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红尘不打扰她们,安静退出包间,并去茶楼柜台结账。他叮嘱服务员,包间里还有人,叫他们暂时别去收拾房间。他离开她们之前,唯一的能做的,估计也只有这件事了。
他走出茶楼,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摸出手机,把王乐乐和周芊的所有联系方式删除。紧接着,他抓了抓手机下边挂着的蝴蝶吊坠,沉吟着准备扯下来。
仅片刻,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蠢,吊坠是周芊送的,手机又何尝不是?他既然选择忘记,就应该把手机和吊坠一起丢垃圾桶里。
城市的大街上,垃圾桶很普遍,毕竟国家提倡环保。他前面不远处便立着一个垃圾桶,他真的打算把手机丢了,而且真的行动起来了。
当手机脱手,“哐当”一声坠入垃圾桶时,他的心也跟着“哐当哐当”颤动。
他知道,这是无药可医的痛,或者说,这种痛也有药可医,只不过这个药有些抽象,便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
时间能腐朽一切,无论是看得见的物质,还是看不见的感情,都抵不过时间的力量。
他不知道自己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忘记那两个女孩。
他埋着头往前走,一直到路口,招手打车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那声音很清脆、很温柔,像欢快流淌的一泓悬泉。
谭红尘默然转身,只见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少女亭亭玉立,正含笑盯着这边。
她是蓝晨雨。
还是那一袭紫纱,还是醉人笑靥,还是那初见时的魂牵梦萦。
之前在财大东门,他们见过面,只不过都没有向对方打招呼。
谭红尘万万没想到,蓝晨雨竟一直在暗处盯着自己,并且她还把他才丢掉的手机与吊坠都捡了回来。
当她再度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他心里百感交集,第一时间没去抓手机,而是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他看到她脏兮兮的手心,长长叹息道:“这么漂亮的手,怎么能到垃圾桶里去捡东西呢?”
蓝晨雨甜笑道:“你不把它丢掉,我就不会去捡,所以罪魁祸首是你。”
谭红尘问:“为什么要捡回来?”
蓝晨雨咬咬嘴,凝着眸子说道:“我之前看到你一个人进了‘碧云天’茶楼,还以为你是和其他男生约了牌局,打牌去的。我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又看到王乐乐和周芊都进去了。没多久,你垂头丧气地出来,并且把手机丢垃圾桶里。我就猜测,你一定遇到非常不开心的事情,想丢手机出气。但你有没有想过,一部手机得要好几千块啊,怎么能这么随便就丢掉?”
谭红尘沉默片刻,抬手接过手机,苦笑着说:“你说对了。”
蓝晨雨问:“我说什么了?”
谭红尘道:“乐乐迟早会离开我。”
蓝晨雨睁大眼,吃惊的说不出话。
谭红尘继续说:“不只乐乐,芊芊也离开我了。”
蓝晨雨问:“芊芊?”
谭红尘点头道:“我们野炊时,我和她发生关系了。”
蓝晨雨只好闭嘴。
谭红尘忍着心头的悲恸,喉结沙哑着说:“现在她们都不要我了。”
蓝晨雨迟疑片刻,试探性问:“她们为什么不要你?”
谭红尘道:“因为乐乐和芊芊的友情太过强大,强大到足以无视爱情。”
蓝晨雨懂了,这次识趣地不再说话。
两人在风中静站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有好几辆的士飞驰而过,但谭红尘没有招手拦车。
某一刻,谭红尘问:“你呢?”
蓝晨雨疑惑道:“我?”
谭红尘道:“你说你等我,是真的?”
