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装蒜吗?”赵太妃怒吼,“我就说你包藏祸心,不是个好东西,作恶也就算了,还把脏水往临安身上泼,她可是你的亲外甥女儿!”
长宁伯夫人被这一巴掌打得脸歪向一边,火辣辣的。
她险些就也当场给赵太妃吼回去——
雯君还是你的亲侄女呢,她被人逼死了,也没见你有半点长辈的样子!
可是这样的场合之下,她不能露馅,也不能多说,只就无比惊愕又委屈的捂着脸喃喃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这无凭无据的,就凭几个奴才的攀诬之词……我知道你维护临安心切,可也不能把这盆脏水往我身上泼啊!”
韦妈妈本来是不赞成陷害临安公主的,可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她也就只能跟着一条道上走到黑,所以当机立断也是扭头瞪着那小宫女采苓质问:“你说你把衣裳放在窗台上了,可有亲眼见着是我动的手脚了?”
今天她们运气算是不错的,这个小宫女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一看就是个老实不经事的。
韦妈妈倒是很有把握,她不至于空口说白话。
那小宫女被她一吼,果然就怯怯的红了眼眶。
赵太妃却已经认定了此事与长宁伯夫人有关,一开始她是想着赵家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对方算计到临安头上就太突破她底线了,可以直接刺激的她六亲不认。
“你给我闭嘴,这里是墨阳宫,几时轮到你个奴才秧子在这大呼小叫了?”赵太妃怒喝一声,她也不去和韦妈妈一个做奴婢的较劲,只仍是恶狠狠的盯着长宁伯夫人道:“今天本来就是你撺掇着本宫让本宫摆寿宴的,本宫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好心帮你,这才应你所求特意请了武昙进宫来。如果没有这个起因,你推说一切都是巧合,本宫没准还想不到你身上,现在你还想狡辩?真把本宫当傻子吗?”
这世上最糟心的事儿不是落难,不是被陷害,而是当你掏心掏肺的对一个的时候,一扭头却发现她在对着你捅刀子。
也不只是为着临安公主的事儿了,赵太妃这会儿急怒攻心,简直就恨不能将长宁伯夫人给活剐了。
长宁伯夫人本来成竹在胸,在她的计划里,墨阳宫的人不可能摸不到点子上,根本就不可能将目标锁定在她身上,到时候赵太妃就只能抱着临安哭了,可是没想到武昙身边的那个丫头会思路清晰敏捷,三两下的提点,就把小宫女在路上遇到的那点根本就不值一提的小差错给讲出来了。
她这会儿也有点急了。
但是好在心里清楚赵太妃就只担个虚名,在这宫里并不是很有权势,最终的一切还是萧昀说了算。
她偷偷拿眼角的余光瞄了萧昀一眼,见萧昀还是冷然不语,垂眸坐在那里居然喝起茶来,像是并不十分上心的样子,心里就定了几分,抬头对上赵太妃的视线道:“太妃娘娘你这是欲加之罪!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你一门心思的想要推我出来做替死鬼,又焉知不是临安的这个奴才为了替主子脱罪就信口胡诌的?我看啊,没准还就是临安做的。当初你们母女想招赘武青林做驸马被拒,郑夫人前头还想求娶武家那丫头给他家二公子呢,要不是武家那丫头有主儿了,怕是还轮不到临安头上。我看你们母女才是真的对定远侯府怀恨在心,才想方设法的毁人呢。现在事情败露了,却想推我出去给你做替死鬼?休想!”
所谓骂人不揭短,她却是刀子捅得刀刀精准,都在临安公主的旧伤口上。
“你……”赵太妃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要不是进宫多年养成的高高在上的习惯,真就当场冲上去把她按到地上先打一顿了。
“娘娘息怒!”祁姑姑也是头次看她气成这样,唯恐她气出个好歹来,赶忙上前抚着她的胸口替她顺气。
长宁伯夫人看着赵贤妃母女倒霉,也甚是得意。
这些年来,她这个小姑子自恃是皇妃的身份,半点不给她面子,让她一直得要卑躬屈膝的对待,临安更是,就没有哪一样是比她女儿强的,偏就因为出身好,处处都高人一等,现在她的女儿死了,就越是看临安越是不顺眼了。
她本来今天针对的是武昙,既然武昙的丫头厉害,很快就撺掇着赵太妃母女把水搅浑了,她索性也无所谓了,干脆就调转矛头,直接针对临安了。
反正就是为了出一口恶气的,毁了谁都一样!
