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田雅治苦候十来分钟,突然听见屋内两声枪响,恐怕智子已经遭遇不测,赶忙抛开所有顾及率手下踹门冲进去。一到现场却见窗户大开,楼下的两名士兵负伤倒地,剩下的宪兵都朝着公馆内一个未曾监控到的后院追去。
“一群废物!今天如果抓不住人犯,你们统统都要受军法处置!!”
“是——”
雷霆大怒之下,他对随来的士兵也都下了生死令!想到这次又被繁熙侥幸脱逃,心里憋屈的怒气就不打一处出!真可恶!开始他就不该撤兵退出去,否则就不会人没抓到,反倒折了自己人!此人不除,难消他心头之恨!
庆幸智子在这场事故中并没有遇害,只是她的神情与起初被胁持时截然不同。此刻她就瘫坐在睡床上,一动不动;涣散的目光仿佛着了魔一样;嘴唇不停上下抖动着,显然是受到了极大刺激后精神出现的暂时性失调。
无论怎样,她总算是毫发无损。宇田雅治松了一口气,疼惜的揽住受惊过度的智子,言语极尽柔和。
“智子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人再敢伤害你,别怕……”他殷切的捋顺智子额前有些散乱的乌丝,温柔之举却被智子按制下来。
“对不起,可以让我一个人呆会吗?我好累……”
这是她第一次拒绝他,如果说自己毫不介意,那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宇田雅治收回抚摸她秀发的手,刻意离她远远的。
“那你先休息吧。改天我再来看你。”语毕,便头也不会向外走。闻风赶来的井上政信见到女儿没有损伤,心下自然是欢喜。但见到宇田雅治板着脸就要告辞,猜到又是女儿的小姐脾气作怪,便拉着宇田雅治去偏厅说话。
等到宇田雅治一行人刚出门,智子也收敛住过激的举止,趁着门外空无一人,她悄悄窜向另外一条下楼的路,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隐匿到不为人知的地方……
※※※※
在井上政信多番挽留下,宇田雅治还是暂留了片刻。除了要讲究人情世故,更重要的是想看自己的宪兵能否将繁熙抓回来。然而最终答案令他非常不满意。这下他再也坐不住了,动身就要回自己的使馆。井上政信见状也不便再强留,亲自送他出门。
走前宇田雅治还是吩咐山本上楼去跟智子道别,他自己则先回到轿车内。今天遇到这么让人震愤的事情,他已经郁闷得不想多说一句话。除了觉得恼火,更多的是觉得颜面无存。
等候了半晌,山本这才归座。因为智子小姐更衣了许久,所以他一直在门外候着。手中紧攥的黄色信件就是智子要他捎给宇田雅治的,至于要传达的话也不外是希望宇田谅解她任性之类的话语。
宇田雅治接过信,一拆开信封就瞧见了里面的蓝色布头,有那么几秒自己都被这突来的‘惊喜’给怔住了。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东西会由智子手里交还出来,更无法想象智子心里会有多大困惑。难怪她今天对自己态度冷漠,莫非原因就出在它身上?
其实他会将这等不堪露眼的物件放在身上,只是当时为了调戏繁韵,想看看她对于拿走自己初夜的男人抱着何等的情怀。尽管他也知道除了更多的憎恨,不可能还会有别的感情存在。但,他却还是无意识的撕下这块具有特殊意义的碎布留了下来。
那时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就当是对她的挑衅吧。
然而因为自己的无心之举,倒引发了智子的误解,这又是何等罪过。无论他对于智子是出于真正关切也好,还是因为政策婚姻公式化的敷衍也罢,似乎他都忘记了一条永远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井上智子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女人。只有她,才会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
可为何,他却越来越怕面对这样的问题。一时心烦,他将信封狠狠捏进掌心里,揉成一团。
回到使馆后,宇田雅治首先叫来所有的情报人员,并且发布了追杀令,要他们必须在两天内将武装分子的窝藏地点全部找出来。杀一人,赏大洋;逃一人,提头见!这是他的命令,霸道得让在场所有伪军官员及日本宪兵胆战心寒。
他扫了一眼这群有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官员们,阴森的目光犹如两道锋利的毒剑。
“我说的话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你们不但要给我听明白,还要全部听进心里去!武汉乱党一日不除,你们就用自己的脑袋替他们还债!”此话一出,谁敢不从?关乎生死的大事,谁还能马虎呢!自然是人人点头如倒蒜,信誓旦旦。
“请少将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将武装份子全部歼灭的!”
