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出去!”曾文德野兽一样的发出咆哮。
等到眼睛适应了突然照射进来的光亮,他才缓慢的辨认出上半身被死死捆住的钱妈妈。
紧跟着,就是脸色惨变。
钱妈妈嘴巴被堵住了,口不能言。
然后……
曾文德一个激灵之后才看见了裹着雪白的斗篷从钱妈妈身后款步走出来的自家二小姐。
这是元洲城外一别之后,他第一次再见到武昙。
那次他被武昙暗算之后又被秘密的送回京城,大致的估算下来,已经过了差不多两个月了,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暗暗的准备,等着武昙或是武青林过来刑讯逼供。
可是应付的说辞准备了好几套——
都不说武昙和武青林了,就是个不相干的人有没过来问过他一句话。
当时有两个精干的护卫将他乔装了,千里迢迢从元洲押解回京,他除了根据大致的环境和路程能判断出这是在京城近郊之后,别的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们把他锁在这间地下石室之内,每天两遍的送来饭食,就这么关着他,他简直是叫天天不应脚底地不灵。
此时骤然看见武昙出现,最初的愤怒过后,曾文德其实是欣喜的。
于是,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讽刺道:“二小姐终于舍得出现了?”
武昙笑了笑,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后门千金,身处这样的暗牢之中,居然可以表现的闲适自在,没有半分不适。
曲林开门之后就转身又匆忙的上去了一趟,这时候快步折返,将一张椅子放在了门口这里。
青瓷立刻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给垫在下面。
武昙踱步过去,大马金刀的往那一坐,这才唇角含笑抬眸望定了他道:“本来是该早点过来的,可是先皇驾崩,今天丧事才刚办完。”
“什么?”这个消息对曾文德来说还是太过突然了,他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会?”
从他被抓到现在,至多也就两个月左右的光景,按照皇室的习俗,皇帝的灵柩停灵是要七七四十九天的,这么算下来——
岂不是他刚被武昙抓住,皇帝就驾崩了么?
短短两个月之内,天翻地覆!
曾文德脑中思绪飞转,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武昙看着他眼中变幻莫定的神色,倒是颇为满意的出言打断他的思绪:“在想什么?想你们的宏图大业正在等待的契机是否已经出现?后面是不是就可以大展拳脚,实施你们苦心经营多年在筹谋的那个计划了?”
曾文德脸上表情一僵,瞬间回过神来。
随后,就更是戒备又警惕的盯着武昙,试探道:“二小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武昙莞尔,却是半点也不见焦躁恼怒的四下环视一眼这间石室,道:“难道你以为你还有机会从这里出去么?都已经沦落到这般田地了,还这般坚持做什么?即使你不说,我想知道的也都已经知道了,你现在还在这里给我死撑着不肯说实话……咱们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些年你们在图谋大事最后能够成功……那也跟你没有关系了。立功领赏和飞黄腾达的都是别人,你不过就是被扔在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虽然武昙说的都是实话,曾文德也不过就是冷哼一声:“二小姐不用在这里套我的话!”
“没套你的话!”武昙道:“我今天既然过来,自然就是为了听你说话的!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就自己都说了吧,我懒得跟你动手!”
曾文德吊着眼角上下打量她一遍,却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一样,仍是不屑一顾。
青瓷忍无可忍的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将他揪过来,冲着腹部就捣了两拳头,警告道:“少在这浪费我们主子的时间,问你什么就老实说,省得要吃苦头!”
曾文德脸上的五官马上就扭曲变形,闷哼一声,捂着腹部半天没能直起腰来。
武昙给青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
青瓷还是有点不甘心,但是不敢不从,还是咬牙退到了一边。
曾文德缓了半天,呼吸都不太缓的过来,就只是捂着肚子,眼神阴鸷的死盯着武昙。
武昙迎着他这样的目光,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威胁一样,只就洋洋洒洒的笑了,感慨着道:“你当我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才来找你问话?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武勋也回京了,现在就跟我同一屋檐下住着,哪怕你能死咬着不说话,就单冲着他几次三番对我大哥下毒手的那些旧账……我一样叫他回不去!”
