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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孟长青停下了脚步,两人都在打量着对方,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的冷淡,不像是你死我活的仇寇见面,倒像是两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不经意间再次萍水相逢。许久不见,吴聆的道袍换了形制,愈发有了宗师气象,而孟长青好像还是当初的样子,没怎么变过,只是周身多了些萦绕不散的煞气。两个人,一个是长白大弟子未来的长白掌门,一个是玄武曾经倾注了厚望的金仙首徒,说来都是有身份的人,身上都还看得出来在道宗养出来的仙家气蕴,尤其是孟长青,那一身的煞气都盖不住他的道宗剑修气质。
    祁连山山脚下,白瞎子手里拨着两枚满是绿锈的铜钱,却迟迟没有卜算凶吉,满屋只闻铜钱相撞的叮咚声响。孟长青太心急了,他本来不应该如此着急的,白瞎子也知道,是他们没有时间了,《符契》下落不明,而煞气反噬只会随着一日日继续加重,孟长青昨晚在屋子里站了一夜,天亮时地上全是血。他撑到现在,连玄武与师门都放弃了,就此收场他真是死都不会瞑目,于是只能如此。
    伏魔台上,孟长青望着吴聆许久,说了第一句话,“那些长白弟子是你杀的吧?”
    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吴聆好像永远都是一幅面无波澜的样子,教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没有回答孟长青的问题,而是问他道:“你来做什么?”
    “我是来杀你的,今日是你的死期。”
    “你若是杀了我,玄武千年清誉毁于一旦,第一个要你性命的便是你的同门。”
    孟长青笑了。笑完之后,他问吴聆道:“你父亲六剑真人曾说,既闻过必改之,于是给你取字闻过,给我取名改之。如今我问你,死到临头你心中可曾有过一点悔恨,觉得对不住那些无辜枉死的人?”
    吴聆没有说话,不用吴聆回他,孟长青自然也能看出吴聆脸上眼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悔意。
    这世上的修士,有人求大道,有人求长生,有人求顿悟,有人求解脱,有的只是冤冤相报,又哪里来的闻过改之?
    孟长青抬起手,二十八道金色魂符烧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邪术,连吴聆都多看了两眼,金光犹如火光似的,一瞬间席卷整个道台,雨水往下落,火光往上升,所有的光全都融在了一起。
    真武山一群端坐大殿的人中,长白两位真人率先感觉到了异样,吴洞庭第一个看向那伏魔台的方向,而吴鹤楼则是起身走到了那窗前,他望着那云顶如火般熊熊燃烧的煞气,雷电混着暴雨打下来,照亮了他的脸。
    降魔台上,吴聆不知为何没有出手,他被震出去重重地摔在了道台上,背上降魔剑自行出鞘,几乎要当空腾起来,却被他一手压下,他抬头看向孟长青,闪电当空劈下,他眼中忽然绽出一束又一束的游光,有活物在其中涅槃似的。下一刻,他抬手按住了心脏的位置,像是陡然受到重击般跌在了地上,一口猩热的血喷了出来。
    他慢慢握住了降魔剑,“来。”
    孟长青盯着他,袖中的手攥得越来越紧,七十二张金符一齐燃烧起来,火光刹那间将天地间一切都照的煞白。
    “大师兄!”远处有声音响起来。在看见伏魔台上那一幕的时候,所有的修士全都惊呆了,最先反应过来是长白弟子,要冲过去,却被铺天盖地的魂火猛地震开。
    大雨倾盆,一片狼藉,鲜血顺着道坛的四角往下淌,这里显然是刚刚发生过激烈的打斗,却没人亲眼见到究竟是怎么回事。孟长青慢慢地从血泊中站了起来,就像是一个恶鬼,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却又被雨水冲刷干干净净,他似乎是察觉不到那群围过来的人,低声问地上的人,“为什么看着我,为什么?”
