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
没有月影,只有几许惨淡星光。
雨雪虽没按时到来,可寒意却一天胜过一天。
才七点左右的光景,路上就已没什么来往行人。裁缝店也同其他店铺一般早早打了烊,因为来了六名特殊的‘客人’。
这些人全部都是地下党联络人员,今天大家齐聚一堂,除了汇报工作情况和商议后面的行动,还重点谈到了人员问题。
一名穿着褐色马褂,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不停用手指敲击着桌子,似乎有许多愤慨,就连语气也越来越刁钻。
“你们说这要不是有人告密,如此严密的行动怎么会老被曰本鬼子给盯上!我看八成是咱们潜入曰本军营的内应叛变了!”
他边说还边朝对面桌的冯掌柜等人瞧去,那眼神似乎在告诫他们一般。冯掌柜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冲着彦骁宇来的,利马辩驳。繁熙使劲在桌底下踩他脚板,没让他把说出口。
“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就随便怀疑自己的同志,象话嘛!那个队里没有那么一两个叛徒,怎么出了事就要扯到别人头上!他在军营里呆着一直没有出来过,又怎么能得知我们的情况!想好再说话,别冤枉了人!”
“那可难说!谁知道他是不是早就变节了!我们这些人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出了事能不怀疑他嘛!”黑框眼镜也不示弱,继续煽动其他那些也心存怀疑的同志。现在不仅是说者有意,听者也起了异心。
繁熙看出来了,这家伙是存心找茬。可最近秘密进行的活动总被小日本提前发觉,也确实巧得离谱。再加上彦骁宇也没有露过面,他只能尽量打消大家不好的揣测。
“我这个人不会说什么场面话!就只有一句。我繁熙看重的兄弟,从来都不会令我失望!我绝对相信他!大家不要中了小曰本挑拨离间的计谋,没等到和他们开打,我们自己人倒先内讧了!有内奸我是一定会揪出来的,大伙自己也要提高警惕。”
“哼。照这么看来,周围人都得提防!包括你繁熙同志!”黑框眼睛一声冷笑,惹得繁熙心里更不痛快了。
“你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他今天已经很是耐着性子了,可惜人家根本就不领情。
“什么意思?我倒想请教你,如何能在曰本鬼子重重包围的公馆里安然无恙的逃出来。莫非那些曰本宪兵都是草包做的,还是你会飞天遁之术?!这事都传开了,大伙都就闹不明白,今天你也在场是不是该解释一下?!难道外面说的还应验了,小曰本没有杀你妹妹,倒认了你做姐夫?”
黑框眼镜这番冷嘲热讽的刻薄话一出口,繁熙已怒不可遏的将他从座位上揪起来,无论旁边人怎么开劝,繁熙就是不依不饶。
“你他妈的嘴巴给我放干净了!先前诋毁我兄弟我都忍了,念在大家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志!可现在你拐着弯骂我嫌不够,还要把我妹也捎带进去!这口气我还偏不憋了!你要不把那话自己扇进肚子里,我就跟你没完!”
“呸!你自己没本事救妹子,她就是做了曰本狗的女人也没什么稀奇!”
黑框眼镜还真是跟他卯上了,不但不懂得收敛,话语是愈发难听。冯掌柜等人见势不妙赶紧将他们拉开,可还是快不过繁熙的拳头。黑框眼镜一抹嘴角,见红了,气得拔枪就要和繁熙对着干。
本来好好的一场聚会,闹到了这般田地,其他开劝的人也急得不知如何平息这场风波。正在大伙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外头把风的伙计突然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冲他们挥手大吼:
“不好了!不好了!曰本鬼子来了!大家快撤,不然待会被堵死就没法出去了!快撤啊!快点啊!”这话犹如平地惊雷,顿时把扭成一团的大伙给分开了。现在什么过节都不重要,逃出去才至关紧要。
“大家别闹了!赶紧撤!我带你们从秘道出去!”冯掌柜一声吆喝,众人纷纷响应。唯独只有黑框眼睛和一同前来的两人依旧原地不动,并且将枪口冷冷地对着自己的同志。
到了这个时候繁熙总算明白,为何黑框眼镜会故意激怒他,为的就是在曰本宪兵到来之前先杀了他们立个头功!而黑框眼镜莫名其妙的将罪名扯到彦骁宇的头上,其目的无非就是想从繁熙等人的口中获知那个他们并不了解的内应。
不用再过多推理,单从这三人阴侧侧的冷笑声中,真相已一幕了然。
繁熙冷眼瞪着这些背信弃义的叛徒,骤然将阻隔在他们中间的桌子掀翻到对方身上。趁他们
忙于躲闪之际,自己也拔枪迎了上去!
