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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常把你挂心怀
    腊月,荷塘村
    林永蝶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小小婴孩。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林永蝶哭着。
    秋嫂端着一碗红糖水走了进来,安慰道“虽然咱们小早生早生了两月,可这白白净净,胖胖的,哪里都好,健康着呢。”
    心疼地抚摸着自己的二儿子“小早生”,林永蝶内疚地哭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的张芝兰道“都是为了林家,把身子累着了。”
    安容顺俯身看着“小早生”,道“越看啊越像一个人。”
    “谁?”众人不解地问道。
    不等安容顺回答,一旁的绿真道“像单公子——”
    秋嫂不满地说道“绿真,你说的是什么话啊?这若是旁人听去了,会如何想?虽然奇峰常年在上海,永蝶在西塘,可我信得过永蝶,更信得过单公子的为人。”
    一手牵着穆念平,一手牵着穆念中的绿真道“秋姑姑,我没有旁的意思,‘小早生’真的很像单公子——”
    捧着鸡汤的孟木娘道“不怪绿真言语失当,连我这老太太啊,都看着这小家伙啊,和单凯单公子很像,就是一打眼啊,很像。”
    见秋嫂和林永蝶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安容顺连忙道“哎呀,永蝶这刚出月子,你们这是说什么呢?”
    众人不再言语。
    张芝兰哈哈笑道“像单凯咋了,像好啊,不像还不对了呢。这自古,外甥像舅舅,天经地义。”
    向来温言温语,恭顺有加的秋嫂生气地说道“你可是永蝶的娘,亲娘,你是‘小早生’的婆婆,你这说的是哪股子疯话?”
    张芝兰抱起“小早生”亲了又亲,道“就是像啊,外甥像舅舅,天经地义,有钱难买我乐意。我这个当婆婆的,我这个当娘的,高兴。”
    秋嫂道“你是想永词想的吧,谁都看得出来你把单凯当做了永词——”
    话音刚落,张芝兰哭泣起来,边抹着眼泪边道“是又咋地?我这当娘的心,旁人不解,你们还不了解吗?”
    眼见到张芝兰越哭越伤心,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劝解。
    抬头看看墙壁上的挂钟,张芝兰将怀里的“小早生”递送给秋嫂,道“快中午了,我得赶回西塘——”
    说完,张芝兰跑了出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永蝶嘴一撇,道“我娘把单凯看得比谁都重,比亲儿子还要亲,连我这个亲闺女都嫉妒了。”
    安容顺、孟木娘、秋嫂,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经历了世事沧桑的三位老人仿佛明白些什么。
    ……
    腊月的天,冷。
    单凯一人坐在卧房里,独自想着心事。
    锦云绣坊这许多年来为上海爱薇公司代加工,加之金鸿翔为自己寻的一些订单,锦云绣坊早已走上正轨,虽然比不得大绣坊能生产高端绣品,但如今的锦云绣坊在中端绣品市场绝对占有一席之地。
    不用发愁订单,不用开拓销路,只需要将精力专注在生产上。
    由于自己早年购买了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每三年许家绣品公司分红,自己都会获得一笔不菲的收益,许家绣品公司这些年突飞猛进,自己也算是稳赚不赔。
    这世上和自己关系最紧密,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两人相继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
    那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爱了一生一世的小女子的尸身突然不翼而飞,自己以谈生意为名走遍中国的大江南北,却终究是浩淼烟水,难寻伊人影踪。
    自己的爹,那个满脸刀疤的男人,自从将一批军火送到锦云绣坊,埋藏在地下室后,就彻底消失了。
    任凭自己如何寻找,自己的爹就像被太阳晒到的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东北已经彻底没有自己的家了,不知不觉间,自己成了这世上的孤家寡人。
    突然想起什么,这个精神有些恍惚的青年冲向柜子,一个个柜门打开,东西全部丢在地上。
    满头大汗的他跪倒在地,将床下的东西悉数掏了出来。
    一番折腾,心伤的他跌坐在地上。
    房门被轻轻推开,张芝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几碟热菜和一碗米饭,看着一地狼藉,张芝兰再次伤心起来。
    看着其他人均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唯独单凯一人孤家寡人,张芝兰心里急。虽然这些年寻了许多机会将自己中意的姑娘拐着弯的说与这个可怜的孩子,但单凯却总是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你在寻什么?”张芝兰问道。
    单凯从地上站起,道“哦,没什么,一副绣制着玉兰花的鞋垫。”
    “鞋垫?玉兰花?可是那个红面鞋垫?”
