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唏嘘不已。
孟水芸走到后窗。
鲜血不断地从褐发青年的嘴角流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言语一声。
“开门——”孟水芸大声道。
司机连忙将车门打开。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孟水芸跳下电车。
就在孟水芸双脚刚刚落地时,电车竟然一溜烟开走了。
快速跑到褐发青年身旁,低头看去,青年显然跌得不轻。
虽然眼前这个青年行为不端,但好歹是条人命,自己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呢?
举目四望。
温热的喘息声在耳畔涌动。
扭头一看,青年不知何时竟坐了起来。
在孟水芸惊诧的目光中,青年从嘴巴里拽出一团红红的棉絮。
用力一捏,“鲜血”从红色的棉絮里滴落下来。
“你——”孟水芸吃惊地用手指着眼前这个调皮地眨眼的青年。
青年一把抓住孟水芸的手指。
“叫我子谦,贺子谦。”
对于眼前这个完全没有章法,玩世不恭的青年,孟水芸懒得再看上一眼。
孟水芸站起身来,欲走。
“啊——”青年一声惊叫。
回头看去,青年竟抓着一把匕首,匕首深深刺入胸中。
突然,自称贺子谦的青年猛地将匕首从胸上拔了出来。
惊骇的孟水芸捂住了眼睛。
没有想像中的鲜血喷涌而出。
胸部的衣服几乎没有一点儿破损。
贺子谦从地上爬起,举起那把匕首在身上胡乱地扎着。
匕首前端在接触到身体时,立即缩了回去。原来这匕首的柄部有暗藏的机关。
根本就是一个孩子玩耍的玩具。
孟水芸吃惊地看着这个褐发青年,之前的愤怒几乎消失殆尽。
她笃定地认为眼前定是一个神智有问题的外国青年。
从雨上小园到电车,到现在,自己是第一次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青年。
为何刚才的羞愤,恼怒,吃惊都不见了?却有一丝莫名的亲切感?
忽然,一道刺眼的光芒在眼前闪烁。
孟水芸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上不知何时竟戴了一枚钻石戒指。
“这枚戒指跟随我多年了,我只送给我未来的老婆大人。”贺子谦认真道。
眼前这个青年又在说什么鬼话?
孟水芸慌乱地想将那枚戒指从手指上拽下。
一只大手按住孟水芸的手,贺子谦乞求地看着孟水芸,道“别摘下来,否则我会遭受厄运的,我向上帝发誓过。这枚戒指只送给我最爱的女人,一旦我爱的女人将这枚戒指摘下,我就万劫不复。”
孟水芸哪里肯听这个满嘴胡话,玩世不恭的青年的说辞。
猛然将戒指拽了下来。
突然,一个外国警察领着一群中国警察跑了过来。
“他在那儿,不能让他跑了——”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一群警察将二人团团围住。
那名年近五十的外国警察用警棍指着贺子谦,大骂道“你这个小骗子,我说过不要在我的辖区内偷盗,更不要在我的辖区内玩女人。你胆子可真大,竟然玩公使夫人——”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一个外国男人挑起车窗的帘子朝外嚷道“哦,给他一些教训。”
“是,先生——”
无数警棍落下。
孟水芸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蜷缩成一团的贺子谦凄惨地大叫道“亲爱的,快戴上,上帝在惩罚我——”
见孟水芸依然惊诧,贺子谦哀求道“戒指,戒指啊——”
想起贺子谦刚才说过的话,孟水芸将戒指戴在手指上。
几个外国女人跑了过来。
众女纷纷抢夺几个警察手中的警棍,现场乱做一团。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将浑身鲜血的贺子谦从地上抱起,哭道“亲爱的——”
贺子谦将一缕头发挑起,道“罗丝——”
眼见的如此多的外国女人“护驾”,黑色轿车里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将窗帘放下,汽车开走了。
被叫做罗丝的外国女人站起身来,用手指着那名外国警察,嘟哝了一大串洋话。
外国警察悻悻地带着一群中国警察走了。
没有人注意到孟水芸已经走了。
贺子谦从地上一个骨碌爬起,一方白色的丝巾上放着一枚闪烁着迷人光泽的钻石戒指。
金发碧眼的罗丝惊喜地拿起那枚戒指,刚想套在手指上,贺子谦一把抓过那枚戒指。
“有人了。”
罗丝醋意十足的依靠在贺子谦身上。
“是谁啊?谁会得了我们保罗的真心?”
贺子谦从地上拣起那方丝巾,闻了闻,笑道“香——”
突然,贺子谦再次猛一拍脑袋。
自己从雨上小园急切地追到阁老街,又不顾危险地趴到一个电车上,不就是为了那女子手中的挎包吗?