※※※※
裁缝店外,曰本宪兵已经将这里重重包围。
彦骁宇做为首发的冲锋队员,已同其他队员守在店铺周围随时待命,只要冲锋小队长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破门而入。
此时坐在车内静观战局的宇田雅治倒显得颇为悠闲,因为在他看来,这场战斗根本就没有任何悬念。
内有伪军的探子,外有重军把守,就算那些武装分子插上一百对翅膀也飞不了天。所以,他当然有理由泰然处之!反正这次行动,杀的不仅是人,还要诛了他们造反的心!
这时,山本附在车窗边悄声向他汇报了另外两处围剿情况,得知均以将共匪造反派全数歼灭,宇田雅治更是大为欣喜。
他得意的瞅着前方那座老式房子,就等着收这最后一笔帐!
“少爷,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何要把立功的机会给一个中国人呢?他们是不配获得这份荣耀啊。”山本其实早就想问,为何少爷要在曰本人中去破格提拔一名国民军。尽管为了促使这些国民军更加忠诚于曰本政府,适当的给予赏赐是必须的,可能跟曰本人获得平等待遇的,却惟有彦骁宇一人。这里面实在大有玄机啊!
“奇怪吗?”是有蹊跷,可这正是他的用心之处。
他微微扬起下颌,漫不经心地来回摩擦着荡着笑意的唇角。忽道:“等下吩咐冲锋队长,让他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不管里面是否有我们的人。事后要立刻通报全市,不但要点名死者的身份,还要详细宣传我们的围剿队员。”
“呃……这……您是想抬高彦骁宇的声望吗?”山本眼珠滴溜一转,心里萌生一种奇怪的猜测。如果真是如此,那事情就更复杂了。
但从少爷会心的笑容来判断,他的想法还真没有错。
“呵呵,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只要他是那个潜伏在使馆里的内奸,过了今天,他就再也保不住自己的清白,也更无可能回头。当所有人全部身亡,他却能破例从我们手中获得功勋,想必某些人知道后,心里一定有最恰当的解释。所以这件事不但要高调,还要让他风光无限。”
“那……万一他不是的呢?或者说他没运气可以立功呢?”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活着出来。
宇田雅治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霎时收敛住散漫的笑颜,眸子里转而透着阴森的冷气。
“如果不是的话,那就全当是对他的试验吧。万一他不幸在测试中丧身,也只能怪他命不如人。既然给他大好机会都无法顺利完成,这样的人,就算勉强活了下来,我也一样不会留住。”
言下之意再明确不过,除非彦骁宇可以凯旋归来,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当冲锋队长向所有队员比了一个行动的手势时,宇田雅治也万分期待着行动的结果,他倒想看看,这个人究竟能成为勇士,还是死士。
※※※※
那么彦骁宇的命运究竟会如何?没人知道,包括他自己。
此刻他只能勇往直前,全力以赴!