曾文德听了这话,就只当没听见。
钱妈妈却是急了。
可是她被蓝釉拉着,想上前又上不来,就急得不住“呜呜”的试图发声。
武昙侧目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警告:“你不用急,还不到你说话的时候。”
言罢,她就再次将目光移回曾文德的脸上道:“你现在还有胆气在这里跟我死扛,无非就是自觉是把所有的后路都安排好了,我也知道你不怕死,从被我按住的那天起你就豁出去了,可你豁得出去顶什么用?这天下再大,终究不是一个封闭的瓦罐套子,我想要找的人,就算你怎么藏也是藏不住的。南梁皇都三元巷里住着的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
曾文德一开始还硬气,可在武昙报出这个地名的时候,他眼中却是瞬间凶光,怒吼了一声就想扑过来:“你……”
扯动绑缚在手脚上的铁链,整个石室里回荡着刺耳的魔音。
可那锁链的长度有限,曾文德张牙舞爪的扑腾到半路,就保持着那么一个饿虎扑食一样的姿势被制住在了半空。
武昙微微抬起下颚,再度迎上他的视线,挑眉道:“对!你的家人,我找到他们了!当初你说你老父亲年迈,将妻子儿女全部打发回去替你尽孝了,这一走近十年,你以为天高路远,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而且也不会有人还人去查问他们的去去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既知道了你们主仆背后藏着的秘密,自然就有线索可供摸索搜寻的了。你可以对你的主子尽忠,咬死了秘密不说,可我不信你能忠诚至此!”
武昙说着,就拍拍裙子站起来,也不在乎他那个凶狠到近乎要吃人的样子,就那么大大方方的走到他面前站定,然后抬起头来,势均力敌的再度迎上他的视线,一字一顿的道:“你对武勋能有多忠诚?可以赔上你一家老小的性命,也要替他死守秘密吗?”
武昙自认为自己并不是有多么的算无遗策,只是在查到曾文德早就秘密将全家迁徙到了南梁之后她就看出来了——
这个人,至少还是很在意他自己的家人的。
他是武勋的心腹,那么武勋勾结南梁人的事他必然一清二楚,这件事万一一旦暴露,哪怕不是暴露,只是最后等到时机成熟,武勋联合南梁人攻打大胤——
大胤的皇帝震怒,届时便极有可能对他们的家人下手!
这是对叛将的惩罚!
所以,他提前就安排自己的家人搬去了南梁的皇都,对南梁来说,他跟武勋不管所谋之事是成是败,总归也是尽力了,就算他们最后有个万一没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南梁方面也没理由拿他的家人来泄愤……
原以为这样的安排,已经十分的周到了,谁曾想,大事还未举——
这个看似天真烂漫的二小姐居然就已经将他的后路正个给扒出来了。
曾文德的胸口起伏,眼睛里腥红一片,恶狠狠地盯着武昙,同她对峙。
武昙声音很轻的继续说道:“通敌叛国……当诛九族!你会提前考量,将你的家人全都送出大胤安顿到南梁的皇都,这无可厚非,就算有朝一日不慎东窗事发了,大胤这边能不能摸到线索找到他们还两说,就算找到了……那里毕竟也是南梁的皇都,而你又只是区区一个听命于人的狗腿子而已,当权者不会费那么多的人手和时间去查找追杀你的家人。可是曾叔叔,我有!我可以把所有的时间精力全都放在这一件事上,既然你们不择手段在先,我就能不惜一切跟你们死磕到底。”
她的眸光清澈透亮,又闪动着熠熠的光辉,像是这暗色中耀眼的星辰一般,明亮之余的那种光芒,又仿佛能化作利刃,直插入人的心脏。
曾文德胸口剧烈起伏,嘴唇蠕动。
武昙现在站着的这个距离,他已经完全可以伸手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毙命当场的。
可是——
他的手指张开了几次,最后都只是局促不安的用了很大的力气又死死的握住了。
武昙与他对视,继续说道:“我可没那么大的心,去算计什么天下格局,我只知道你们几次三番谋划,屡屡要暗算我大哥的性命,就冲着这一点……我就可以不惜一切灭你全族满门!杀了他们,泄愤!”
他说着,就又转开了视线,环视身后站着的青瓷几人,语气中颇为自得的说道:“我的身后站着的是谁你心里有数,上回在元洲城拿你都不费吹灰之力,我找他帮我安排两个人潜到南梁去杀几个人,更是完全不在话下,除非是你有本事让南梁皇帝把你的家人全都接近他的皇宫里,重兵把守,替你藏起来,否则……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你也防不住我!”