    吴聆一身道袍已经被血浸透了,有他的血也有孟长青的血,混做了一起,心脏处传来不知名的感觉,他慢慢地松开了手中的降魔剑不再做抵抗,一双眼却仍一直望着孟长青。
    明明快要死了,可眼睛里的光却泛滥成了大片星海,妖冶的像是要从那具身体中涅槃新生,所有未死的、已死的、将死的、不作声的全在其中,忽然一刹那间就变得粲然无比,佛经中,佛祖见顽石点头菩提开花,说苦海无涯,花开花落自有时。他注视着孟长青不说话。
    孟长青只觉得那眼神恐怖,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血从嘴里涌了出来,吴聆似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孟长青没有听清,他的手穿过了吴聆的喉咙捏碎了魂魄,“为什么?”
    地上的人却不能够再回答他了,气息逐渐消失,一切都结束了。
    道台下所有人都看见孟长青慢慢地站了起来,但是那一幕发生的时候,仍是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那真的只是一瞬之间发生的事。
    血,到处都是血,血溅在道台上,溅到雪里,雪一下子全部都化开了。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那道坛上的一幕,那些血好像是直接溅在他们眼睛上一样,砰一声,一下子炸开了。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猩热的鲜血几乎将道坛铺满了。
    “大师兄!”
    一直到长白弟子的惨叫声响起来众人才终于回过神来,所有的长白弟子都在疯狂地朝那道台奔去。众道人终于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道台上,孟长青浑身都是血,手中的剑却没有停下来,周身的煞气几乎翻腾化形。
    吴聆胸口全是剑贯穿而过的一个个窟窿,他是睁着眼睛死的,如果不是魂魄已经被捏碎了,光看那眼睛会觉得他还活着,那双眼似乎还在注视着孟长青,把孟长青如今的样子尽收眼底。孟长青是什么样子?
    孟长青双眼猩红,道袍上全是血,手上也全是血,乍一眼看去让人觉得他似乎是疯了,也只有疯了才能当众干出这么疯狂的事。道门之中不乏有杀人的邪修,可他是唯一一个手段如此残忍的,也是唯一一个如此堂而皇之的。后来的人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当他们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在孟长青的眼前,一个又一个的模糊的人影浮现出来,全都看不清脸。谢怀风、吴喜道、吕素、清阳观众弟子、死在吴地的一众长白宗弟子,所有人的身影都一个接着一个清晰地浮现在这道坛之上,朗朗乾坤,鬼影栋栋,善恶昭彰,如影随形。
    这世上有没有公理正义?
    何谓善有善报恶有恶终?
    又是何谓无施不报,天理昭昭?
    修道之人,平天下不平之事,怜天下可怜之人。
    一种莫名的悲凉情绪漫了上来,孟长青眼中落下泪水来,手腕动了下,反手最后一剑刺入了尸体早已断了的咽喉处,名震天下数千年的降魔剑终于在他手中铮的一声断裂开来。
    魂魄不死就灭了魂魄,肉身不死就毁了肉身,记忆不灭就毁了识海,这世上没有东西是真正杀不死的。
    孟长青丢下了剑转身往外走,一整个道坛之上全是彻底失控的煞气,他好像没有看见似的,他也没有去管那些朝他围上来的道门修士,就是一个人慢慢地往道坛下走,他脚下还有吴聆的血,每走一步一个血印。
    多年不曾出手的长白掌门一剑朝着他斩去,却被他直接用手挡下了,他握紧了手,那道剑气竟然瞬间崩开,震得长白的两位真人倒退了好几步。
    孟长青忽然开口说话,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声音,他说:“今日之事是我孟长青一人所为,长白不杀恶人,我辈代之。”
    在所有人都震撼于孟长青能轻易接下长白掌门全力一剑而呆在原地的时候,一个长白弟子忽然疯了似的冲了上去拦住了孟长青的去路,然后无数的长白弟子冲了过去,“啊!”长白弟子吼着抬手一剑便砍了过去,下一刻,那仙剑直接穿过了孟长青的身体,明明砍中了,却仿佛命中无物似的,所有的长白宗弟子一下子看向那“孟长青”,“孟长青”慢慢地化作了一道金色雾气。
    “幻术?!”
    “在那儿!”