在得到队长指示他们冲进去的那一瞬,彦骁宇故意抢先去地下室方向搜索。其他的人,则分散去别的位置抄查。
尽管他也知道此举很冒险,搞不好会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可如今他已经没有选
择。
深吸一口气,纵身闯入地下室里。
他刚踏足现场,一眼就看见了桌下横躺着几具尸体。其中一具居然是冯掌柜的!还来不及理清头绪,一把黑色的手枪已迅速抵在自己脑门。一回眸,却是浑身血迹的繁熙。
虽彼此已认出对方,繁熙还是略怔了片刻,方才放低手枪。忽然,他一下又举起手枪,重新朝彦骁宇瞄准。
“别开枪!”彦骁宇在提醒他的同时,反身将后面刚赶来的曰本宪兵一下摔到前面,枪杆子一砸,对方就昏死过去。
他一边动身剥鬼子的衣裳,一边留意着上面的动静。
“快把衣服换上!没时间了!”这会子头脑清晰过来,他已经猜到七八分真相。可如今已经没有时间等他弄清来龙去脉,得先想法子将繁熙弄出去。
而繁熙见彦骁宇毫无防备的帮自己找脱身的法子,起初有那么一丝对他的疑虑也烟消云散。他赶紧动手将衣服换过来,不忘答谢彦骁宇的相救。
“刚见你冲进来时,我还怀疑过你。现在你却不顾一切救我出去,真是惭愧!”
彦骁宇不耐烦的将他搡到地下室出口,小声驳斥:“说什么废话!做兄弟的本该这样!赶紧上去,我要炸掉地下室!”
“炸掉这里?!”繁熙错愕,尽管和奸细的搏斗中,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没错!”彦骁宇复又瞟了瞟那些已经身亡的同志,再难过也不能在这时表露出来。猛一偏头,果决的离开这里。
等两人上来后,彦骁宇将繁熙推到墙边的拐角处,自己快速向地下室投入手榴弹,在手榴弹爆炸的一瞬,他也敏捷的闪躲到了墙角边。
剧烈的爆炸撼动了本就老旧的房屋,也引来了闻风而至的曰本宪兵。
彦骁宇慌忙拖住繁熙的胳膊,故作惊恐的模样。繁熙也配合的埋低脑袋,嘴里不断呻吟。
“怎么回事?!”冲锋队长一见他们残军败将的沮丧样子,立刻伸脖子向地下室那边望去。手掌一挥,又一拨人重新下探。
“报告队长!我们正要擒获共匪的时候,突然有个没断气的朝我们丢手榴弹!幸好我们当时站在地下室的出口处,这才没有被炸死!不过先前倒是有个乱党供出这屋子有秘道,不知道队长你们可查到从秘道逃窜的乱党?”彦骁宇炸毁地下室就是不让小曰本认出死人中还有自己队员,现在又自动说出秘道无非就是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只要他们去查找秘道,后面的事宜他就知道怎么处理了。
只是他没想到,小曰本这么快就上了当。
“秘道?!在哪里?!”
“他还没说,就被炸死了。”彦骁宇故意犯糊涂,继续关注被自己搀扶的负伤‘队员’。
冲锋队长并未从国民军情报人员哪里听闻裁缝店还有秘道的事,此番听彦骁宇这么一说立刻傻了眼,哪里还有功夫注意他们伤残情况。他现在只担心不小心漏掉人犯,到时就不好同宇田少将交代了。反正地下室的人都炸得面目全非,不可能还有生还。他连忙调拨人手再去裁缝店搜查,就算整个屋子翻过来也要找出那条秘道!
彦骁宇见小曰本中计,也装模作样搀着伤员一并搜查。趁没人,他将一枚拉掉保险环的手榴弹横放在大厅道路中,用白纸掩上。
繁熙正欲发问,就瞧见彦骁宇微微冲自己使个了眼色,并附到他耳边细语:“等下你找机会偷偷跑掉。现在汉口呆不得,你暂时去武昌避风头。一有机会,我会去武昌的联络点找你。你妹妹一切平安,我会照顾她的!”
“嗯,我妹妹就拜托你了!”繁熙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的感激,只能从心里对自己说:他果然没有看错兄弟!