本来是想一箭双雕,现在就当一箭一雕好了!
她这撕破脸皮冲着赵太妃一顿骂之后,顿感通体舒泰,心里刚要暗暗得意,忽听得身后萧昀开了口:“长宁伯夫人生了好厉害的一条舌头啊!”
语气有些散漫,却透着十足的寒意。
长宁伯夫人觉得脊背上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了一下,本能的打了个寒战,连忙转身跪了下去:“陛下……”
想要解释,萧昀的视线却落在殿外的茫茫雨幕之中,看都没看她一眼,也根本就没给她说废话的机会,直接道:“长公主是朕的皇姐,朕长这么大都不曾对皇姐说过一句重话。”
长宁伯夫人心头又是剧烈一抖,忽的就后悔起来——
她一时得意忘形,居然没有忌讳,可是谁能想到一向和临安之间寡淡来往的小皇帝会为了这么两句气话就想到要替临安做主撑腰了呢?
就在长宁伯夫人正在后悔的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的时候,心思一飘远,又听萧昀继续说道:“小尤子,替朕记着,今日长宁伯夫人出宫之前将她的舌头给朕留下。”
语气云淡风轻。
这满殿的人,全都被震得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喘。
她们都是后宅女子,能直接接触到天子的机会不多,虽然素有耳闻这位新上位的小皇帝是很有些脾气的,朝堂上就经常会因为群臣争执而发作,这却是第一次见他当面施压处置人。
小尤子低着头站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眼皮也没抬一下的应诺:“是!”
心道长宁伯夫人你这是自作孽,皇帝陛下的这口气可憋半天了,你上赶着来给他做出气筒,真的谁都怪不得了……
长宁伯夫人自是当场就被吓傻了——
舌头留下来?什么意思?一个人就一条舌头……
若是小皇帝将态度放严厉些,语气放狠辣些,她可能还比较容易接受事实,可萧昀这时候说话的神情语气全都云淡风轻,真的很难让她联想到血腥。
等到反应过来,长宁伯夫人就是忽的冒了一身的冷汗,惊惶的叫嚷道:“陛下恕罪,臣妇方才是气恼之下一时失言,并非有心冒犯天加威严,求您开恩,饶我……”
萧昀终于将视线收回,落在她脸上,讥诮的冷笑道:“有些错,一辈子也就只有机会犯一次,犯下了,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趁着这会儿你这舌头还在,就赶紧多用用吧,朕肯将你的舌头留到出宫前,就是为了给你个公道,让你还能有机会替自己辩解澄清,省得传出去会说是朕为了护短。”
长宁伯夫人如遭雷击,总还觉得脑子里有点反应不过来,云里雾里的。
她本能的张了张嘴,还是想要解释,可是对上萧昀眼中的寒芒,就又觉得好像是有人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叫她发不出声来。
与此同时,旁边的赵太妃主仆则是士气大振。
萧昀肯给她们母女撑腰,她们的胜算就大了。
赵太妃冷静下来,勾唇冷笑:“皇上仁慈,还肯给你申辩的机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还不谢恩?”