蓝晨雨的俏脸一红,略显羞涩,回答:“今天我们在地铁上时,我就已经回答你了吧。”
——对哦,在地铁上时,她迎着那么多嫌弃的目光,说出那么多大胆的话,足以证明她对我的心了吧。
谭红尘在茶楼没喝茶,但此刻他觉得肚子里装满了苦茶。蓝晨雨那么美,惊心动魄的美。两人初见时,她便勾走了他的魂。他曾辗转反侧,为这个爱而不得的女孩苦恼。到了现在,这个女孩真的从天而降,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幻想成真了,应该欣喜若狂才对吧。
可惜他实在开心不起来。
先后拥有过王乐乐与周芊之后,谭红尘渐渐发现一个道理——爱与不爱,的确与美貌与否没太大关系。
周芊比王乐乐美丽得多,迷人得多。但面对二选一的问题时,谭红尘依旧斩钉截铁地选了王乐乐。
谭红尘百分之百肯定,他当初因蓝晨雨着迷,根本原因无非是她的美貌。
那他真的爱她吗?
谭红尘自己也知不道爱不爱蓝晨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很需要她。就像失恋的女孩猛地想要尽快找到另一个可以依靠的男朋友一样。失恋的男孩不也一样?他们同样期待另一个需要呵护的“她”出现,来填补他们心里的空虚部分。
甚至于,此刻谭红尘有种直接拉着蓝晨雨去开房的冲动。当然,前提是她不抗拒。
——男人啊,就是这么厚颜无耻的生物!
谭红尘的目光变得古怪,他盯着蓝晨雨,问:“你是我女朋友?”
蓝晨雨神色坚定道:“是。”
谭红尘问:“那我想要了,你会满足我?”
蓝晨雨怔住,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谭红尘忽地一笑:“我想也是,你并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
蓝晨雨小声道:“红尘,对不起,我现在还没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谭红尘无所谓地摇摇头:“面对突兀出现的抉择,任谁都会迟疑,这是人之常情,你没必要向我道歉。”
谭红尘并没有欲擒故纵,以退为进的意思,但蓝晨雨有些误会了。
她迟疑着,忽然一咬牙:“好的,既然我是你女朋友,就应该满足你!”
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张俏脸凝得老紧。
谭红尘失笑道:“我随口说说,你别当真。”
蓝晨雨蹙眉问:“你戏弄我?”
谭红尘摇头:“我没有戏弄你。只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面临一个难题。”
蓝晨雨问:“什么难题?”
谭红尘沉声道:“怀瑜。”
蓝晨雨疑惑道:“我们谈恋爱,和史怀瑜有什么关系?”
谭红尘道:“我不想再弄砸任何事情。我和怀瑜的感情,大概类似于乐乐和芊芊吧,我再也不想同时面对友情与爱情的问题了。所以我想找怀瑜好好谈谈,至少保证他心里没有芥蒂,我才能放宽心和你交往。”
蓝晨雨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也不希望你和史怀瑜因我起冲突。不过你有些多心了,史怀瑜早就忘记我了,他现在正和禹盼盼交往,乐在其中,哪里有心思关心我们的事情啊?”
谭红尘道:“希望如此吧。”
蓝晨雨问:“那我们今晚……”
谭红尘看了一下手机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过,城市华灯初上的时间。如果他想趁机和蓝晨雨做点什么事情,也完全来得及。但他没有这个心思,只淡淡说道:“今天有些累了,就先这样吧,我明早给你打电话。”
蓝晨雨蹙着眉问:“明早有事?”
谭红尘笑道:“明早我们一起去买手机啊。”
蓝晨雨惊讶道:“你的手机好端端的,为什么还买啊?而且,你说‘我们’,莫非你还想给我买一部手机?”
谭红尘点头道:“我的手机已经不能用了,要买新的。记得上午我们在春熙路买衣服时,那个店员说的话吗?她说,我给自己买那么多东西,却舍不得给你买。这样不好,我不想被人说闲话,所以你也得买个新的。”
蓝晨雨连忙摇头,大概是想拒绝。但她还没说话,一辆空车的士恰好迎面驶来,谭红尘直接招手拦车了。
谭红尘说了一句“晨雨,早点休息”,便直接上车了。
他回到寝室,史怀瑜和赵大峰都在,顾铭不知所踪,估计是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红尘,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史怀瑜正坐床铺边吃泡面,说话时一吞一吐的,很是滑稽。
谭红尘道:“玩完了,就回来了。”
史怀瑜不解道:“‘玩完了’是什么意思?”