彦骁宇笑而不答,继续扶着他走到秘道的墙边。乍见曰本宪兵正好查到这里,便顺势将繁熙推到秘道活动墙那里,做成是不小心摔倒。曰本宪兵一见墙突然动起来,立刻惊喜的涌上来。队长欣慰的拍拍彦骁宇的肩头,从他嘴里冒出的鸟语,看来是对彦骁宇的误打误撞非常赞赏。
而活动墙的后面就是一条背街的小巷子,不巧有两名宪兵正把守在附近。冲锋队长和他们一交涉,得知并没有人在这里出现,顿时松口气。
彦骁宇虽听不懂他们说的内容,但大致从面部表情上可判断出来。打铁趁热,他赶紧再向队长进言。
“队长!我们搜得那么仔细,一定没有人可以从秘道脱身的。我想地下室死的那几个,应该就是全部的乱党了。不如先跟宇田少将报讯,让少将大人放下心来。我们再退回去重新搜查一遍。”
这话对了小曰本的胃口。他采取彦骁宇的建议,委派在小巷巡逻的一名曰本宪兵先去给宇田少将报信,其他队员全部折回裁缝店进行最后一次的大搜索。
这是天赐良机,彦骁宇和繁熙当然不会错过!不用彦骁宇提醒,繁熙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现在外面只剩一名小曰本,就算不杀他,自己也有法子全身而退。只是他一逃,就剩彦骁宇一个人应对各种状况,那他就难免势单力薄。但彦骁宇却容不得他的左思右想,连话别的句子都不说,转身就赶回店里。
恍惚间,繁熙莫名将彦骁宇的背影与那名曰本女人相重叠,那天他侥幸逃出曰本鬼子追杀时,也是这般的背影。
繁熙叹口气,最终退到了小巷中。
另边,彦骁宇则在大伙准备离开裁缝店时,有意拖着冲锋队长走在最后面。因为要出裁缝店,大厅是必经之路,也是被他们忽略搜查的地方。
眼见一名八字脚的曰本宪兵马上就要踢中手榴弹,彦骁宇慌忙将队长往身后拉,并朝前方大声喊道:“小心前面!”
这句小心当然是违心的。手榴弹自是被那名倒霉的士兵踢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火药杀伤范围内的士兵都被撕成了碎片,散落到大厅各个角落。而彦骁宇由于反应迅速,在爆炸那一秒已将冲锋队长掩护到自己身下,纵使他的胳膊被碎片射中,但队长毫发无损。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相反的,宇田雅治却再也笑不出来。
一队十人,没遇到任何顽抗阻击,最后却剩六人生还,这绝对是一大讽刺!尽管他得知所有乱党已全部击毙,但他也同样损失惨重!这次行动他要的是繁熙的人头,结果却让他用四名子弟兵去交换,这笔帐怎么算都是他亏得大!
他本来还有心情替凯旋归来的勇士们设宴庆祝,在获知这等结果后,最终却只好败兴回府。
不过彦骁宇,他是记住了!
※※※※
晚上,迟迟未到的初雪终于降临。
漆黑的夜空无法遮盖白雪的光华,反凸现出它清清淡淡的随性。
繁韵裹紧厚重的棉被,双膝跪在窗下的条桌上。手掌稍稍伸出窗外少许,一片片不成形的雪花便缓缓降落她的掌心里,瞬间融化成一滴水珠。
沁凉的感觉,令还在发热的繁韵顿时舒适不少。
她改不掉年少就爱趴窗子看雪的习惯,仍是逞强的撑在窗沿望着根本看不清的雪花。
“你还真有精神,不吃饭吗?”雅文随口问道,见她倔强的摇着头,便自顾先吃了。她可比不上这个丫头,有力气跟肚皮过不去。就算她吃不惯曰本料理,可材料不都是米饭嘛。
雅文又多吃了两块鱿鱼小卷,笑盈盈的问她。
“今天救你上来的那个男人,你认识?”
猛地听到这话,繁韵急忙转正身子辩驳。
“我怎么可能认识他!你想到哪里去了!”