长宁伯夫人跪在地上,霍的转头瞪过来,怒道:“我说过了,跟我没关系。”
祁姑姑握了下赵太妃的手臂示意她冷静,代她开口问道:“伯夫人当日进宫恳求我们娘娘的话咱们可都还记着呢,您说之前赵四小姐和定远侯府的二小姐之间有点误会,现在她人虽已经逝去,你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让她带着心事就这么走了,求我们娘娘借着寿宴的机会请了武二小姐过来,帮忙牵个线,好让你赔个罪,彼此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娘娘体恤你的爱女之心,这才特意下了帖子去定远侯府的。结果武家姑娘来了,你的奴才就左一个巧合右一个巧合的,全都掺合进了是非里?前因后果都在这摆着,伯夫人还要倒打一耙,血口喷人?这样的事情可是放到哪里也说不过去的。”
长宁伯夫人本来还想在萧昀面前申辩,可祁姑姑咄咄逼人,她一时也有点急躁了起来,恼怒道:“就是这个话!我家雯君和那个武昙之间就是一点小误会,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想在她故去之后还因为这点小事被人误会诟病,想要替她跟武家示个好,冰释前嫌有什么错?而且我还准备了礼物,就放在马车上,本来想等事后出宫的时候给她的,不信的话,陛下可以叫人去我那马车上把东西拿来。”
一开始韦妈妈给她献策,是要把那银香囊做礼物放在锦盒里拿过来送给武昙的,同时在盒子里再准备另外一份更贵重的礼物。届时她们在背人处把锦盒给了武昙,再哄着武昙把银香囊拿出来佩戴在身上。
后面等到寿宴上,梁晋出现,在场的众人就能看见这两人佩戴着成对儿的香囊信物。
事发之后,就算武昙辩解说是她们送的,她们也可以拿盒子里另外准备的礼物做托词,只说是武昙病急乱投医,想拿她们做挡箭牌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她们送的,就是她和梁晋私下来往不清。
本来这个法子用起来是很稳妥的,结果长宁伯夫人贪心不足,另生了毒计,不仅在原来单纯的香囊里下了药,还因为看见天降大雨就心生一计,想把临安公主也一并拉下水。
这么一来——
做的多,留下漏洞把把柄的机会也就多了。
长宁伯夫人是情急之下,又嚷出了她马车上还备着礼物的事。
其实她原是还有更好的选择的,那就是——
直接不承认是她怂恿赵太妃办的寿宴,横竖那天她进宫求情的时候是和赵太妃母女关起门来私底下说的话,又没有第三方在场,到时候双方各执一词,萧昀也不能明着偏袒赵太妃。
现在她又拿礼物说事儿,赵太妃就被噎了一下。
青瓷的头脑清明,当即反诘道:“这就奇怪了,伯夫人既然是给我家主子准备的礼物,那为什么不直接带进宫里来,而要放在外面的马车上呢?”
韦妈妈立刻意识到这丫头是在下套,刚要说是因为下雨怕淋湿了……
可长宁伯夫人做贼心虚,急于澄清,已经抢先脱口道:“下车的时候太匆忙,赶上下雨,宫里的轿子也到了,我忘了。”
“忘了?”青瓷就更是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转而又看向跪在她身后的韦妈妈:“这位妈妈撞到我家主子的时候我可听说她是要回马车上去送东西的,第一次伯夫人您忘了,第二次她再回去,难道也是忘了?我看忘了是假,要给我家主子赔罪也是借口,你分明就是准备了个什么礼物做幌子,就是为了做足了表面功夫,好以防万一东窗事发了,可以拿这座借口来脱罪的吧?”
长宁伯夫人愣了一下,随后就又有点恼羞成怒了:“这全都是你的恶意揣测,反正不是我做的,这是欲加之罪,你们各怀鬼胎,全都为了自己脱身,就全把脏水往我身上泼。除非是你们拿到了手腕,能拿出直接的人证物证来证明这事情与我有关,否则……说什么都没用!”
这是她一早就计划好的,反正没人抓住她的手腕,她就是死不承认,就算赵太妃对韦妈妈动了刑,韦妈妈熬不住,那也是屈打成招。
赵太妃见她还是死不悔改,也越是觉得此事棘手:“来人……”
是真想到了叫人动刑,逼韦妈妈说实话了。
旁边的采苓一看临安公主洗不干净了,就急哭了,冲着萧昀叩了几个响头之后就手忙脚乱的解下荷包一边道:“皇上,奴婢可以指天发誓,奴婢去给武二小姐送衣裳的路上确实是被响动吸引将托盘放在了祁姑姑屋子的窗台上,这块碎银子就是当时从雨里捡的。”
她将荷包整个儿一倒,里面除了那一角碎银子就只剩下一些铜钱了。
祁姑姑知道这丫头家贫,宫里是每月的月初发月例银子,采苓都是一拿到手就全部托人送回家去交给她娘,好供弟弟读书的,买胭脂水粉的银子都不会留的。
可是——
银子上也没有写名字,现在就算她以死明志自己没说谎,长宁伯夫人也一样会反咬一口,矢口否认的。
所以,祁姑姑干脆就没白费唇舌,直接就没开口。
整个场面一时又有点僵持不下,萧昀也没了耐性,一边转头去拿桌上的茶盏,一边没好气道:“去把南梁太孙给朕请进来。”
武昙的丫头明显是不着急,可赵太妃关心则乱,一直也没想到点子上,就只追着武昙手上那银香囊的来历一个劲的问,既然这条路走不通,也不知道拐个弯……
这件事上,明摆着还有另一个突破口,就是梁晋嘛!