在警察从雨上小园里冲出来时,自己情急下,不得不抓过孟水芸做掩护,不得不将那关乎近百人性命的文件袋塞进了那个蓝色的挎包。
看着丝巾上那朵娇嫩的紫薇花,仿佛看到那双惊骇的大眼。
贺子谦惬意地笑了。
……
五月花酒店。
孟水芸疲倦地走到桌子前,隔壁睡着林夜思。
一个上午,竟被一个神智有问题的外国青年浪费。
揉了揉眼睛,孟水芸将随身背的那个蓝色挎包打开。
那本厚厚的本子里记载了自己这几天深入上海几个刺绣市场得来的信息。
这些数据太过散乱,不足以反应整个上海的刺绣市场的情况。
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让孟水芸恍惚地以为自己拿错了挎包。
小心翼翼地将文件袋取出,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文件。
莫名的惶恐。
一共是九十二名商界名流的信息。
其中十二名被用红笔勾选。
翻看着这些商界大鳄的名字,照片,极度隐私的商业机密。汗水从孟水芸手心渗透出来。
一个曾经多次听闻的名字跃入眼帘。
董彦然,大华贸易行大当家,董老大。
虽然董彦然三个字被红笔勾选了,但在一旁注了一行小字——行动前被其妻郑丽丽和其二弟刺死在火车包厢。
“郑丽丽——”,想起那个戴着蕾丝手套,多次带人搅扰林家绣坊,最后直接导致林家绣坊改成许姓的女子,孟水芸凄然一笑。
当日,这个郑丽丽可是梨花带雨,站在林家绣坊前,口口声声要为夫报仇。
程钱镛,杭州电器厂董事长。
在孟水芸跟随老画师萧竹前往苏州禁烟画作义卖时,有人发现程钱镛惨死在一个浴池里,死时身中数刀。
当时人们纷纷传言程钱镛是被仇杀。
祁阳,田道锡矿董事长。
香港订货会时,孟水芸在入住的酒店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后听说此人被人谋杀抛尸海中。
坊间传扬是同行复仇。
莫名的寒意包裹了孟水芸。
两个熟悉的名字让孟水芸浑身颤抖起来。
林纪楠,许茹宝。
不忍再看下去,孟水芸重重地喘息了一口气。
眼前这厚厚一叠商界大鳄的名单让自己浑身发冷。
为什么,许茹宝和林纪楠的名字会在上面?
再次低头看去,红色勾选的都是死去的。
用绿色笔画圈并有数字编号的都是备选即将死去的。
许茹宝八十六,林纪楠八十七。
冰冷的数字代表着死亡的序列吗?
突然一人道“你如果不把这些东西给我,他们就真的死了——”
孟水芸骇然地回头看去,一个褐发青年正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褐发青年正是那个自称贺子谦的男子。
双手护住那叠文件,孟水芸厉声喝道“你怎么进来的?”
贺子谦看着孟水芸,邪魅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方丝帕在鼻子下轻轻闻了闻。
“不想让我来寻,为何留下这一方带着香气的丝帕?”
想起身后那叠令人恐怖的文件,孟水芸惊恐地抓起桌子上的烟灰缸。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贺子谦懒散地从床上坐起,整理了下衣服,道“我是个小偷儿,偷钱,偷物,当然我也偷——”
贺子谦再次将丝帕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偷人。”
这个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不务正业……
孟水芸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这个男子。
贺子谦突然从床上跳起,朝孟水芸一步步走来,边走边正色道“这份文件是一个大主顾托我偷的,如果不能及时送出去,恐怕在今天傍晚将会有一人死亡。你如果不想看到有更多人死亡,就将这文件交给我,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孟水芸握紧了手中的烟灰缸。
贺子谦俯身在孟水芸耳边,道“你想林纪楠因为你而被人刺杀吗?二少奶奶?”
孟水芸猛然打了个寒战。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
抓住孟水芸身后的文件,贺子谦在孟水芸耳畔低声耳语道“你的丝巾上有林家绣坊的商标,你这丝巾有燕南熏香的味道,而这燕南熏香只有五月花这个大酒店最常使用。
在酒店侍应生那里得到你的名字不难。”
温热的耳语仿佛春风一样让人浑身酥软。
不,自己怎么可以让一个陌生男人这么近距离的耳语呢?
就在孟水芸想发怒时,贺子谦举着那份文件在孟水芸眼前晃了晃。
“亲爱的,我先去把这东西交给正主儿,回头,我来帮你忙你的正事儿。”
看孟水芸吃惊,贺子谦微笑着从身后摸出一件精美的苏绣披肩。
披肩用的底料是褶皱的纱料,顺着褶皱的纹理绣制了一只可爱的白狐。
披在人的肩头,仿佛一只白狐卧在人的肩头酣睡。
“这是在哪里买到的?”孟水芸不禁问道。
将那叠文件塞到文件袋,裹到西服里,贺子谦微笑着走到窗口。
“偷的。”
不等孟水芸明白过来,贺子谦纵身一跃,跳出了窗口。
孟水芸惊骇地睁大了眼睛,飞扑向窗口。
自己所在的楼层是五月花酒店的八楼。
贺子谦犹如壁虎一样在酒店的墙壁上腾挪着,不多时,跳到了一楼的水泥地面上。
回头看了一眼八楼的孟水芸,贺子谦转身朝远处跑去,上了一辆早已等候的汽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