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泖岛。
黑漆漆的地下室里,一个头发凌乱,一身血污的女人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奄奄一息。
似有人在呼唤“凤凰——”
眼前浮现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惊慌失措的她朝后躲去,道“不,我不是凤凰——”
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泪眼迷蒙,斑驳的手伸了过来。
“凤凰,我是娘啊,我寻了很久了,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看看我们——”
老太太身边是一个满脸沧桑的老者,就在老者要言语时,气息奄奄的女人猛一甩手,吼道“走开啊,你们的凤凰死了——”
“啪——”皮鞭狠狠抽来。
“夜来香,说着什么疯话?”一个手持皮鞭的黑衣壮汉呵斥道。
奄奄一息的夜来香艰难地睁开眼睛,哪里有自己日思夜想的爹和娘,眼前分明是心狠手辣的三叔——华北区日谍将军黑泽。
井上和彦恭敬地说道“将军,孟水芸已经安全返回上海,我们是不是将她——”
“啪——”一记响亮的巴掌抽在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
老男人黑泽气势汹汹地说道“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这个支那女人竟然敢擅自篡改命令,令秘密行动队牺牲二十二个队员,损失三艘先进的谍报汽船。”
粗壮的手指狠狠指向夜来香,老男人声嘶力竭道“为了一己之私险些破坏大日本帝国最高的军队补给计划。”
似太过气愤,老男人黑泽接过一人递送过来的茶杯,猛喝一口。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将她放出去,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
就在老男人要站起身来走出地下室时,地下室的门开了。
一个卫兵大声道“将军,司令密电——”
接过电报,老男人黑泽双手颤抖,愤恨的他几乎将眉毛拧成一团。
井上和彦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跟随了二十年的将军。
老男人蹲下身子,猛然抓住夜来香凌乱的头发,低吼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再若违反军纪,立斩无赦。”
……
十六铺。
三层小洋楼聚集了大量的人,有从云水赶过来的安容顺,林纪楠,孟木娘等人,有爱薇公司的工人和绣娘代表,更有唐瑛、韩云珍等一帮朋友。
一楼客厅里摆放了三个大圆桌,济济一堂。
众人纷纷举杯庆祝孟水芸死里逃生。
看着当日跟随自己一同出海的奇峰、沛菡、工人们,孟水芸举起酒杯,歉意道“做为爱薇经理,我欠大家,我敬诸位。”
说完,一饮而尽。
本一直反对孟水芸开发佛教刺绣的安容顺见到孟水芸日渐成熟,逐渐将心放下。
善良的她默默地向佛祖祈祷家人平安,事事皆顺。
深夜,孟水芸躺在大床上,侧身看着躺在摇篮中甜甜酣睡的林爱薇,自责着。
大手伸了过来,搂抱住小女子。
温柔的气息在耳畔响起。
“你看女儿许久了——”
翻身看着一脸无奈的林桐卓,孟水芸笑道“你想干什么?”
强压住笑意,孟水芸幸福地闭上眼睛。
轻轻揽着纤细的腰肢,有力的拥抱,缠绵的喘息。
……
上海爱薇公司。
为海外客商加工的十六个订单已经陆续完成一部分,也顺利验收交货。
尽管台湾之行,由锦云绣坊代加工的全部货物均沉入大海,但好在陆续有订单的回款到帐,爱薇公司的资金链条并没有断裂。
经过计算,公司能动用的资金有三千大洋,众人均劝说孟水芸先投入一小部分资金进行小范围的尝试,但孟水芸经过分析认为佛教刺绣这一市场空白,必须一次性占领,绝不可以给旁人以模仿和学习的机会。
众人虽不解这个女子为何有这样的自信,但也不想因为胆怯贻误了最佳的占领空白市场的机会。
经过几次讨论和分析,爱薇公司决定在三个月内投产六千大洋的佛教刺绣,全部委托锦云绣坊代加工。
看着三千大洋的资金缺口,孟水芸在犹豫着,是向银行借贷,还是向私人募集资金。
就在孟水芸忧虑时,有人来寻,来人是小杨月楼的朋友欧阳予倩。
欧阳予倩拿着一张四千大洋的支票,说这是小杨月楼和戏商许少卿给的戏服余款。
久未见到小杨月楼,孟水芸询问道“月楼最近可好?”