那厮就没有这么一直躲在后面看白戏不露面的道理。
“是!”站在门口的小太监应诺,刚要往外走——
却不知道是何时,本来应该坐在偏殿廊上的梁晋居然早就坐到了这正殿外面,透过人群边嗑瓜子边瞧热闹。
一直到听见萧昀叫他的名字,他就抖掉袍子上的瓜子壳站起来,径自走进了门来:“胤皇陛下别客气,不用请,小王自己进来好了。”
长宁伯夫人压根就不觉得这个纨绔能转什么乾坤。
萧昀的目光移过来。
梁晋正好也在看他。
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虽然一个面上冷若冰霜,一个笑容玩世不恭,可他们彼此都能从对方眼底看见一层深意。
萧昀没说话。
梁晋拱了拱手笑道:“今天这事儿小王也是当事人之一,看你们吵来吵去的也吵不出个结果来,小王都急死了。”
长宁伯夫人对他自然也是满满的敌意,上下打量他一眼,冷笑:“太孙殿下要说话也要拿出证据来,就不要像他们一样尽说废话了!”
“小王是嘴不擅长吵架的了,废话自然也就可以省略不说了。”梁晋对她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散漫的叹了口气,踱步到了韦妈妈面前,简短的命令道:“抬手!”
所有人都是一愣,不明所以。
韦妈妈迟疑不动。
赵太妃也觉得这个南梁太孙就是来捣乱的,可是碍于对方的身份,又不能把话说的太过了,就只压着脾气道:“太孙殿下,要么本宫叫人搬把椅子给你坐吧。”
梁晋顿时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表情来,转头冲她眨眨眼。
赵太妃忍着脾气示意,叫人搬了椅子在旁边。
梁晋喜滋滋往把椅背上一靠,赵太妃转头再次看向了韦妈妈,刚要说话,就听旁边歪在椅子上的梁晋啧啧笑道:“太妃娘娘对小王也算以礼相待了,小王也该投桃报李,就帮您把这个案子清了如何?”
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占着天生的优势,虽然赵太妃不待见他,可是这么一个样貌漂亮的后生笑脸相迎的跟她卖乖说话,任凭是谁心里都会跟着熨帖几分的。
“你?”赵太妃明显不信他,可态度上已经缓和了。
“对,就是我!”梁晋笑眯眯道,一转头,就仍是冲着跪在那里的韦妈妈道:“把你的双手都抬起来。”
他这样实在是很没有威慑力,韦妈妈又很是迟疑了一下才狐疑的慢慢抬起两边的手来。
梁晋又随意的瞄了眼站在门口的几个内侍,问道:“你们谁的鼻子比较灵光?”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位南梁的太孙殿下就是来捣乱的吧?
因为萧昀没有开口喝止他胡闹,几个内侍互相看看之后,还是有人勉为其难的站了出来,冲着梁晋拱手一揖。
梁晋道只冲他一抬下巴:“去闻闻她两边的袖子,有什么不同的。”
那银香囊个头不大不小,荷包里也勉强放得下,可韦妈妈身上并没有系荷包。
那内侍依言过去,两边仔细闻了闻韦妈妈的袖子后指着她左边的袖子道:“好像……有股子香味儿?”
韦妈妈猛地意识到什么,脸色刷的一白。
然则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梁晋已经冲着门边他的那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杨枫走进门来,将他收着的那个用帕子包着的银香囊拿出来,凑到那内侍面前。
那内侍使劲嗅了嗅,随后惊讶道:“咦?好像是一样的香味儿?”
这一回,就是长宁伯夫人也是勃然变色。
梁晋脸上始终是那么一副烂笑的表情,没骨头一样的瘫在椅子里,又冲韦妈妈挑眉一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