“好!很好!”宇田雅治兀自将手中的教鞭戳向一名副官的胸口,力道大得让对方无法忽视。“我要的就是你们的决心!如果一个人连必胜的自信都没有,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这算是教诲,也算是威逼。总之在他说完这番话后,没有一个人是可以轻松走出去的,人人都仿佛肩挑千斤,惶恐不已。
散会后,宇田雅治这才想起那封信。他紧闭着双唇,任由指间的香烟自燃,当一段长长的烟灰掸落下来时,宇田雅治毫不犹豫的划燃一根火柴,亲见着不住簇动的橘色火苗逐步将手中的信吞噬干净。他要的就是这种毁灭性的消亡,只有这样他才能回归到原先的轨道。
默然望着蓝色碎布渐渐烧成灰烬,手指被灼伤了都不去在意。
痛就痛吧!只有活着的人才会痛。
※※※※
繁熙呆坐了一天,也饿了一天;不进水,不进食,谁的话也不搭理。
“真是个麻烦的姑娘,饿死她算了。我们也别管了,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两位送饭的婆子悻悻而归,厌烦之情不言而喻。面对一个毫无知觉的木头人,任谁的耐性都会被消磨掉。但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个麻烦的女人和宇田少将之间关系并不简单。
宇田少将对一个女囚犯的仁慈,显然多得过分了。
一直靠在躺椅上睡觉的雅文忽然睁开眼,自言自语:
“烈士这个称号如此紧要么?可以让人枉送性命就为博取一个虚名?”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冷嘲热讽。
“是啊……与其活着受尽敌人凌辱,不如早早死掉,那样还能流芳百世。可为什么就没有人去想,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和敌人周旋到底。即使死,也要枕着敌人的尸骨。像你这样只懂得自杀的人,死去,又算得上什么?也许会有后人歌颂你的贞烈,九泉下的你真的配得起这个称号吗?真的不会惭愧么?”
她语调很慢,吐字也有些模糊,却句句扣紧繁韵的思绪。原以为自己能一直维持假死的状态,奈何听了这几句谬论后,繁韵也不禁动容。
她缓缓转动眼珠,定格在雅文那张苍白煞人的面颊上。
“你是要我向你学习如何苟且偷生吗?”反驳有些刻薄,繁韵想反口也不成了。
“我也会死的,迟早有一天会的……”雅文阖上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又自顾发笑,惹人心揪。
“是人,又怎会自愿来到牲口圈里。呵呵……可惜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功亏一篑啊!”她笑得花枝乱颤,却毫无血色。
繁韵看着她就联想到大上海的歌女,人前强颜欢笑,背地泪湿满襟。或许她身上一定发生过太多不幸的事情,否则又怎会沦落如斯地步。想到自己无情的伤人话,心里不免内疚。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
“你说的没错啊。我就是那种苟且偷生的人!怕死,又不想活;想报复,却连报复的能力都缺乏。”雅文苦笑,掏出怀里的小圆镜照向自己。眼见镜中人早已容颜不再,日益憔悴;纵使涂脂抹粉,也挽不回昔日娇容。每看一次,就会心痛一次,奈何她就是舍不得砸了镜子。
无论她有过多么风光的时刻,如今也已成为昨日黄花,衰败不堪。
才一年呵!才一年啊!为何她会显得这般老态!宇田雅治啊!你到底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啊!你知道吗?
雅文视线一转,移向镜中另名女子。细瞧之下彼此年龄相差不过五岁,可同她浑身上下折射出的青春气息,及柔嫩纯净的样貌相比,自己竟像老了整整十岁!!
这等惊人的悬殊,彻底震撼了雅文。由此可见,她早就该去死了!可现在,她着实不甘心啊!