    又是一剑刺中无物,一时之间这道坛上似乎到处都是孟长青,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又或许全都是假的。
    几乎所有的长白弟子都在疯狂地追着那些幻影,也不管真的假的,追上去便直接一剑劈下去,剑气刮在地上,一道又一道极深的沟壑。长白掌门吴洞庭站在原地,几百年来他从未有过如此震怒的时刻,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一双眼却是望着那伏魔台上吴聆的尸体,竟是不敢往前走一步看清楚。
    “孟长青你出来!”长白弟子们还在那群幻影中嘶吼着,“出来!”
    当时道台上那一幕实在太过于血腥,连李岳阳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来得还算快的,却连出手制止都忘记了。等她反应过来后,她立刻翻身上了那道坛,她没去追孟长青,而是先查看吴闻过的情况,当看清那惨状的一瞬间,她的手也控制不住地抖了下。一个长白弟子忽然拔出了剑朝她吼道:“滚!别碰大师兄!”
    李岳阳一下子抬头看向他,下一刻,她回过头对着一旁满脸惊骇茫然无措的玄武弟子道:“去追!”
    所有的玄武弟子收到命令立刻也去追孟长青,只是那幻影重重,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长白弟子全在嘶吼,场面一片混乱,哪里还追的上。李岳阳环望四周,有长白弟子的压抑的哭声,还有众多道人的怒斥声与议论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做一团,她只觉得心惊胆战,她忽然看向那到处都是的幻影,她不知道孟长青是不是还在这其中看着,又或是已经趁乱离开了。
    人群中,玉阳子全程望见了那一幕,大气也没敢出一口,他仿佛被眼前发生的一切给彻底震住了,“他是回来报复的,他是来杀人的,下一个……下一个一定是我,他是来报复我的!他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所料不差,一百章之内结束回忆杀,也就是还有七八章的样子,回忆杀在长青在百字碑前和师父对峙完就结束了哈,感觉没必要继续加长。
    第93章
    吴洞庭走到那具披上道袍的尸体前,他看到了漏出来的一截袖子, 黑白仙鹤纹, 象征着长白弟子御风而行, 自由逍遥游于天地间。
    对于每日和邪修打交道的长白人而言,生死是早就见惯了的事情,吴洞庭这一生见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二十年前,他也是这样在大雪坪看着大弟子吴六剑的尸体,如今是年纪更轻的吴聆。
    一生古井无波的道门仙人,那一瞬之间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长白师兄弟也看着那具尸体, 有人失声哭了出来。
    吴聆这一生都在降妖除魔, 振兴道宗, 为人光明磊落当世无双,却是落得如此的结局。这些年在山上修行的师弟们都长大了, 许多师弟对吴聆也渐渐的从少时的不喜欢变成了敬服,修道是件无常事,不知不觉间,他们这一辈人只剩下不到十之三四,如今再来看少时的争强好胜,总觉得那些幼稚胡闹的日子已经恍若隔世了。一切都在变,所有的长白弟子也都在变, 唯有吴聆似乎一直都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大师兄,一直站在那里陪着他们。
    对于儿时那些幼稚的事情,吴聆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他们。当年不懂事的小师弟现在也已经变成了独当一面的长白剑修, 他们总觉得吴聆会永远站在那里,领着他们走向“长白当兴”。
    谁也没有想到吴聆会忽然死在邪修的手上。
    终于,一个长白弟子握着剑刷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对着吴洞庭与吴鹤楼道:“邪修孟长青泯灭天良,残杀同道,请掌教下令,天下道门中人,见之必诛!”
