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语听愣了,忍不住凝视陆思,天边斜月冉冉升起,映着她的如花面容。白皙的肌肤,于此刻如水细腻,果真如《月出》中吟唱的“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而久久没听到回复的陆思也惊愕住,蹙着眉打量许成语,他和其他男子不一样,眉宇中隐着一抹英气,这是独属于少年的锋芒,无论怎样掩藏,也很难骗过有心人的眼睛。
两人对视,半晌静默,心中都为对方的闪耀之处惊叹。
某一刻,陆思先说话了,她用纤细的手指揉了揉额头,低声道:“我们不要一直站在走廊上,待会被郑老师看见了,难免误会。”
许成语干巴巴点头,见她先一步往楼梯间走了,后知后觉跟上。
两人下楼,顺小径返回宿舍,途经操场时,远远看到顾铭和风雪在月下散步,恬静的夜幕中,透着无与伦比的温馨。
陆思想到了之前的误会,这会解释道:“许成语,那时候我实在想不出好的理由拒绝你,所以我撒了谎。对不起,其实我并没有和顾铭交往,就算没有风雪的存在,我也不可能选择他。当时我会那么说,是慌不择言,若因此给你或者顾铭造成困扰,我深感抱歉。”
关于这事,顾铭老早就说清楚了,连证据都能翻出一大堆,不容质疑。
但许成语依旧从陆思的的低郁话语中听出了疑惑,他觉得,这件事对自己与顾铭并未造成多大困扰,反倒令陆思本人伤了脑筋。
想问,但没来得及开口,陆思又说:“我也知道你很关心我,当时于强他们那么多人欺负我,你也无所畏惧的冲上来帮我、保护我,最后被他们打得都进了医院。这些我都看到了,也都记住了。可是,我心里憋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把它处理好之前,我实在没有心思谈这些事情。”
说到这里,莞尔一笑,一扫之前的低郁,话音变得清越如甘泉:“又说回来,我们现在也还远远不到谈恋爱的年龄吧。”
许成语也笑了,他从这话中听出了希望,心中有了自信,郑重点头,转而问:“陆思,你准备考哪所高中?”
陆思摇摇头,沉思道:“理想的中学肯定是一三八中,但我知道我实力不够,退而求次,就这个城市的合中吧。”
——合中也是名校,分数线比一三八中低不了多少。
许成语道:“我会努力的。”
绕过操场,再往前不远,便到宿舍楼了。在这里,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停下来,因为该说的话还没说完。
陆思迟疑着问:“许成语,你不好奇我所说的重要的事是什么?”
许成语点头:“我当然想知道。但你不说,我就不会问,因为它对你很重要。”
陆思忍俊不禁,摆手道:“你把这事看得太严肃了,其实也没你所想的那么夸张。因为一些误会,我和文雅几乎绝交了,她对我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我想尽快和她和好,可又很难找到机会靠近她,这事让我尤为懊恼。”
许成语皱眉:“既是误会,找机会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陆思轻叹一声,依旧摆手:“这事一言难尽,事实上,她大概也知道我和她之间是误会。可是,一些不好的事实已经促成,就算是误会又能怎样?我想,在顾铭和万涧真正的原谅她之前,她不会原谅我。”
许成语听不太懂,还想问。
陆思却大步往宿舍跑,同时大声说道:“许成语,你不要问了,我和文雅的事,我会处理好的。加油吧,我也希望我们以后能读一所高中、一所大学。毕竟,你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异性朋友之一了。”
许成语在原地站了一会,以往每次听到“朋友”这个词,心里都止不住的难受。这一次却没有,反倒觉得开心。