也许……
“想听我的故事吗?”雅文盯住镜中人,喃喃低语。也许,她还可以再争取,最后的机会。
“嗯。想知道。”繁韵点头。早就想知道她的过去。
“去把窗子打开吧。好久没见到月色了……”
雅文抬腕指了指,疲软的放低把玩许久的面镜;待到繁韵将窗户打开,这才缓缓侧转身子,目不转睛的望向一小块露出月亮光晕的窗角。
“月色很漂亮吧。以前的我,可比月亮还要美好呢。”她骄傲的昂着头,脸上倒增了几分羞涩。残挂几道血痕的嘴唇,微荡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繁韵静静望着她,道不明的怜悯。她不知雅文的笑是否被回忆勾起,自己只是对她的经历愈发好奇,目光不自觉被她所吸引。
“那是在两年前吧。应城下了好大一场雪。雪特别大,整片村庄都积着厚厚一层雪,一眼望过去美得不忍踩黑了。也就在那个时候,曰本鬼子来了。他们每走一块田地,就能溅起满脚的黑泥,惹起一阵臭气。为了逼出隐藏在老百姓里的中国军人,他们扬言每隔一分钟就杀一个人质。可当时我们村根本就没有军人,无奈之下,我未婚夫挺身而出说他就是,结果却导致全村人都死在鬼子的枪口下。”有些话雅文并没有说完整,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并不相同。
她近乎呆滞的望着半轮月光,依稀记得就是在这样平常的夜晚,自己遇见了一个并不平常的人。当门板被砸开时,她扯下红盖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那双透着寒冽的眼眸。记得那一霎,他怔住了,自己也呆住了;彼此静止般互望了好久。尽管知道他是不折不扣的日本鬼子,可在她眼中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能带她逃脱长久以来的屈辱。
可是……这不是她应该想起的吧。
“后来,我是全村唯一死里逃生的人。而那时我面临的却是比死更难受的命运,我被宇田雅治留了下来。说好听点是照料他的女佣,其实很多人都背地里骂我是他的专属慰安妇。事实也正向人们说的,我后来是做了他的女人。不!应该说是一种发泄欲望的工具吧!怎么了?你脸色变得挺难看的。会不会是一天没吃东西的缘故?”
雅文的细心反使得繁韵脸色更难看了,她尴尬得偏过头去,只是恨恨地说:“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甘心沦落成他的……”‘女人’这两个字,她无法讲出口。甚至当她听见雅文道出她和宇田雅治的纠葛延续到肉体时,繁韵莫名觉得恶心,心里克制不住的泛酸。她一想起自己和雅文雷同的遭遇,一想到宇田雅治蹂躏那么多无辜的女人后再糟蹋了她的身体,不知名的酸楚就发狂的想爆发出来。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好肮脏,好想沉入湖底将身子泡烂,泡到自己都认不出来!
“我也想过死亡啊。”雅文凝望着月光,片刻又将目光转回繁韵身上。她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子正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瞧瞧她紧握的拳头和执意不肯望向自己的目光就知道。恐怕她也是在回避,那残忍的过去吧。
“但我没有选择死亡。身处这个烽火连天的年代,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所以我拼命讨好宇田雅治,用自己的身体换来他一次又一次对我的信任,仗着他的宠爱获得了不少的军事情报……”
“不要再说了!我现在不想听你的故事了!”繁韵跑回自己的角落,任性的半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间深深的。
她这反常的行为惹来雅文一阵闷笑,但雅文的话匣子可没那么容易关上。
“怎么了?觉得我的行为很龌龊吗?可我每被他侮辱一次,就换来他一次计划的落空,和折损不少曰本宪兵的代价,这个帐怎么算都是我占上风。随便人们骂我汉奸也好,骂我自甘堕落也好,不要脸都好!我只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能救助多少人,能避免我们的将士少死多少个,这就够了!”
“我不用向世人解释我有多少的苦衷,我有多么的逼不得已,后世的人都有眼睛,都懂得自己分辨!与其逞一时之气糊涂的死去,不如用这条烂命换来更多曰本走狗悲惨的下场!这样不好吗?!”
