她的碗,小口小口的吃着汤,一面仍是语气不咸不淡的道:“果然还是母亲疼我,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我父亲说是让我回京城的侯府去,家里有我祖母还有母亲都能照料我,而且她们也都是过来人,将来生产的时候还有太医和最好的稳婆……”
陆媛听见这话,直接尖叫起来:“什么?你要回京城去?”
说着,就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拽住陆老夫人的袖子拼命的嚷:“母亲!这不行的!嫂嫂肚子里的是哥哥唯一的子嗣,怎么能……怎么能……”
陆老夫人也坐不住了,蹭的一下就站起来,指着无情绪,忍不住的发抖:“你……你……”
她对这个媳妇伏低做小了两年多,早就憋的浑身都是脾气,以前是被亲家的权势压着,不敢发作,现在事关儿子唯一的子嗣,就再也忍无可忍了。
武青雪看她一副要扑上来将自己撕碎了的模样,却是完全的不以为意,只冷笑了一声道:“事情我父亲已经替我决定下来了,既然咱们大家都是为了夫君的子嗣好,那母亲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不行!”陆老夫人突然咆哮起来,手拍着桌子砰砰乱响,指着武青雪就破口大骂,“你别仗着侯府的门第就欺负我们小门小户的,历来都是女子出嫁从夫,何况现在你夫君才刚亡故,尸骨未寒,你要带着他遗腹子去哪里?你说!”
武青雪从来都知道市井泼妇难缠,却也没想到对方撕破脸会是这么个德行。
她当即也是恼怒起来,砰的砸了手里汤盅,一下站起来,刚要说话——
院子外面正好武青钰大步走了进来。
他还没进门就听见陆老夫人凄厉的怒骂声,此时进门就脸色阴沉。
看见武青雪眉目狠戾的样子,他便是眉心狠狠一跳,几乎还以为是自己一眼看错了。
“二公子!”小玉带着外面的几个小丫头匆忙的跪了一地。
钱妈妈也连忙屈膝行礼。
武青雪见状,十分恼恨陆老夫人的不识趣,怎么偏这时候给她添乱,一面已经露出个温和的笑容迎上去拉了武青钰的手臂,“二哥哥是来接我的么?我这边都已经打点好了,几时启程,咱们随时能走!”
“不……不行!”武青钰还没说话,陆老夫人已经冲上来,一把将武青雪拉开,挡在了身后,一面冲着武青钰大嚷道:“就算你们是侯府,也不能做这样仗势欺人的事,雪姐儿肚子里怀的是我陆家的种,得留下她为我陆家延续香火,你们怎么能说送走就要把她送回京城去?这也太欺负人了。”
武青钰哪里想到陆家会是这么个局面,见状,早已经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冷着脸,也不理会陆家老夫人,只就看向后面的武青雪,质问道:“你真要回京城?”
武青雪看见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容乐观,可是她心意已决,也断没有再更改的道理,于是脖子一梗,反驳道:“是父亲答应我的!”
陆老夫人忍不住的又在慌乱起来,连忙又去拉武青钰的胳膊,“不……不能!”
武青钰自认为还是了解自己的父亲的,再看武青雪这个样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拨开陆老夫人的手,转身就要往外走:“如果只是因为这……那好,你就安心住在婆家养胎,父亲那里我去跟他说。”
他也不是不心疼自己的亲妹妹,可眼下这事情就是不合时宜,陆家又没有苛待她,她在陆家又没受什么气,怀着人家的遗腹子,无缘无故的就闹着要回京城?
若是陆家苛待她了,那么就算她不说,他这个做兄长的也会替她做主,二话不说的把她接回去。
可现在——
明明就不是那么回事。
武青雪本以为是盼来的救星,没曾想竟是个拆台的,心下一急,连忙就追出去,一把将武青钰死死的拉住,怒骂道:“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你亲妹妹,难道你真要让我留在陆家做寡妇么?父亲答应我了,他真的答应我了……”
陆老夫人一听这话,也有点明白了——
他陆家的庙小,现在儿子都没了,还指望人家堂堂的侯府千金在守一辈子么?
说实话,武青雪这么个眼高于顶的儿媳妇,她还针不稀罕。
于是,当即也冲上来,死死的拉住了武青雪:“你要走可以,我陆家的庙小,也不指望你这京城富贵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能替他守一辈子,但是你得把孩子生下来,把我陆家的骨肉留下,你爱上哪儿上哪儿!”
说着,就干脆使出了千斤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武青雪被她拽着,死命的想要甩掉她却不能。
陆老夫人也是横了心,干脆直接撒泼起来:“你今天要是敢走,我就告到衙门去……不,我托人写了状子去京城告御状,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定远侯府养出来的女儿是怎样的货色,你们没良心,没人性!”
