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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蕙心兰质
    ……
    受了老画师萧竹的点化,众人开始积极筹备苏州之行。
    为了让孟水芸无后顾之忧,安容顺主动说将酒儿接到于氏布坊照顾。
    绿真和穆非请求跟随孟水芸去苏州,以便现场照应。
    于德胜等人说会照顾好林桐卓。
    三月六日,林纪楠、林梧城、奇峰被押往苏州。
    上云督察也回了苏州禁烟处。
    金世浩临走时寻来说自己会照顾好林家三人在狱中的一切,希望孟水芸能义卖成功。
    三月八日,碧玉妆成一树高。
    辞别众人,老画师携着孟水芸、林纪香、绿真、穆非乘了一艘驳船前往苏州。
    ……
    苏州。
    一切安顿好,老画师萧竹走出客栈去一处茶社见自己约好的几位江南名家。
    绿真将孟水芸这些天赶制的一些禁烟小作拿了出来,摆放在地上。
    尽管绿真一再说很逼真,能让人一看就惊吓,看到烟民的凄惨之状。
    但孟水芸看着自己的几幅小作,皱起眉头。
    总感觉画作中少了些什么。
    依靠在窗棂上朝外张望。
    密密麻麻的白墙黑瓦间是碧绿的河水,一支支小船缓缓地穿行在石桥,邻水木屋间。
    一个人影吸引了孟水芸的注意。
    这是一个很小的小姑娘,不过五六岁的模样。
    小姑娘艰难地拖着一个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男人皮肤溃烂,气息奄奄。
    看到男人的形容,孟水芸大吃一惊,这不就是一个将死的烟民吗?
    看到小姑娘将男子拖到一个里弄里,孟水芸快速转身跑出了房间,冲下二楼。
    沿着石桥快速跑到对岸,眼前哪里还有小姑娘的身影?
    摸着白色的墙壁,孟水芸朝前走去。
    以小姑娘的体力和年龄,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走很远。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宅子,宅子门前是两头威严的石狮子。
    耳畔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哭泣和哀求声。
    顺着门缝朝里面望去,却是刚才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跪倒在地朝一个女人磕头,哭道“黄婆婆,您就可怜可怜我爹吧,他就要死了,让他在吸上一口,让他死也死个痛快吧。”
    被称呼为黄婆婆的女人一脚将小姑娘踹倒在地,道“你当我那些大烟膏都是大风刮来的?知道不知道这大烟膏多少钱一两?你爹已经欠了我多少钱?我没有抓你为你爹抵债,已是仁义。”
    几个打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将小姑娘和那男人团团围住。
    小姑娘惊惧道“我爹已经将全部家财买了你的大烟膏,为了这大烟膏,我爹把宅子卖掉,我娘被气死——”
    女人猛的抓住小姑娘的头发,骂道“哎呦,到是我对不起你们了?哪一次不是你爹哭着喊着来吸?今日是我逼你来的吗?这些日子可都是你自己拖着你爹来。”
    女人生气的将小姑娘丢到地上,道“你们几个把他们丢出去,丢的远远的,不要再来烦我。”
    几个打手抓着小姑娘,拖着那个气息奄奄的男人朝大门走来。
    孟水芸惊吓地转身,这一转身,竟把一人吓得半死。
    那人是一个玉面男子,年龄大概三十左右岁。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大门砰然而开,几个打手吃惊地看着两个目瞪口呆的人。
    突然,之前那个玉面男子大叫一声“快跑啊——”
    说完,男子抓起孟水芸一路狂奔。
    几个打手撇了小姑娘和那气息奄奄的男子,疯狂追来。
    男子抓着孟水芸的手在里弄里东躲西藏。
    两人越跑越远。
    气喘吁吁的孟水芸每次想挣脱那男子的束缚,都被男子回头狠狠呵斥。
    “不要命啦?”
    两人终究是累了,依靠着一面白色的院墙,孟水芸猛的抬手给了男子一巴掌,不等那巴掌落在男子的脸上,男子一把抓住孟水芸的手腕,道“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吗?”
    孟水芸的眼泪涌了出来。
    玉面男子没想到孟水芸会哭,急道“真是愁死人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不就是我牵了你的手吗?
    知道吗?我睡过的——”
    见孟水芸惊诧的抬起头来,玉面男子的目光柔和了起来,接道“我,其实我是第一次拉女人的手了。”
    几个打手闪了出来。
    一人道“他们在那儿呢——”
    “上——”
    玉面男子转头一看,大叫道“死胡同,惨了。”
    看着逐渐走近的几个打手,男子冲孟水芸抱拳,道“姑奶奶得罪了。”
    不能孟水芸反应过来,男子抓起孟水芸的胳膊,将孟水芸整个举了起来。
    一声大喝,孟水芸被那玉面男人推到院墙上。
    看着孟水芸吃惊的样子,玉面男子气道“你傻啊,快跳啊——”
    孟水芸看向院墙里,惊诧了,巨大的院子里竟然栽种了各种兰草。
    几个打手扑了过来,一人用胳膊抵在玉面男人的脖子上,一人猛的抓住孟水芸的脚。
    一人道“哪个敢在兰园造次?”