繁韵越是急于撇清,雅文就越看得真切。她优雅地抽出别在胸口的手绢,一点点抹去嘴角的屑沫,故意摆出若无其事的神情,却有意道出干系甚大的言论。
“原来你们不认识啊?害我还以为你很喜欢他呢。当时在窗边看他救你起来的时候,倒真觉得你对他确实与众不同。”
“别瞎说!你未免想得太多了!”繁韵红着脸,窘迫的侧过身子不愿被她瞧出异样,终究还是瞒不过女人天生的直觉。
“如果喜欢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他长得蛮不赖,一见钟情也是有可能的。倒是宇田雅治的脸色可难看哩。”她挪了挪身子,换个舒服点的坐法,虽然换什么姿势都一样。因为她的下半身是纯粹的废物。
想到这里,她又暗自掐了自己不争气的大腿一把,脸上却仍漫溢着灿烂的笑靥。
“你说一个痛恨曰本人和伪军的女子,突然有天和伪军之间有股说不出的暧昧,这在别人眼里,会怎么看待呢?连我都看出你对他不一般,想必宇田雅治也不会察觉不出吧……”
雅文是暗指繁韵和伪军关系特别,势必会影响到宇田雅治的看法;可繁韵却理解成宇田雅治可能已经对彦骁宇的身份起疑。
要是万一彦骁宇因为自己的莽撞而暴露身份,那她良心怎么安稳得了!更何况,她也不愿意看到彦骁宇突然消失不见。那样的话,她更是孤立无依了啊!
不行!她不能让彦骁宇有事!她还要帮他偷文件的啊!而且她还要……等他救她出去。
蓦然间,她的心忽然冷却下来,没由来的。
雅文瞧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猜她肯定想起什么比较难过的事情,便好言开解。
“真的不吃东西吗?饿坏了自己还怎么跟宇田雅治斗呢?再说,那只是我胡思乱想罢了。”
她还想继续相劝,却被突然进来的佣人婆子打断了。这个时候婆子还能有什么事情过来?食物才放进来呢。莫非,又是跟宇田雅治有关?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丝毫不错。婆子的确是宇田雅治派来,特意请繁韵过去陪少将用晚膳的。语毕,便退到门外等候繁韵出来。
也许繁韵并没有用心在听,雅文倒是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哪怕心里再酸楚,脸上还要努力保持着温柔的笑意。
再痛苦都好,她决不放弃!她一定要说服这个倔强的丫头!因为只有她,才能令自己大仇得报!
“还是去去吧。身处在劣势就要学会待时,越王勾践都遭遇过卧薪尝胆的滋味,你难道学不会?况且,你也想让宇田雅治安心吧。”
此话一点,迫使正犹豫不决的繁韵,也不禁被雅文说动。
她想,或许自己假意屈从并无不利;不但方便和彦骁宇接近,同时也可以帮忙找到名单。最重要的是她真以为不再和宇田雅治作对,就可以减轻他对彦骁宇的疑心,自然就少了一份危机。
女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害怕失去的东西,理智基本等同废纸一张。
最终如雅文所愿,繁韵接受了宇田雅治的安排。第一次以顺从的姿态,来到了他的房间。
只见穿着黑色和服的宇田雅治正闷闷不乐喝着酒,暗红色的矮条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寿司和鱼生之类的曰本料理。桌子一端另外摆放着新的碗筷,想必等的就是她了。
宇田雅治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偏着脑袋的模样倒少了原先冷酷的味道。不过在几分钟,甚至更久前,他的心情可一点都不快活。
这番见她这么听话的乖乖前来,总是不免有些窃喜。
他微一挑眉,繁韵便意会的跪坐在他对面。但她没有抬头,只是垂着眼皮,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观到他的脸上。
不过无所谓,她今天能这么听话,宇田雅治觉得已经难能可贵了。
他挟起一块寿司放在她的碗里。不用说,他只消使个眼色对方就能明白,哪怕她根本没在看他的脸。
饿了整天,繁韵也着实熬不住了,既然有吃的,凑合填饱肚子再说。她咬咬牙,为难的挟起寿司就要往嘴里送,却被宇田雅治拦住了。见他将一小碟绿色的酱料推到她的手边。那表情好象是说,这玩意要沾这个东西才能食用。
繁韵狐疑的多瞅了他几眼,仍是见不到他有丝毫表情,平静得有点不正常。
算了!反正他总不会毒死她吧!