武昙没有危言耸听,曾文德也完全不敢怀疑她这些话的真实性。
他也是从小看着武昙长大的,十分清楚她跟武青林兄妹二人之间的感情,不为别的,就只冲着他帮着武勋对武青林下的毒手——
这小丫头发起疯来,他真的相信她会不择手段的报复。
曾文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断的变化,死咬着牙关半天,任凭他怎样的努力坚持,也依然只感觉到了全身的力气在溃散……
可是,他也不甘心就这么被个小丫头片子给挟制住了!
于是,深吸一口气,狠狠的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就算你杀我全家,侯爷和南梁之间谋定的计划也不会停止,你什么也阻止不了,而且……”
说着,就更的带了满满恶意的冷笑:“二小姐你这样处心积虑的逼我,还不是因为投鼠忌器,不敢将这件事翻到明面上来吗?如你所言,通敌叛国……这是灭族之祸,就算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一样还是什么都不能做,我说句僭越的话……侯爷的罪责,也是你,是世子和老夫人的罪责,只要你敢闹,定远侯府满门都必死无疑!你气的,不过就是侯爷厚此薄彼,对待世子爷的不公,可是你要跟侯爷算账,又能算出个什么结果?最后葬送的就不只是世子爷一个人的性命了。二小姐你不过就是个女孩儿,有时候太聪明本就不是很什么好事,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反而会觉得更舒心!”
“道理是这个道理,你们要真有本事瞒得我一辈子,那是你们的本事,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武昙耸耸肩,仍是不为所动的看着他:“你好像没太听懂我刚才的话……是,是我是区区一介女子,人微言轻又人小力弱,我想要跟你们抗衡,至多就一条路可走,无非就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可是……这些事晟王爷也知道了!”
曾文德的心跳一滞,忽的又睁开了眼。
武昙与他对视:“我是胸无大志,就只会计较那么点鸡毛蒜皮,玩点撒泼耍狠的小手段,可他贵为大胤的皇室亲王,他不会允许你们联合南梁人继续算计大胤的天下的。这件事,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武勋和南梁还有什么胜算?而且现在武勋就在京城,他答应我了,会找个名目帮我锄掉锄掉武勋,只要武勋一死,他做的那些事我就会湮灭罪证,全部抹掉,武家沾不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所以你也威胁不到我,什么家族荣耀,一损俱损的鬼话,不说也罢,我大哥,我祖母,乃至于武家任何的一个下人都不会替他去陪葬。”
曾文德虽然没见过萧樾,可作为曾经和武勋齐名的武将,对他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
何况在元洲的时候他就知道,武昙是攀上了这位王爷才有那样的底气和能力在武勋的眼皮子的底下将他掳走囚禁的……
以萧樾的身份地位,不管是走明路还是走暗路,要算计一个武勋——
那都完全不在话下。
曾文德一开始就欺武昙年幼,以为一个依附着家族长大的女孩子,怎么都要将家族的荣耀和依凭当做是可以依傍的一切。
却没想到,家里这位二小姐发起狠来,居然是个六亲不认的疯子。
曾文德的神色忍不住的慌乱起来,目光凌乱的四下转了一圈,最后才气急败坏的提醒他:“侯爷是二小姐您的亲生父亲,你……”
话没说完,就被武昙冷冷的打断了:“从他第一次对我大哥下杀手的时候起,他就不是!”
曾文德被她噎了一下,脸色败如死灰。
武昙敛了唇角那一点笑,目光清冷的与他对峙:“我没工夫跟你在这里说废话,横竖道理都已经讲给你听了,说一句实话就是,不管你还要不要替他扛着,武勋近期都是必死无疑的。这里我不会再来第二次,或者你今天就把你知道的什么都告诉我,我痛痛快快的给你个全尸,要么……你就先扛着,一月之内,我将你阖家八口人的人头都给你送过来,你抱着它们一起上路!”
曾文德被逼得走投无路,暴躁不已。
武昙只等了他片刻,见他还在踟蹰犹豫,就当机立断的抬脚往外走,同时一指旁边同样被吓得六神无主的钱妈妈道:“马上派人去南梁,他要殉主,就成全他全家一起去,横竖武勋和孟氏那些破事儿,钱妈妈也都是知道的,我就不信了,他们一个个的还都是大义的硬骨头!”
钱妈妈一瞬间就被吓得腿软,想往地上坐,却被蓝釉拎住了。
“二小姐!”曾文德见状,终是绷不住了,急急地大叫一声:“你别动我的家人,我……我什么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