兴许,能入陆思眼球的男生的确不多,他能算一个,也该知足了。
就是不知,那个叫顾铭的混蛋,对陆思来说算不算朋友。
沉思这会,感觉视野有些闪,忽而抬眼,瞧见早跑回宿舍的陆思就回来了。
她吐吐舌头,从兜里摸出两个红包,递过来的同时尴尬说道:“刚才聊着天,忘了最重要的事。这是郑老师给的青年节红包,今天晚自习唱歌得分排前七名的同学都有一个。这两个是你和万涧的。”
许成语干笑着接过红包,心里一阵痒。就在前一刻,他还误以为陆思会说某些足可使他兴奋一晚上的话,结果是这么个无关轻重的事情。
***
次日,五一长假与青年节活动彻底结束,课堂学习恢复正轨。老师们按部就班讲课,学生们亦自主听讲。
数学课堂上,张主任变了个人一般,以前喜欢刁难顾铭,现在换成许成语了。
“张老师,我不会写这道题。”
许成语很冷静地上台,盯着黑板上的题目看了老半晌,最后把粉笔往讲桌一丢,镇定开口。
张主任点头,示意他下台,明明是在讲题,三两句话中又能穿插一个“许成语”进去。
他大概是说,许成语的语文、英语、政史都很不错,但数学欠缺了一点。须知,初二的物理、初三的化学也与数学这门基础学科息息相关,还说了很多数学式的哲理。比如分子为零(分母不为零)的分数等于零,分母为零(分子不为零)的分数是无限大,同学们要想有无限大的能力,就必须精益求精,让自身的错误趋近于零,同时把自己放在分母的位置。
许成语觉得这话有道理,虽然说得很迂回,但很好理解。无非就是选对目标,不断努力,必将达到无法想象的高度。
却在这时,后排有个女生举手,她很大胆地问道:“张老师,万一分子是负数怎么办,我们不就成了负无穷吗?”
张主任皱眉,想呵斥,看清那个女生是风雪后,慈眉善目地笑笑,不作解释。
转而全班哄堂大笑。
许成语笑不出来,他对这个女孩的俏皮不感冒,又不是陆思,有什么好笑的?
语文课堂上,苟金玲深恶痛疾地说:“我不知道这次期中考试的命题老师是谁,如果是从其他资料上拷贝过来的考题就算了,若是我们学校老师亲自出的题,拼的这份教育工作不要,我也要劈头盖脸骂他一顿!以‘虚伪’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600字的作文,这是个什么题目?这种负面的、阴暗的词汇,居然出现在初中考卷的作文题上,看得我都一肚子火。”
许成语举手,淡定说道:“苟老师,你不要生气了,作文题本身并没有错,况且我们班也有不少同学写出了高分作文啊。”
苟金玲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大骂道:“这种题目,写出越高分的学生,越有问题!”
班上同学都看自己试卷,普遍分数都不高,超过40分的都少得可怜,所谓不少同学写出了高分作文,估摸着也就顾铭一个人。
苟金玲一直在气头上,原本每次考试结束,她都会在班上抽一两篇优秀作文叫风雪来读读,今天没这心思,直接把它滤过,翻着试卷准备讲前面的考题。
后排,风雪举手:“苟老师,我们还没读作文呢。”
苟金玲不理会,淡淡说道:“我们看古文阅读题,这篇文章是出自《庄子·养生主》的《庖丁解牛》。寓意是通过反复实践,便可掌握对应事物的规律,做到随心所欲,得心应……”
最后一个“手”字还没说出来,她看到风雪捏着一张试卷绷着脸往讲台走,当即指责道:“风雪,这里是课堂,不要随便走动。”
风雪罔若未闻,大步走上台,站讲台中央,反倒把苟金玲挤到边上了。翻开试卷,盯着作文的那一页,平静阅读:“黑暗中的影子……”
苟金玲知道她在干什么了。平心而论,顾铭这篇作文写得很不错,精彩之处可圈可点,至少客观上如此,但其主旨太过阴暗,不适合当代初中生品读。
不犹豫,连忙阻止道:“风雪!不要在课堂上捣乱,快回位子坐下。”
风雪却说:“顾铭这篇作文写得超级好,我看了好多遍,深受启迪。我觉得,有必要读给同学们听听。”
苟金玲惊愕问道:“你说你深受启迪?”