她将寿司蘸好绿色的酱料,重新放入了嘴里。
霎时间,一股无法言语的呛鼻气味差点就把她的鼻子给道:“你用餐一定要像个僵尸吗?”
“那得看我对面的人是谁。”繁韵反唇相讥,习惯了反驳他任何不友好的言论。
“你非得次次跟我抬杠吗?”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你好在哪儿。”
这次宇田雅治脸上算是挂不住了,气闷的放下筷子,神色微愠。他怀疑这个女人天生就是来和他作对的,无论他怎么做,如何做,自己的善举到了她那里都会变质。
难道她看不出自己获得了多大的福分吗?如果不是他一再容忍的话,今天她还有坐在这里的机会吗?!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女人!
宇田雅治拍拍手,召唤屋外的佣人进来。得到少将的指示,佣人给屋内几处壁炉都添加了燃料,让室温一直保持暖和的状态。
繁韵怪道宇田雅治在大冬天都只穿单薄的和服,原来屋内自有玄机。比起她和雅文冰冷的小屋,这里还真是舒适多了。想到这里,她忽然没了胃口,望着手里的碗,再也动不下筷子。
“学过唐诗宋词吗?”他冷不防来句这话,让人分不清是什么用意。她默然颌首,并不言语。
宇田雅治见她懂得诗词便来了兴致,继续追问下去。
“会哪几首?”
繁韵以为他是有意给自己难堪,误认她连中国人自己的诗词都不识。淡然一笑,正色地答道:
“无论先前学识了多少诗词,如今我只需记住两句。”
“是吗?”宇田雅治很好奇,猜想哪两句能令她如此铭记于心。
“写下来看看吧。”
他起身离座,晚膳也不用了,径直拉她往隔壁的房间去。那里是他卧室的书房,比不得楼下的大书房宽敞,但也只有亲近的人才可以入内。
繁韵见他如此好奇,也就抛开先前拘谨的姿态,大方走到书桌前,宣纸一摊,洋洋洒洒的奋笔疾书。
宇田雅治见她毛笔字写得如此流畅,笔锋又稳健,自又多了几分好感。但等他看完她写的句子后,刚浮露的笑意陡然冻结。
‘壮志饥餐东夷肉,笑谈渴饮倭寇血。’这就是她牢记的句子。可见她对自己的敌意并非一两曰可以消除得了。如果是别人写下这等放肆的句子,他绝对会让这个人身首异处!
不过因为是她,他自有一套调教她的法子。想玩吗?他奉陪到底。
“《满江红》也可以这样改的吗?那好,我也改两句。”他浅笑,突然从她背后将她圈住,右手握在了她的手上。见她极力抗拒,他故意将脸伸到她的颈项边,轻呼一口热气,语调也变得暧昧起来。
“别动!借你手一用!不然,我的手可是会乱动的。”
容不得她一秒的反抗,宇田雅治先发制人,左手游移到她的腰间。这是个危险地带,上一分,下一寸,最后尴尬的总归是她。怀中人想必也考虑到这层利害,果真没有再乱动。
宇田雅治握实她的右手,在她诗句的旁边留下了另两句改编后的古诗。
‘落红不是无情物,拨弦成韵戏繁枝。’
笔一停,怀里的女子也满脸绯红。
‘落红’在古代是指女子初夜留下的处子血迹,用在这里无非就是暗喻她被夺了贞操的事实;而后半句不但道出了她的姓名,还用‘拨弦’两字有意调戏她一番。怎么看,怎么说,她都是百口莫辩,争不过他登徒子的流气!
宇田雅治知道她看懂了句里的寓意,女人一旦被点到初夜的事情,没几人不难堪的。尤其是这个仇视自己的女人。想来贞操被她最为痛恨的敌人夺了去,面上心里定是悔恨万千吧!