    最后四个字,吐出来时掷地有声,他直接猩红了眼睛。
    卷地风雷刮过道坛,天地间风云剧变。
    山脚下的道观中,白瞎子望着青瓷碗中的两枚铜钱,终于他吐出了一口气,起身遥对着蜀地的方向深深一拜。吴聆当日在蜀地弑杀一方山水正神,如今吴聆已死,蜀地兽族与吴聆的恩怨算是一笔勾销。
    白瞎子找到孟长青的时候,孟长青正一个人靠在黑暗的巷子里不知在想着什么,煞气反噬逆行入四肢百骸,他身上出现了吕仙朝曾经有过的那种大块血斑,连黑色的衣裳都给透了出来,他看上去浑身都笼罩着一股沉沉死气。白瞎子想起自己问孟长青,有几成把握杀了吴聆,这人回自己说,他自有办法,原来他的办法就是这样,直接强行催动煞气到极致,一击必杀。
    这是以命换命。孟长青现在气绝倒地白瞎子都不觉得意外,这种程度的煞气反噬,寻常修士撑不过半刻钟。本来就是靠着煞气维系着这条命,若说之前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能活,如今谁知道他到底能活几天、几个时辰?
    白瞎子开口道:“吴聆已死,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如今吴地道盟、蜀地道门世家、以长白宗为首的春南道宗还有以玄武为首的东临道宗已经联合起来,誓要取你的性命。此地不宜久留,另半部《符契》如今也没了踪迹,趁着他们还不知道你如今煞气反噬,我们还是先回太白城?”
    鲜血顺着衣摆往下滴,又很快被雨冲掉了,孟长青似乎是知道白瞎子心中所想,低声道:“我不会死,我答应过你们的事情我会做到。”
    白瞎子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他一个妖物也不懂人与人之间的所谓的感情,可他此刻看着孟长青沿着黑暗巷子往前走的背影,心中却忽然生出莫名的悲凉感觉来。他就是想到了初次见到孟长青的场景,所有人都在心疼吴聆,谁又记得眼前这个人也曾经是道门中万人瞩目的天才少年剑修,也曾被人称作盖世无双,都说吴闻过死不悔改,谁又不是呢?
    说来可笑啊,孟长青这人当初自诩出身道宗正统高人一等,一辈子就没看得起妖物与邪修,如今自己成了不人不鬼的邪修不说,到最后还是沦为和一群鬼魂与妖物为伍了。人间百姓常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人世间的事情都是这样的。
    消息满天下乱飞,长白伏魔台却是一片安静。吴聆死在此地,长白将吴聆的尸身带回了他生前居住的梦华殿,并封锁了伏魔台。夜幕降临,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一阵低吟声,像是有人在念着一些古怪的北地梵文,沙哑的声音飘荡在空中。
    十几个装束古怪的红袍僧出现在伏魔台上,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无声无息地进入长白的。过了不久,那群红袍僧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其中一个僧人手中有团雾气似的东西,在夜里泛着微微的辉光。
    孟长青杀人的消息很快被李岳阳带回了玄武,玄武诸位道人没有一个不震惊的,内宗已经吵成了一团。
    长白宗因为长白大弟子或者直接说未来的掌门继承人惨死而一片愁云惨淡,如果说孟长青之前在吴地杀人、救走吕仙朝,长白宗都因为孟长青是玄武真人的弟子而顾忌着给玄武留了脸面,那么这一次吴聆的惨死,长白宗可以说是被彻底激怒了。作为六千年大宗,无论是弟子数量、门派底蕴、道门声望都是第一的入世宗派,长白宗很快就用实际的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如今,长白已经取代了吴地道盟成为了组织道门围剿孟长青的新话事人。
    真武大殿中,三位真人齐聚一堂。
    “依我说,再不必管了。”谢仲春道,“他已经走火入魔,直接逐出玄武杀了便是。”
    南乡子问道:“他真的杀了吴闻过?”
    谢仲春道:“李岳阳亲眼所见。他已经彻底疯了,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今天下人都在非议玄武,玄武立宗四千年,还是头一回出这样的弟子。”谢仲春确实无比震怒,自从当初陶泽与孟长青卷入西洲城一事起,玄武便顶着极大的压力,陶泽只知怪罪玄武没有为他主持公道,却不知玄武为他挡下了多少才保住他这条命。
    而孟长青呢?这样的弟子,他也配叫做玄武弟子?他何曾将玄武道门放在眼里,将师训放在眼里?当众诛杀长白宗未来继承人,修炼邪术,救走邪修,哪一条不是死罪?谢仲春道:“早知今日,当初绝不该收他!”