    “是,干娘,你见过?”单凯惊喜地问道。
    张芝兰摇头,道“你以前拿过,我到是看见过,但这许久,早没见了——”
    将托盘轻轻放下,张芝兰道“快吃饭吧,凉了怕是胃要疼——”
    单凯心疼地看着张芝兰,道“干娘,本该是我孝顺您,这许多年,却是您老人家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单凯实在愧疚。”
    张芝兰拿起丝巾轻轻抹着眼泪,道“你若是真把我当干娘,就早些把媳妇娶进门吧,我老了,我希望能在我闭眼前看到你成家当爹——”
    不是亲娘胜似亲娘,无论是许茹宝,还是林家人,都是杀害自己亲娘的凶手,为何自己偏对林家人恨不起来?为何自己对眼前这个“干娘”是满满的心疼之意?
    单凯坐在椅子上,端起碗,将米饭飞快地划拉进嘴里,他希望通过这样的快动作能遮掩自己的迷茫和纠结。
    不,自己绝不可以忘记仇恨——杀母之仇,无论许茹宝,还是林家人,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
    飘飞的小冰晶中,一个身穿锦缎袄子,黑色大脚裤的女人挽着袖子在锦云绣坊,西塘镇的大大小小的垃圾堆里翻找着。
    一人吆喝道“哎呦,这不是林家三姨太吗?你们林家如今也算抬头了,如何要来和我抢饭碗?”
    张芝兰扭头看向说话之人,奇怪道“您是?”
    衣衫褴褛的男人咧嘴笑道“我是西塘垃圾王,西塘所有的垃圾都是我的,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比起我,你是个有钱人,不经过我的允许,你这就是窃。”
    张芝兰抬起胳膊,用袖子将额头的汗水擦去,认真道“这位小哥,有一个重要的东西被打扫卫生的嫂子丢进垃圾堆里,锦云绣坊的垃圾车将垃圾运送了出来。”
    那人耸肩道“许家绣品公司的垃圾,锦云绣坊的垃圾,可都是好货,怎么能轮到我这个可怜的垃圾王?你要去寻那专门收绣坊垃圾的王老五。”
    “王老五?”
    “是,您可是林家三姨太,您不知道这几十年来,林家绣坊,还是许家绣品公司,总之,这附近几家绣坊的垃圾都是王老五在收。所以锦云绣坊倾倒的垃圾一定是被运送到王老五家了。”
    按照垃圾王的提醒,张芝兰在西塘附近的周店村寻到了王老五的家。
    向来养尊处优的她,尽管林家败落后,也承受了许多磨难,但眼前这个如山一样高的垃圾山还是让她震惊了。
    高高的垃圾山全部是锦云绣坊,许家绣品公司,附近几家绣坊的“工业垃圾”。
    有丝线,针,破损的绷架,更有各种底料以及各种残次品……
    数十个扎着围裙的女人坐在垃圾堆下,分拣着各种垃圾,归类,整理。
    一个穿着黄袍马褂的老男人躺在躺椅上,嘴巴里叼着一个大烟斗。老男人的旁边坐着两个身穿华美衣裳的女人,看女人的模样,定然是这老男人的姨太太。
    老男人正是靠分拣几家绣坊“工业垃圾”而发家致富的王老五。
    得知张芝兰要寻一件无意丢失的东西,王老五倒也痛快,立即应允张芝兰随意翻找。
    一连数日,张芝兰都在这个高高的垃圾山翻找着。
    顾不得冬日飘落的小冰晶,顾不得垃圾堆里到处是危险重重的绣花针,破损的雕花木料,竹制绷架,也顾不得脏腻。
    这个昔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勤勤恳恳地,孜孜以求地翻找着。
    第五日,头发凌乱的,浑身脏腻的,形如乞丐的张芝兰站起身来,激动地举着一副绣制着玉兰花的鞋垫,狂喜地大叫着。
    垃圾山下的女人们纷纷举起大拇指,以示祝贺。
    远远的一个山巅,一个青年手握望远镜,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暖暖的感动包裹着他。
    发现自己的干娘没有按时为自己送饭,本以为她病了,却发现她独自一人寻遍西塘的所有垃圾堆。
    更发现她竟寻到这样一处庞大的垃圾山。
    为何这样一个善良的女人会是自己仇家的女人?
    握着望远镜的手颤抖着。
    ……
    翌日。
    傍晚的灯光总是给人暖意的感觉,披着大衣的单凯走进房间。
    鲜香的松子蘑菇虾仁饺子的味道扑面而来。
    张芝兰迎了上来,接过单凯手中的大衣,道“干娘这几日回荷塘村了,带回来一些食材,做了你爱吃的饺子,你快坐下尝尝。”
    眼角的余光中,那副聂云儿为自己绣制的玉兰花的鞋垫正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床头。
    干净整洁,自然是清洗晾晒过的。
    拿起筷子,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涌出。
    一双满是口子,绣花针扎伤的斑驳的手捧着一杯热茶递送过来。
    “热的——”张芝兰说道。
    单凯接过茶杯,猛喝一口。
    低头将几个饺子快速塞进口中,眼泪咽进肚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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