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的做法,看似幼稚无脑,其实满载感动——人类是群居动物,最害怕的不是钻心的疼痛,而是无言的孤立。对一个人而言,最大的痛苦是,当自己失踪很长一段时间,却无人过问,甚至无人发现他(她)不见了;反之,最大的幸运是,当一个人不见了,世上还有另一个人,发疯一般到处找他(她)。
风雪脸上噙着甜美的笑,喜滋滋的,张口想夸赞几句,却在这时,原本麻木的右脚忽然疼痛起来,秀眉紧蹙,咬牙忍耐。
“万涧,你进去看看杨雷的情况,没抓到蛇就算了,一个人在里边挺危险的,叫他赶紧出来。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我的脚还好说,小雪是骨裂或骨折,不能拖太久。”顾铭察觉风雪的异态,知道她疼得厉害,赶紧指挥行事。
万涧并无不满,点头应了一声,接过风雪递过来的手机,再度探进山洞里边,一边叫杨雷的名字,一边往里头找。
大概过去五分钟,两个人都出来了,一人捏着一条蛇,黑色,小水管粗,一米多长,尾巴不时扭曲着往上缠,活蹦乱跳的。而这两人都神色淡然,轻而易举把玩手头的蛇,好像这类细长生物对他们而言,只是供玩耍的活物,并无危险。
风雪被吓到了,脸色霎时发白,别过头去不敢看。
杨雷笑嘻嘻走过来,顺手将两个手机递给顾铭,又自顾自玩蛇,与它对着做表情。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别一直玩蛇,来个人扶我们,得快点下山才行。”顾铭面门生出黑线,没好气地苛责一声。
于是,万涧把手头的蛇递给杨雷,上来搀扶两人,慢悠悠下山。
路上,顾铭心念一动,想到一个邪恶的办法,试探性说:“雷,这两条蛇你打算怎么处理?”
杨雷将两条蛇弄在一起交缠着玩弄,不时扭曲成奇怪形状作乐,玩得很投入,随口回答:“我也不知道,想着弄来玩玩,待会再放回山里得了。”
顾铭不赞成,坏笑着说:“你先想办法把这两条蛇弄死,然后找个大袋子装进去,要透明的。”
“为什么?”杨雷不懂顾铭的意思,但还是照做,一路走,一路把两条蛇往地上抽,想尽快弄死它们。
顾铭想解释,但心有顾虑,便故作神秘没说。只是目光不时在万涧脸上扫动,想捕捉一些神态信息,可他古井无波,无从下手。
四人走了大概五分钟,忽然听到有人在喊顾铭与风雪的名字,在这狭小的山路中,回声绵长。
“好像是李奇在叫我。”风雪忍着脚痛,眨巴着眼惊呼。
顾铭道:“不止是李奇,有好多人的声音,应该是来山上找我们的同班同学。”
“啊,难怪草坪上一个人都没有,原来他们都来找我们了啊。”风雪恍然大悟,反应过来。
顾铭见风雪要大声回应,抬手捂住她的嘴,轻轻摇头,又看向杨雷,低声说:“雷,你带着两条蛇先下山,把它们藏起来,别被同学看到。待会你陪我们一起去找医生,我告诉你怎么处理它们。”
杨雷瞧见顾铭眼中的凝重,似乎还夹带一丝憎恶,没多问,脚步如飞往下跑,三两个呼吸后,不见踪影。
于是,风雪将两手合成喇叭状,大声回复:“李奇,我在这里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上方有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正快速向这边靠来。不一会后,杨秋峰第一个出现,后面是浩浩汤汤的大部队,男女生都有,整个七年二班的同学几乎到齐了,而最后边,是慢悠悠走来的任义和潘芳。
“顾铭,风雪,你们两个跑哪里去了?”任义目中似还带着未消退的忧虑,走上来问。
风雪甜笑一声,一本正经地撒谎:“我们在爬山玩啊,只是有点不小心,把脚扭了。”
“算了,他们人没事就好。”
任义明显不信,眉目如刀,好像要进一步逼问。可是潘芳先一步开口了,话音温和,带着暖软的笑意。
“就是就是,铭哥没事就好。”后边,以杨秋峰为首的一堆决斗者也跟着附和。
任义不再多问,只简单知会两句,大抵是说,他会把今天的事情如实告知郑绘。
顾铭目光如冰,带着森冷之意,在人群中寻找文雅的踪迹。不一会儿,找到她了,就安静站在一堆女生后面,人太多,看不清她的动作表情。
——如万涧所说,越是弱不禁风的女生,城府越深。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恻隐泛滥,好心帮人,换来的只是无差别的报复。
大部队沉默往前走。李奇上来搀扶风雪,放慢脚步走后边,窃窃私语,而最后边的李灿反而走到前边来了。
顾铭问:“有事?”