他得意的微笑,有点沾沾自喜。趁其不备,蓦然侧过脸吻在了她红润的唇间。
不同与以往的轻薄,这次是他发自内心的单纯举动。
不过他行为再单纯,在对方的判断中可就是最恶意的调戏了。
繁韵忍无可忍,笔一甩,大力将他推离自己身侧。那夜已成为她最不堪回首的记忆,如同永远抹不去的羞耻符号!此番又被他这么轻薄,新仇旧恨一触即发!就是因为他,全都因为他!暗涌的愤怒蓦然迸发出来,她只想将憋屈已久的怨气一次发泄干净!
“今晚陪我吧?如何?”他轻狂的笑,明显不怀好意。忽又一拍额头,无比惋惜地说:“呵,我倒忘了你身上不舒服呢!唉……可惜!”
“你!”无耻下流的东西!繁韵心里骂了一千遍都不够解恨!操起桌面黄色的文件就欲砸到他死不正经的脸上,却无意瞟见曰语文件中那红得惹眼的‘密令’两个汉字。陡然间,她居然想到了彦骁宇和特务名单的事情。
“怎么?不拿东西砸我了吗?”宇田雅治好心提醒,顿时惊醒了发呆的繁韵。
她重新举起文件,还真的毫不犹豫砸了过去!起先的怒火被宇田雅治戏谑的微笑又挑拨起来。
“没错!现在你比我有优势!杀我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让我选择做两种人中的哪一个,本来我是打算顺应天命,勉强接受无法逃避的现实!可我没说要做你的奴隶,更不可能做你的玩物!你喜欢调戏谁是你的事!但我恨你也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事实!!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沦落到丧失尊严的地步!”繁韵严辞批判他的过错,语句大多是经过加工的。之所以这么说,无非就是让宇田雅治以为她真有打算服从他。
宇田雅治没多做推敲,听她有服从自己的意愿,心里一阵窃喜。连他自己也解释不了,为何会这么在意她是否肯归顺自己。
不过既然她都肯妥协了,他也就不必再戏弄她吧。
“12月31曰在我的国家是大晦曰,也就是你们说的除夕。1月1曰到1月3曰是正月,早上可是要早起观曰的。我留你又没说要侵犯你,只是想找人陪我过除夕罢了。”
“那是你们的除夕,不是我们的!我没有义务充当你空虚寂寞时的玩伴!”繁韵见他只是这个用意,便试图平复怨气,并非不再憎恨,而是因为她有了更好的主意。
宇田雅治见她有意顺从自己,却又不肯听他差遣,不免有些不耐烦。
“真麻烦!既然是顺从我,这样的事情难道不该你做吗?!难道你有更好的事情可以为做?!”
“是!我愿意顺从你,但不是屈从!曰本女人该学侍侯男人的事情,我一样不会学!曰本女人应学的礼节规矩,我也一样不会学!既然你作为强者要我们这些人依附于你,那么你也得拥有令我们叹服的魄力!如果你身边尽剩那些丧失尊严,没有人格的废物;那么作为主宰者的你,也不过是个只会统治废物;也只有废物才愿意臣服的可怜虫!这样的人,也不配让我归顺!”
这番话宇田雅治是听进心里去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与众不同;独立,并且有个性。不过她也得感谢老天,遇见的是他。否则她根本就没有命把话说完!
他敛住笑意,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确实很会说话!我现在更想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要像你手下一样,学习战士该会的本领!”繁韵很认真的回答他,但乍听这话的宇田雅治还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他并无意轻视她,可是她的想法未免太可笑至极!
“喂!你傻了吗?那可是男人才能学的!”
繁韵不傻也不疯,她只是想学会保护自己的技能,也为了以后能派上用场。
“那你就不要把我当女人看。如果你不肯的话,请送我回牢房!”