    南乡子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李道玄,为了照拂李道玄的面子,他道:“事情还未查清楚,他或是也有苦衷。他确实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人。”
    谢仲春只觉得南乡子这话荒唐,“众目睽睽之下,还能有假?他早就修炼邪术修到脑子都没了!”见南乡子不停望向李道玄,谢仲春道:“不必看他了。”他对着李道玄道:“师弟,我这番话就是说给你听的。”
    这是自李道玄上山几百年来,谢仲春第一次对着李道玄用如此语气说话,“要我说孟长青之所以敢才如今日这般肆意妄为,也是因师弟你一味宽纵放溺,管教弟子哪里能够如此?你这是害了他!”
    见李道玄不说话,谢仲春忍了忍,想起这阵子愈演愈烈的风波还有至今都躲着不见人的孟长青,到底没能忍住,继续道:“徒弟犯下了事,众人只会说师父管教无方,说玄武无能,他既是你的弟子,更该是其他道门晚生的表率,如今他这副样子不仅害了自己,玄武千年清誉更是毁在他一个人手上!前些日子道门中还传他曾与人做炉鼎,有断袖之癖,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就差直接问李道玄,你是如何教的?
    若非实在觉得孟长青荒谬至极,这些东西有辱视听,谢仲春也不会与李道玄说这些。
    李道玄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个字。南乡子终于制止了谢仲春,道:“罢了,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他入了魔道,玄武自然不会放过他,一切只按道规处置。”
    谢仲春没有再说话,拂袖起身离开。南乡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屋子里只剩下他与李道玄两人,他看向李道玄,低声道:“他是痛心,说了什么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李道玄问道:“他真的杀了吴聆?”
    “他称吴聆是魔物,说吴地修士、长白弟子还有许多人都是吴聆所杀,听上去像是走火入魔的胡话。”南乡子低声道:“我收到消息比你们早一些,他说的我倒是真的派人去查了,一些是至今都无所定论的悬案,另一些是牵强附会的陈年旧事,确实是与吴闻过无关,反倒有许多与他脱离不了干系。”
    李道玄道:“你也觉得他入魔了?”
    南乡子轻轻地点了下头。
    李道玄没说话。南乡子看了李道玄一会儿,道:“还记得吗?很多年前我们几个师兄弟下山的时候,听到人间百姓传一句俗话,叫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说的师徒之间的感情。做师父的哪怕再不满弟子的所作所为,可心里总是惦记着往日的亲近,在他们眼中,徒弟永远是小孩子,可弟子却不一样,年轻人只往前走,很少会回头看,他们不时也会记起师父的好,可就像是风吹过去似的,一阵又一阵的,兴许会感动一时,但最终仍不会记太久。”
    李道玄终于看向南乡子。
    南乡子继续道:“人是会变的,小孩更是了,幼时很听话,长大了兴许就变了,尤其这个年纪的,很容易便走错了路,错了就很难回头,我们不是没见过。”
    李道玄听了南乡子的话,沉默了许久,终于抬头看向门外,风一阵阵吹过去,他神色有些难测。
    南乡子道:“他变了许多,即便是我们自己,少年时和如今相比也变了许多,都是如此。这些事与你无关。”
    李道玄低声道:“很多事情我想不明白,他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即便是入魔,也不会毫无缘由。”
    “究竟是为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关于孟长青为何杀吴聆,自从事情发生后道门中就一直有传闻,说的最多的是孟长青为了孟观之复仇才杀了吴六剑的儿子吴聆,可南乡子心里清楚,这话颇为无稽。其实他心中早有揣测,他对着李道玄低声道:“你我都知道,他与吴闻过交好,吴闻过生前曾告诉自己的师父关于两人的事,吴闻过说孟长青心中一直忧惧,自诩是你的弟子,是正道清流,但其实颇有几分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吴聆?”
    南乡子看向李道玄,道:“是啊,他与吴闻过羁绊颇深,这个年纪的人容易冲动,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一有不合心意的,爱就成了恨,冲动之下是容易失控。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如今吴闻过死在他手上,便只有他一个人清楚了。”
    李道玄道:“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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