    众人回头看去,却是十几个儒雅的老人。
    言语之人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
    老者不怒自威。
    几个打手一看那老者,惊吓道“竟是程大员,撤——”
    说完,几人立即跑出很远。
    玉面男人一看老者,立即将头扭了过去,以袖遮面,意欲遁走。
    老者掷地有声道“将姑娘一人弃在高墙之上,一人遁走,岂是男人所为?小嘉。”
    这一声小嘉让玉面男人彻底转了过来。
    “程伯父——”玉面男人诺诺道。
    老者看了一眼院墙上的女子,道“姑娘既然与我这兰园有缘,不妨到这里来赏上一赏。”
    老者拍了拍手,一人快速地从院子里扛出一梯子,将梯子摆放好。
    孟水芸惊魂未定的顺着梯子走了下来。
    老者朝其他十几个老者,道“不过是小曲一首,不要搅扰了诸位的雅兴。”
    众人转身步入院中。
    孟水芸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兰园”二字,踯躅着。
    玉面男人一扯孟水芸的衣襟,道“程伯父的兰园可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进来一赏的。”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面积的兰草,孟水芸实在不舍得这个机会。
    想那老者救了自己,其他众人也都是儒雅之人,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差池。
    孟水芸提起罗裙走进了兰园。
    ……
    兰园。
    老者带着众人缓缓行走在淡雅墨绿的兰草中。
    老者指着一株叶姿斜立,边叶半垂,叶极厚硬,叶色特别深的兰草,道“这是玉梅素,清康熙年间在绍兴选出,是流传至今最古老的传统品种之一。”
    一个老人赞赏道“此兰新芽呈赤紫色,舌为短园如意舌,舌白,腮部有微红,实在是不可多得兰之佳品。”
    众人继续前行。
    眼见到一株兰草新芽碧绿,叶质厚,清秀高雅,众人驻足。
    一人喜道“道元兄不愧是爱兰之人,竟寻到这许多兰之佳品。”
    老者轻轻抚摸着胡须,道“此兰名叫和尚素。清嘉庆年间,杭州灵隐寺本空化缘路上经杭州五云山,发现素心荷瓣春兰,故称和尚素。”
    孟水芸爱怜地俯身,仔细地看着这株和尚素。
    浓绿富光泽的枝条半垂着,两侧叶脉晶莹,叶尖钝。花芽翠绿色,萼片长。
    老者感慨道“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一个鹤发的老人道“程老弟又是为了禁烟之事烦心吗?众人均知程老弟禁烟之决心,现在苏州又来了上云督察,国民政府连年增加举措,想来毒祸终究有一日会肃清。”
    被称呼为程老弟的老者本名程道元,清光绪年间曾任安东鸭绿江采木公司理事长。
    民国后,历任昌图府知府,锦州府知府。
    终其一生教化民众禁烟,曾携着三百乡邻围堵烟贩,也曾被烟贩将一家老小绑架勒索。
    闲暇赋闲在家喜欢摆弄花草,因最爱兰草,所以人赠兰草老人一称。
    程道元摇头道“‘寓禁于征’,哪一次的禁烟不是征税?印花税、官运费、出境费……”
    这一声“寓禁于征”让孟水芸想起萧竹说过的话。
    想到自己连日来做的几幅禁烟小作,想到刚才那个小姑娘苦苦哀求的声音,想到那个木板上气息奄奄,即将死亡的烟民。
    孟水芸不禁道“烟毒是瘾,民众无瘾,又何谈贩卖?又如何能形成毒祸?”
    众人惊诧地看着孟水芸。
    想到自己的家人虽不贩烟土,也不吸食,却因为烟毒之祸而被捉进牢房。
    两行清泪滴落在兰草上。
    程道元惊讶道“姑娘可是遭受了什么?”
    孟水芸擦了擦眼泪,朝众人深深拜去,道“民之苍莽,贵在教化。民心易疏不易堵。
    水芸跟随师傅萧竹来苏州办禁烟义卖,当场作画,若民众能从画作中体会到烟毒之毒害,若画作能筹得几笔善金,助得上云督察多建几所戒毒医院,也就不枉此行。”
    众人惊讶。
    程道元惊喜道“姑娘的师傅就是萧竹,那个林家绣坊的老画师萧竹?”
    这一声“林家绣坊”再次让孟水芸落泪。
    程道元冲身边的十几个老人抱拳,道“当年偶得萧竹画师的一幅《冬兰》,惊呀此人画风细腻不浮躁,既然萧竹来苏州,又是要筹集禁烟善款,程某恳求诸位都去捧个人场。”
    众人道“莫说萧竹是当代一闻名的老画师,就是冲这义卖的义举,我等也要去捧个人场。拳拳爱国心,我等怎么能输了年轻的姑娘?”
    孟水芸惊喜,俯身给众人拜了三拜。
    程道元微笑地看着孟水芸,道“姑娘蕙心兰质,今日偶然入了我这兰园,也是缘分,小友爱国,我等自是不能落后。”
    玉面男人高声道“我也不落后——”
    想到之前玉面男人急切逃跑时的窘迫的样子,想到这男人三十多岁却又幼稚如小儿,孟水芸破涕为笑。
    兰草为景,美人笑泪婆娑。
    玉面男人痴痴道“凉风动夙夜,佳人惠然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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