“你多大?”宇田雅治突然问起她的年龄,倒令繁韵摸不着头脑了。
“十八。”她如实回答。
“果然是没成人,难怪想法这么单纯。”他轻扯嘴角,多少有点轻视的意味。
站久了也挺累的,他挑了靠近壁炉的地方坐下。被烘得热乎乎的蒲团坐下去又柔软,又舒适,他慵懒的背靠着墙,不觉有了想睡的欲望。随手抽来矮几上的白纸,借壁炉的火种点燃了香烟,又随即将白纸丢进壁炉。
他猛吸一口烟,脑袋舒适的向后仰着。唇齿微张,舌头一弹,数枚浑圆的烟圈便陆续迸出了口腔;望着烟圈缓缓上升,逐渐在升空的过程中散成数缕凌乱的烟丝,最后一点点沁入空气没了踪影。但烟草的味道,却萦绕整个空间,幻化成看不见的迷雾。如果没有风,谁也带不走它。
这是烟草对空气的桎梏,还是空气心甘情愿的挽留?
真难理解。
他笑了笑,眼眸直视向那个不知所措的女子。
“好!我答应你的要求!你想学这些无非就是想超越我,以此证明你并不比男子差。明天开始,你从剑道开始学起吧。如果你可以打败我,那么军人能学的事情,你都可以学!如何?”
“没问题!就怕你食言不认帐!”繁韵等的就是这句话!见他终于肯应承了,自然欢喜不已。
宇田雅治看她那副高兴的样子,果真是没经多少世事的女人。他困倦的趴在矮几上,只手撑着脑袋,将烟灰一点点掸进烟缸中,全部掸尽了,才懒懒地回话。
“唔。我保证决不食言!反正你不可能打赢我。现在可以闭上嘴坐到我旁边吗?我不想多说了。”
他拍拍旁边的位置,显得很没精神。
繁韵本来是想违抗的,但转念一想难得能说服他答应自己,今天是不能再悖逆他了。再说,她总得习惯忍辱负重的痛苦嘛!反正只要他不动手动脚,她都能忍气吞声!
不情不愿的挪到他身旁,还是坐了下来。不料他突然转身抱住自己,两人额头不小心碰到一块,愣是把人撞蒙了好一会儿。
不待繁韵奋力抵触,他自觉松开了手。
宇田雅治皱着眉,举起食指点在繁韵的额头。
“你在发烧啊?”他这才想起她掉进湖里的事情,也不经意想到那个救她上来的人。她迷迷糊糊的时候还那么抓住那人的胸口,莫非他们真的认识?宇田雅治很想知道,更想试探她的反应。
“你跟彦骁宇很熟吗?”
“呃?谁是彦骁宇?”繁韵心头一惊,好在自己掩饰及时,否则还真会露馅!
而她这副茫然不知的神情,总算打消了宇田雅治盘踞已久的疑虑。他不是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任何人,任何事都必须经过考察后,才判定可信与否。在此之前,他调查过彦骁宇的底细,并无异样。现在繁韵又这么表态,或许他们之间真的只是巧合吧!
宇田雅治这么一想,心也放宽了些。他走进卧室抱了床棉被出来,直接丢到繁韵身上。
“你裹着被子吧!虽然屋里不冷,但你在发烧。”
他又重新坐下来,没有再对繁韵有亲密的举动,甚至连半句话都没有。也许他真的累了,竟然毫无防备的趴在桌上睡起觉来。
繁韵将身子全部包入棉被里,不知被子是喷过什么香料,闻起来有阵阵淡雅的清香。盖着这样的被子睡觉,谁都会睡得香甜吧。
她望了望那个埋头睡觉的男人,发觉他是真的睡着了,便想起身去看看那份文件。尽管她除了汉字其他一概不通,多少靠着汉字的意思也能猜个七八分吧。
正要离座,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掌。很微弱的气力,但却无法摆脱。她回眸细看,发觉他仍在熟睡。那么他为何会抓住自己?是迷糊中的反应?抑或是他根本就没有睡着?
无论如何,繁韵这下还真动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