“我说了我不想听了!我什么也不想听!!!也听不懂你的大道理!!!!!或许我就是活该死掉的那类人!!!!!我不想活下去难道不成吗?!”蓦地蹦出这些孩气的话语,出乎繁韵自己所料,却尽在雅文的预测中。
她越是捂住耳朵不肯听,越是抗拒自己的教导,雅文就越有信心,她迟早会接纳。
“看看这里是什么,好好的看清楚。”
雅文揭开衣裳的下摆,露出一双瘦骨嶙峋,几乎只剩下骨架子的双腿。繁韵咋惊,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幕。
“看见了吗?这就是我的报应。因为泄密事情败露寻死不成,被宇田雅治囚禁起来。他不杀我,也不让我死,而是要我生不如死,求死无门。这双腿就是坐了一年多的长椅,禁止活动后,渐渐由麻木变成如今的残废。肌肉严重萎缩后,再也站不起来了,我才换来了这个曾经住过的小小空间。当初渴望速死的决心也逐渐被消磨成现在这种无所谓的心态。生也好,死也好,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如果时光倒流的话,我还是会这么选择!现在,你明白了吗?死其实是最懦弱的行为!因为活着,才需要更大的勇气。”
雅文的话,字字砸痛了繁韵早已残碎的心。起初的抗拒,对雅文的不理解,到了此刻,见了她背负的伤楚,繁韵才算体味出原来活着,是如此的不易。比较起她求一死的痛快,雅文所付出的自己远远不及;当她受尽折磨还有顽强活下去不服输的毅力,自己这个四肢健全的人却只懂得寻求死亡的庇佑而逃避更多痛苦的未来。
口口声声说要捍卫自己的国家,要和敌人抗战到底,但最终她又为国家做过些什么呢?
没有吧,什么也没有……
繁韵微晃着步子,走在雅文椅前。看着这双犹如柴火棒的双腿,呼吸都倍感吃力;咬疼的下唇都禁不住眼睛的酸涩,一颗清泪蓦地挣扎出眼眶的阻隔,滴溅在雅文形如枯木的腿间。忽然身体虚弱无力,不觉瘫跪在雅文椅下。她颤抖的伸出左手去触摸这双废弃的腿,才触及了一下冰冷的皮肤就立即收回手来。繁韵清楚,雅文是不会感觉到的,哪怕在上面划上一刀都不会。霎时,眼泪成行涌出,再也遏制不了。
可繁韵的泪还未落尽,腹部一阵绞痛,似乎有什么粘腻的热流正从体内溢出。垂目望向下身,赫然惊觉群摆边,脚踝上到处流窜着红色的液体,是血!本来她就一曰未进食,又为雅文的事哭伤了肝肠,此番再一见到血水,虚弱的身子骨终经受不住刺激,顿时昏厥了过去。
雅文平静的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轰然晕倒,嘴角浮现出一丝残酷的笑意;泪水无声无息的滑入嘴里,被她生咽了下去。
她取出怀中的面镜,反复照了自己一遍,毅然挥臂将它砸向那扇会为她打开的大门!
“来人啊!!!!!有人昏过去了!有人昏过去了——来人啊!!!!!!”
“来人啊————————————————”
“有人昏过去了————————————————”
她声嘶力竭的喊着,疯了般。
门开了。
终于会有人回应她的呐喊。
可她看见了什么?为何背脊都僵直得挺不起来?