风雪肯定地点点头:“对啊,虽然叙事方式写得比较阴暗,却能起到很好的反面的警戒作用,令人深思。不然人家的作文怎么能得55分啊?”
同学们一听风雪手上这篇作文得了55分,不少人都眼睛发亮,想听,也都跟着附和:“苟老师,你就让我们听听吧。”
苟金玲没办法,只得点头。
风雪继续读:“漆黑的影,会否是人类虚伪面存在的证据?
——题记
因为有光,万物有影,这是自然规律,不可悖逆。
作为世界上唯一智慧种群的人类也一样,他们也有影子。
日光下,影子如墨,月光里,影子如灰。
这一天,日落西山的桥头边,我盯着脚下被夕阳越拉越长的影子,心中有了疑问——若日月无光,整个世界都陷入绝对的黑暗,我们脚下的影子会湮灭吗?
我想不出答案,也找不到实践论证之法。
周末,我和我的好朋友小亚一起去草坪玩。天有不测风云,早一刻还晴空万里,这一刻却阴云密布,下起了大雨。
这里离家很远,我们只能躲到草坪旁的烂房子里避雨。
时间一分一分挪移,不觉间,天黑了。
雨,依旧在下。忽闪忽灭的惊雷咆哮着,仿佛要淹掉世界。
昏暗的视线中,我看不清小亚,更看不到他的影子。
心中恐惧渐生。
我们相拥在一起,索取对方体温的同时,驱逐恐惧。
我说:‘小亚,这里太黑,太吓人,要不我们跑回去吧。大不了淋一场雨,生一场病。’
小亚早被雷声吓得手脚瘫软,带着希冀说道:‘我跑不动了,你能背我吗?’
我听着心疼,正想点头答应时,听到身后传来绵长的‘滋滋’声,有某个东西在向我们靠近。
猛然的,有人推了我一把,身子向后退,不慎跌落进一个半米深的凿坑。
剧烈的疼痛袭来,一部分伤是被摔的,另一部分伤是被蛇咬的。
但我第一时间并未在意这些,而是看向小亚。我知道推我的人是他,说跑不动的人也是他。
可这时,他跑得很快,短短两秒钟就冲出了烂房子,没入漆黑的夜幕里。
很巧,恰在这时,一道惊雷响起,有电芒闪烁,我看清了地上仓促映出的影子,是小亚的。
一瞬间,我明白了,就算这个世界再无光辉,人类的影子也抹之不去。
那是人类心灵最深处的黑暗,笑面下潜藏的冰冷,被称之为虚伪。
至此以后,我和小亚成了陌生人。”
到这里,整篇作文读完了,超过字数线七八排,差不多写成了标准的高中800字作文。
班上一片肃静,不少人都神色幽邃,陷入深度沉思。
风雪甜笑着挥一挥手中试卷,大步下台时说一句:“怎么样,这篇作文写得很厉害吧。”
没人附和,估计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良久之后,苟金玲忽然开口了,她说:“既然作文都读了,你们谁来点评一下?”
许成语举手,淡淡说道:“这篇作文以叙事的述说方式描写,勾勒出主人公‘我’的无辜与小亚的虚伪。以此对比,相互承托,把作文主题烘托得淋漓尽致,同时也把‘我’心中的疑问,以及题记上的独白都完完整整表达出来,是一篇写法通俗却寓意深奥的佳作。”
苟金玲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又说:“还有人点评吗?”
风雪举手,义正辞严:“这篇作文的结尾处写了‘我和小亚成了陌生人’,反证坦诚之人与虚伪之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苟金玲问:“就这些?”
风雪直接坐下,大声说:“当然,这篇作文不就是要表达这个意思吗,莫非还有其他含义?”
班上有了唏嘘声,有人开始讨论顾铭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人会是谁。
文雅把头埋在课桌上,身子不时哆嗦一下。
而她的举动,除陆思外,没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