李灿迟疑一小会,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顾铭别过头去,装聋作哑,不想与此人交谈。
气氛略微僵硬,李灿神色变换几次,终于如实说道:“我猜,你已经知道答案了。虽然,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替罪羊,但有的事情,亲口承认了便不可更改。请你不要做过多的事情来影响我的学习生活。”
顾铭冷笑一声:“我跟你很熟吗,应该为你做什么事情吗?”
李灿沉默着点头,大抵明白这人的意思,往后退两步,与之拉开距离。
下山后,任义带着顾铭和风雪去诊所看医生,不少同学因担心跟在后边,杨雷也在其中。
诊所门面很小,就一个二十来方的小房间,摆好药柜与候诊长椅便不剩多少空间。
一行人抵达后,任义回头,大手一挥,示意无关同学散去,最后只剩下顾铭、风雪、李奇、杨雷四个人。
风雪的脚伤严重,诊所医生能力有限,不能有效矫正骨头,只能帮忙处理一些小伤口,再将脚踝擦上酒精与消肿药后,建议转送医院。
这过程中,顾铭用手机打字,写出一排信息,给杨雷看。直到他点头表示看懂了,这才全部删掉。
“任老师,如果风雪要去医院,我也得去。虽然我的骨头没问题,但总归是被蛇咬了,谁知道有没有毒呢。”
待医生走来要为自己检查伤口时,顾铭干脆拒绝,说出心头想法。
任义并未怠慢这个问题,点头道:“先把身上的小伤口清理一下,我送你们一起去医院。”
说完,往外头走,拿起手机打电话,叫人把他的小车开过来。
顾铭身上的小伤口的确多,挨个处理得花不少时间,刚好够任义的车子过来。
不久之后,车来了,开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帅哥,一身休闲服,戴个墨镜,言行举止带着爽朗的笑,与任义如出一辙。
“哥,我又把你的车开来了。”小帅哥挥着手,招呼一声,便把车钥匙递了过来。
——为什么要说“又”?
任义一直皱眉想事情,没心思搭话,接过钥匙便摆手势叫他走。
顾铭和风雪上车,杨雷和李奇没跟。
从小诊所到大医院,需进城,路途漫长,大半个小时车程。
路上,顾铭忽然回想起了陆思与许成语,忍不住问:“任老师,陆思和许成语哪去了?”
任义面颊一绷,强行露出爽朗的笑,“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我替你们郑老师带一次校外活动,出来不过半天,就有四个学生进了医院?”
——难怪要加个“又”……
顾铭一愣,尴尬着说不出话来。
良久后,车子开入市里人民医院的大院子,找好空位停车。任义先一步进去挂号排队,顾铭和风雪彼此搀扶着慢慢进去候诊。
待两人分别就诊后,结果都出来了。
顾铭还好,蛇没毒,其实就是些皮外伤,稍微清理包扎一下,等伤口愈合就好;风雪的脚伤很严重,从片子上看,是开放性骨折,需要矫正,打石膏,还得住院一段时间。
顾铭在病房安慰过风雪之后,又在任义的带领下找到许成语的病房。
听说他也伤得很严重,因全身被剧烈殴打,多处汇聚淤血,需要慢慢调养化瘀,也得在医院住一阵子。看着他全身包满纱布的样子,顾铭心头的罪恶感越发浓厚。
至于陆思,没多大问题,估摸着和顾铭一样,只是跟着来医院看看情况而已。
临走之时,顾铭强烈要求留下来照顾风雪,未果。
再乘任义的小车返回时,已是下午五点半,这一天的踏青活动差不多结束了。
晚饭后,任义的带领下,全班同学乘上校车,匆匆返校。
晚间,学校出了一则广播通告:“全校师生注意,现在播放一则惩戒通告。
2007年4月10日,七年二班的踏青活动中,于强、张韬等五人,对同班陆思、许成语进行殴打致住院。这等聚众殴斗情节严重违反本校校规。针对此事件,校领导一致决定,给予主犯于强退学处分;张韬等四人念及初犯,给予留校察看处分,同时上交千字检讨与五百元教育保证金,即日交往学生处办公室留作文档。如有再犯,将考虑退学处分。
同学之间,应团结友爱,聚众殴打他人,必将受到严厉惩罚,望全校同学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