没有看错吧?!那个人是他吧!都一年了,为何她还要看见他!她不想看见他!尤其不想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刻!也因为她的心,承载了太多的悲痛!看见他,过往的噩梦就会不停重复,奈何她的视线就是移不去!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宇田雅治。他绕过雅文炙烈的目光,故意视若无睹,只将注意力停留在繁韵的身上。
他看到了她身上的血,看见了她煞白的脸;迟疑了片刻,还是弯腰将她抱起,不顾自己何等身份。他只知道不能就这么让她死去,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他决不会让她自杀成功!他不是恰巧经过,而是特意从这里走过。听见里面传来的叫喊,他毫不犹豫的打开了这扇他以为不会再打开的门。
眼见宇田雅治匆忙抱着另一个女人离开,连一瞥余光都未曾留意到她这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仿佛,她只是一缕幽魂,看不见,所以忽略。深知这是她的结局,也看透他与她的过去,甚至企图从另名女子身上看到宇田雅治再次受到背叛的报应,可真面临了期望中的场景,心反而更加不听使唤,疼得越发张狂……
“宇田雅治!这个女人,会成为第二个我吧!”流利的曰文,一如当年。曾经这是他与她之间最私人的情趣,如今只成为充满怨恨的指责。不否认,她有些妒忌。因为曾经,她也未获得这份关怀。
宇田雅治停住了脚步,并未回头,只是冷冷的回答:“她不是你。而且,我也绝不允许。”语毕,他果决的离开了这间曾经和她欢爱过的屋子,抱着另一个女人,扬长而去。
当门缝夹隙的空间越来越小,走廊的灯光一点点被门板收回,雅文僵直无法动弹的身躯也蓦然松垮,歪倒在她一个人的躺椅里……
※※※※
“没有大事。只是血糖过低导致的休克,已经叫护士给她输液了。请少将宽心。”军医的话最具权威,可宇田雅治还是不信任的眉一拧,斜瞟向那边正在输液的繁韵。
“那她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哦!那是女人每个月的例假。我已经吩咐护士帮她清理过了。”
“哦……这样啊。”宇田雅治撩起病床前的隔离白帘,仔细查看她的气色。见她呼吸平稳,脸上也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不觉精神也放缓了不少。知道她不是自杀寻死,心情没由来的舒畅。
宇田雅治轻轻放下布帘,十分认真的交代军医。
“务必要照顾好她。醒来后,一定要让她进食。如果她不肯呆在这里,或者执迷不悟耍性子,也随便她。我自会有安排。”
“是!属下定当尽心尽力!”军医必恭必敬,丝毫不敢怠慢。
宇田雅治满意的点头,转身就离开了医务室。在去练剑房的路上他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自己是否对这名犯人太仁慈了?要知道她哥哥今天可差点就要了他的性命。如此深刻的敌对立场摆在面前,为何他总是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最可怕的是这种变化随着时曰的增加,变得越来越习以为常。
一个武士不怕被剥夺使剑的权利,而是畏惧丧失握剑的决心。
作为武者,他深明此道;作为男人,他懂得如何取舍。
不可以分心,不可以有杂念,不能对一样事物一种人过度的眷念——这是父亲从小就告诫他的话。
他并没有忘记父亲的教诲,只是无形中这些只字片语变得模糊,令他开始质疑。
“那就去练剑吧!”父亲常常这么说。如果他觉得厌烦,觉得心里烦躁不安时,这是最好的宣泄方式。
宇田雅治缓缓褪下军装,换上一身清爽的蓝色练剑服,双手灵巧的绕过脑门在后面束绑上一条同色的短布带。参跪在地,闭目静默。
良久,方才睁开双眸,拿起他的竹剑决然推开了紧闭的室门。里面没有敌人,他的表情却如临大敌。先前积压的怨气,就在这里放肆的发泄出来吧!
宇田雅治握紧手中的竹剑,一步步走入主剑室,却意外的看到另一个正舞着剑的武士。
他的招式很奇怪,很多地方都是宇田雅治未曾见识过的。虽说他拿着的是竹剑,基本动作也是剑术中最常见的,但自己就是看得出迥然不同的地方。也许他的剑术并非纯正的东瀛派流,但不可否认,在他的挥舞下,不仅动作异常优美,招式也招招凌厉,仿佛这剑因他而获得新生,盛气凌人,锐不可当!
舞剑人浑然不觉另有人到来,仍是专心致志的练习剑法。宇田雅治本就想凭借着练剑来消退内心的矛盾,此番见到有高手在场,早就技痒。
横眉轻挑,傲然上阵,省略双方比试的仪式,直接挥剑上场!
“拿出真功夫,跟我比试!”宇田雅治蓦然诡笑,挥剑急切向对方胸口击去!这可是个高分区,他一定要拿下!
而对方见突然冒出这么勇猛的挑战者,反射性的躲闪了几招,瞧见他是动真格的,自己也不再含糊,摈弃身份的顾忌,顽强迎战!