欧阳予倩并不看向孟水芸的眼睛,只道“挺好,挺好。”
说完,这个小杨月楼的朋友,著名戏曲名家急匆匆地走了。
一年后的一次偶然相遇,孟水芸才知道这四千大洋是小杨月楼和戏商许少卿全部的私财,房产,地契,甚至是家里的摆件。
戏商许少卿和小杨月楼率大量的演职人员东渡日本,作商业性演出,在东京、大阪、神户等地,以《芸娘》、《金刀阵》、《花木兰》、《贵妃醉酒》、《水帘洞》等剧,赢得大量观众,但由于遭人暗中算计盘剥,经济上入不敷出,终负债累万而返。
为了不失做人的信用,小杨月楼和戏商许少卿相商后,变卖两人全部私产用来偿付爱薇公司的戏服余款。
台湾之行深深刺激着孟水芸,每一个人的言行都给了她很大的触动。在带着众人提笔设计佛教刺绣的图案和绣品的款式时,她陷入深深的沉思。
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思考生命,思考个人与社会,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眼前浮现海上众人的果敢和团结,浮现蓝山寺前王嫣的乐观的笑,浮现空海大师的鲜血,更浮现出蒋渭水的大义和高洁。
笔落,对生命的思考和敬畏如潺潺溪水流淌出来……
……
林纪香和老画师萧竹,奇峰留守上海,带着众人继续完成为海外客商加工的订单。
林桐卓和孟水芸带着采购的底料和设计图稿回到云水,进入西塘,每日驻守在西塘的锦云绣坊,指导绣娘和工人们加工这批佛教绣品。
林永蝶捧着一叠照片和已成形的绣品回到锦云绣坊,气愤的大叫“我们被偷师了,许家绣品公司的绣坊正在加工的就是我们设计的。”
单凯皱起双眉,急道“我们要不要现在停下来,重新设计?”
孟水芸摇头,道“不用停,只要人人有一颗敬畏之心就好。”
数日后,林永蝶再次气恼道“二嫂,许家绣品公司凡是参与刺绣佛教绣品的绣娘和工人,每日定要沐浴,斋戒,我们是不是也要搞一些仪式出来?”
孟水芸看着这个焦急的小姑子,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再多的仪式,再多的斋戒也比不上一颗敬畏之心。”
“究竟什么才是敬畏之心?”林永蝶不解道。
“对信仰的追寻和执着,对他人信仰的尊重,就是敬畏之心。”
锦云绣坊的绣娘们和工人们虽然没有斋戒,也没有沐浴,但人人怀着一颗敬畏之心,专心致志地加工着这批佛教刺绣。
……
十月末,上海爱薇公司为海外客商代加工的十六个订单全部成功验收收货。
第一次大批量生产的佛教绣品也已经完成大部分。
关于倾销,孟水芸一直守口如瓶。
此时,许家绣品公司的佛教绣品已经彻底完成,如火如荼的促销活动正在开展。
凡是佛教盛会,均能看到许家绣品公司的业务员的身影,许家绣品公司联合众多学者展开佛学讨论,更是开了几场佛教绣品展示会。并且大手笔的为几大寺庙募捐了大量善款。
见孟水芸一直没有具体的意见和行动,众人均按耐不住了。
奈何众人如何焦急,孟水芸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笑,耐心地等待着全部产品完成。
十一月的第一天,孟水芸召开了动员大会,集合上海爱薇公司的全部人力和锦云绣坊的全部人力,每人身背一包绣品,徒步前往一个自己想去的寺庙。
只需把绣品交给寺庙的主持即可,其他一律无需多言。
众人均是不解。
林纪香更是着急道“水芸,你不是傻了?东西交给他们,也不多嘱咐几句?万一——”
“没有万一——”孟水芸斩钉截铁地说道。
十一月,爱薇和锦云的绣娘和工人们,业务员,共一千一百多人,人人背着一包绣品前往自己想去的一处寺庙。
犹如绽放的雏菊,呈放射状一般,由上海到全国各地,一个个寺庙里出现了徒步来拜访的爱薇绣品送货人。
双手合十,僧侣们接过了带着敬畏之心刺绣的佛教绣品。
不多日,爱薇绣品的所有货物全部送达各地的寺庙。专门为台湾加工的佛教绣品也被陆续通过客轮,蚂蚁搬家般送到台湾。
众人都很惶恐,唯恐得不到回款。
唯有孟水芸一人默默地,波澜不惊的等待着。
这一日,一人欢天喜地冲到孟水芸的办公室,大叫着“南山寺的和尚来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尚朝孟水芸深施礼,道“这是信众们的一些心意,佛祖感谢你对教义的理解和传扬。”
有亲自到访的,有将货款用飞钱打过来的。
一个个寺庙在接到爱薇绣品后,立即明白这是爱薇公司想拜托僧侣们放在寺庙里,方便信众自主取用的。
信众们纷纷被绣品的虔诚之意所感化,纷纷取用,但又纷纷放下钱财。钱财多少皆随信众自己的心意。
人有敬畏,何惧诓骗?
……
许家绣品公司的各种促销活动和展示活动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只有少数的佛教用品商店购买了一些,绝大部分积压了。
刺啦一声,许茹宝恶狠狠地将一幅绣制着大肚子弥勒佛的绣品撕成两半。
看着一幅幅观音绣像,一幅幅佛祖绣像,一幅幅佛教故事卷轴,许茹宝跌倒在椅子上。
胸闷的她喘息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