武青雪被她缠的一阵头脑发晕,想甩又甩不开,一瞬间恼羞成怒之下,干脆也豁出去了。
“好啊!钱妈妈,把她给我扶起来,咱们这就去衙门。”她冷笑了一声,转身招呼了钱妈妈就来拽陆老夫人,“我一直给你陆家留着脸呢,既然你不要,那么好,咱们就索性一起去衙门请他们公事公办吧。你知道你儿子为什么会那么想不开么?他那不叫想不开,他那根本就是畏罪自裁,因为他丧心病狂勾结刺客把我父亲刺成了重伤。我父亲现在还卧床不起呢,不过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没追究,你要闹?那走啊……闹开了,我看你们陆家还能有一个活口没有?”
她说着,就不断的撕扯去拉那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却是脑子里惊雷阵阵,一时头脑发晕,一时又腿软,反正是坐在地上这回是想起也起不来了。
这屋子里一阵的撕扯吵闹,武青钰看在眼里,只觉得像是看了话本子上的一场闹剧一样的可笑。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大妹妹端庄又知进退,和骄纵的三妹是不一样,现在看来,真的是不妨多让。
陆老夫人被武青雪喝住,就只大声的哭喊:“你胡说!你胡说!我儿子不会做那样的事……”
“钱妈妈!”武青雪目色一厉,给钱妈妈使了个眼色。
钱妈妈本来是不想让她这么闹的,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就也没有再遮掩的必要,叹了口气就进了里屋,片刻之后就拿了个信封出来,把里面柔皱了又重新整平的信纸拿出来。
陆老夫人眼巴巴的看着,因为她不识字,钱妈妈就直接将信纸拿到陆媛面前。
陆媛神色呆滞的勉强看了,她前面也是陆之训发迹之后才去城里女先生开的私塾读过两年书,但认字还是可以的,看过之后也是瞬间白了脸,直接跌在了地上,口中喃喃的道:“这不……不可能……”
陆老夫人就顾不得武青雪了,连忙爬过去,抓着她的手臂问:“那纸上说的什么?啊?”
“我大哥……”陆媛一下子就哭出来了,绝望的扑到她怀里死死的抱住了她,“母亲,我大哥怎么会,他怎么会做了那样的事……”
陆老夫人还是不信儿子会闯下那样的大祸,可是就女儿那个胆子,又是万万不能骗她的,她一下子就泄了气,又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武青雪脸上这才露出轻蔑又满意的冷笑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母女说道:“现在知道了吧,是因为我父亲既往不咎,你们母女才能有现在的安稳日子过,你们要还想过现在的日子,我的的去留,你们就管不着!”
了却了后顾之忧,她就匆忙的又转身去拉住武青钰的手:“二哥,你看见了,这就是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不留在这里了,我东西都整理好了,你什么时候送我走?”
陆家的人,虽然出身市井,没什么见识,但起码陆家母女也没做过恶。
现在这样闹,也全是冲着一点血脉而已。
武青钰看着眼前神情骄纵的妹妹,仿佛不认识她一样,只是木然的问道:“你确定就是因为不想在陆家住下去了?”
“当然。”武青雪忙道,“你看她们这个样子,我怎么还住的下去。”
武青钰闭上眼,狠狠的吞下一口恶气,重新睁开眼,在武青雪满是期待的注视下,冷冷的道:“那就搬回元洲城的帅府去!”
武青雪脸上的笑容寸寸冻结,盯着他又看了良久,才难以置信的确认道:“你说什么?”
“如果只是因为不想和陆家人共处一室,如果你就只是为了养胎方便,那你就搬回帅府去,那里没有陆家的人,你爱怎么样都就能怎么样,你也不用担心不顺心。”武青钰道。
“二哥你疯了吗?”武青雪目不转睛的瞪着他,好像是想试图从他脸上拼命的找出点什么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是武家的女儿,我要回家有什么错?”
最后,就歇斯底里的怒吼出来。
武青钰却是完全的不为所动:“你要回京原是没错的,也不是不可以的,但是出于道义,至少你该替陆之训守满三年的丧期。陆之训就算有千错万错,就算他行了不义之举,但至少从头到尾他对得住你。陆家或者是帅府,你随便选一处尽管住着,三年之内,回京?想都别想。这件事我会替你跟父亲说,你也不要再找去军营,就算去了,我也只会叫人立刻把你强行送回来。”
说完,就强行扒开武青雪抓着他手臂的手,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