谭红尘便解释:“我和她们姐妹玩完了。”
史怀瑜不说话了,埋着头大口吃泡面。
躺床上抽烟的赵大峰忽然翻过身来,问:“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还这么淡定?”
谭红尘问:“分手了就应该寻死觅活才正常?”
赵大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你那么喜欢王乐乐,现在玩完了,莫非你不难过?”
谭红尘笑笑:“难过又能有什么用?我难过,她就会回到我身边吗?”
赵大峰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为心爱的女孩难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谭红尘便问:“所以你想看我难过的样子?”
赵大峰说不出话,只好安静抽烟。
没多久,史怀瑜的手机响了,又有生意上门。他踢了赵大峰一脚,叫赵大峰赶紧去送零食,接着埋头继续吃泡面。
到这时,寝室里只剩谭红尘和史怀瑜两个人了。
谭红尘走到玄关前,把虚掩的寝室门关上,再回头坐史怀瑜边上。
“红尘,你想开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王乐乐和周芊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贪心,想把她们都收了,哪有这么容易啊?”
史怀瑜以为谭红尘心绪正沉,便出声安慰。
谭红尘道:“关于这个问题,我早就想清楚了。这都是我罪有应得,没什么好说的。”
史怀瑜苦笑道:“‘罪有应得’这个词真贴切,或许下一个罪有应得的人就是我了。”
谭红尘道:“你只是风流,花心,却并不对女人动真情。就算哪天真的翻船了,你也不会受伤,不苦不痛,再找其他女人就好了。”
史怀瑜皱眉道:“红尘,莫非你不了解我?”
谭红尘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史怀瑜道:“你当然说错了。我的确没对姚念君,禹盼盼动过心,只是馋她们的身子。但晨雨不一样,她是唯一能让我感到心痛的女人。”
谭红尘的心一沉,不知该说什么。
史怀瑜凝声道:“我现在有些后悔去招惹禹盼盼了。她和晨雨是同校同专业同寝室,有她在,我就没办法再对晨雨下手了。”
谭红尘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史怀瑜道:“我想过了,等我把禹盼盼骗上床玩够了,就把她踢开去追晨雨。”
谭红尘似笑非笑道:“能成功吗?”
史怀瑜皱着眉思忖片刻,沉声说:“有难度,但我感觉我能做到。”
谭红尘问:“你说的‘难度’是指什么?”
史怀瑜道:“禹盼盼是个处女,想把她骗上床不容易。”
谭红尘问:“就是说,你觉得追蓝晨雨很容易?”
史怀瑜非常自信地点头:“只要用心,还是能追到的。”
谭红尘凝声说:“万一在你试图攻克禹盼盼这段时间里,蓝晨雨已经有男朋友了,你打算怎么办?”
史怀瑜非常宽心地摇头道:“不可能的。”
谭红尘费解道:“为什么不可能?”
史怀瑜笑道:“晨雨的眼光很高,整个大学城里几乎没有能入她眼的男人。就算有人在我之前去追她,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成功。”
谭红尘很想说“晨雨并非女神,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她也会喜欢某个男生,并主动去接近”,但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看到了史怀瑜眼中的憧憬——只有心思澄澈之人才会有的憧憬。
史怀瑜果然丧心病狂地爱上了蓝晨雨啊。
可是他的爱好生古怪。分明爱着一个女孩,却还为了私欲去招惹其他女孩。
或许他在心智上就是一个小孩子,总以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一定是属于自己的。
谭红尘不再说话,自顾自洗漱,接着躺床上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没表情,但他的心早已被万千钢针刺穿。
钻心之痛,无药可医。
一天之内,他失去了两个女孩,怎可能不心痛?
可是,他的痛,也只能由他自己忍着。
天意弄人,人也弄人。一把无形的剪刀把心系的红线剪短了。
他想到了很久以前他写的一首七绝诗——《妙笔生花》。
原诗是:血洗河山天穹荒,半舞霓裳半含香。信手妙笔书柔骨,启唇一语唱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