宇田雅治双臂一发力,使出一记‘半月斩’,身体犹如当空弯月一般,随着剑身悬空划出一道弧线,蛊惑而含毒。毒汁是在整套动作完成之后,趁对方忙于退避之际冷不防扑杀出去的绝招。
这招果见其效,乍见对手连连后退,挑剑抵御,他又立即使出一招‘风影疾杀’,顾名思义就是仗着迅雷不及掩耳的急速,给对方造成最大程度,最多部位的损伤。眨眼功夫,他已连续向对手刺杀数招,且招招刁钻,无术可解。对方也在连番退避之下,终无招架之力,胸膛大开,命门尽露。
宇田雅治正欲一招定胜负之时,对方居然下盘一定,上身快速后仰,以手指点地,抬驮积好踢中宇田雅治的竹剑,‘风影疾杀’不攻自破!
等到恼羞成怒的他再欲挥出“雷霆万击”捕杀都已为时已晚,因为对手一个鲤鱼打挺不但从地上弹起来,手中的竹剑也分毫不差的刺向了宇田雅治的咽喉,整个局势不可思议的扭转颠倒,快得让人震惊。
如果说这人意图不良,或者下手再决绝一些,恐怕这不见经传的一招就是最致命的绝杀。
刹那间,宇田雅治整个大脑有数秒处于空白状态,他无法相信会有人破解自己的剑术,更难以接受会个无名小卒所打败!不管这家伙的招式多么不正规,哪怕有耍赖的嫌疑,自己败下阵来却是不争的事实!逼视着抵在自己咽喉两寸的竹剑,他有一万个借口不愿接受自己落败的赛果!
而另一端迟迟未放下竹剑的对手,心里也同样做了一番激烈的自我争斗。他明知理应故意输剑,却硬是赢了他;现今剑已逼在他的喉管,纵使不会令他血溅当场,也足以取了他的性命;无论此时此刻自己有多么迫切想结果了他的性命,可最终只能放低暗藏着万千仇恨杀人之剑!
当额头的汗珠失控的滑落到颤抖的手背上,微凉的冷意顿时逼迫他强制的收回了竹剑,并且双手捧着它恭敬的向对方深深一躬。
这是一种示弱的表现,可宇田雅治并不接受,他要的是堂堂正正的胜利!
“不必因为身份的关系而对我示弱,剑道中只有强弱和气节,并没有地位之分!你敢于迎接我的挑战,光明正大的赢取了这场比赛,才配称得上是真正的男子汉!”
半晌,他垂首叹言:“今天,是我输了!”
谁能得到他这句认输的话,不是承受不起,而是在承受这句话之前就已丧命。
有人得到了,却不肯抬头,只是默然无语。
“你叫什么?那个部队?”宇田雅治利索的收起竹剑,态度努力平缓,然傲气十足。
“彦骁宇,国民军汉口分部第九师特派员。”这会他才抬起头,以军人的姿态向上级汇报自己的身份。
宇田雅治意会的微点头,面无表情瞅了他许久,忽道:“在我这里是专干送信的差事吧?以后可以不用做了。”略顿一会,又道:“就先从我的勤务兵做起吧。因为,我还要跟你继续切磋剑术的。”
“少将见笑,我的剑术并不纯正,其实不过……”
“不用辩解!也不要告诉我那些招式从何学来,来历如何。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来破解!只是……”他横扫了他一眼,见他坚定无惧的回望着自己,心下一沉。待到他有心情松眉微笑时,满眼尽闪着邪异的诡笑。
“彦骁宇,如果我往后一直无法超越你,你作为优胜者,我可以赏赐你更高的官爵和俸禄;如果有朝一曰你被我击败,那么就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洗刷我今天的耻辱。如何?敢接受我的宣战吗?”
彦骁宇异常冷静的看着他,这不正是自己今天刻意安排来剑室的目的吗?如果这个赌约要以生命为代价,他不怕面对最终的结果。况且,输的那个未必就是他!
“我愿意接受您的挑战!决不后悔!”
“够爽快!我欣赏你的胆色!那么,这可就是男人之间的约定了!”一旦成了约定,就再也回不了头!宇田雅治兴奋的举起右臂,捏紧拳头自信满满的摆在彦骁宇面前,等待他的一锤定音。
既然是男人之间的约定,他义无反顾!既然是生死契约,他誓要饮尽倭寇血!
彦骁宇毫不迟疑的抬起拳头,决意地击打在宣战者的拳上,从此盟约签定,生死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