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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得知妹妹重又落入宇田雅治手中,繁熙和彦骁宇想了各种方法去营救。但是由于使馆突然戒备森严,一直苦无机会下手。再加上前几天和围剿地下党的鬼子火拼,收缴了一些军火武器,大家又准备策划下一次的行动。不得已,只好将私事暂且隔下。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繁韵会突然找来新的住址。并且一进门就叫囔大伙赶紧转移。繁熙吃惊之余,心里也疑惑重重。
    最后还是搬到开药铺的老吴以前的一间老屋。
    日本炸武汉那会儿,老屋后面几间大房炸没了。留着前面两间,地方不够他一家几口住。便空置了。
    也就在搬迁的时候候繁韵才知道,哥哥在江边救了遭人暗杀的智子。她伤得很重,一个多礼拜了还没能完全脱离危险期。
    繁韵建议将她送去医院住几天,总归西药效果快,中药用来调理好。虽话在理,可繁熙囊中羞涩,先前一点钱都花完了,哪里还担负得起医院的费用。
    繁韵掏出荷包里的小布袋,里面全是现洋,沉得压手。她是在半路拿纸条时,才发现的。
    “哥,你先把这钱拿着。找个生面孔的同志带智子去住院。别拖久。”
    繁熙接过钱袋,一掂量,脸色立刻暗沉下来。
    “先不说这钱你从哪里弄的,你是怎么出来的?我好几次都想去使馆救人,可守卫太森严,就耽搁了。那你是怎么?”
    “趁乱逃出来的。”借口太烂,根本唬不住人。繁韵扭身去打扫客厅的清洁,知道哥哥肯定会追问到底。
    繁熙夺过扫帚,非要弄个明白。
    “这么容易逃出来,那我们早就冲进去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
    “行了!繁韵能平安回来就好。你不问问她有没哪里不舒服,倒是对她怎么出来刨根问底。她能逃出来肯定吃了不少苦头,你还去戳她心窝子。”
    推门进来的彦骁宇及时化解了繁韵的尴尬,跟着来的还有药铺老吴和两名地下党成员。繁熙心里有疑虑,也就封嘴不再盘问。
    繁韵托词进里屋打扫,临走偷瞟了下彦骁宇,正好和他投来的目光撞到一块。霎时脸上一热,竟产生不小的愧疚。
    彦骁宇见她进了屋,乌亮的眼眸也陡然失去了光彩,黯淡无神。
    晚上繁韵推说要照顾智子,便没同他们一起用饭。席间,同志们都喝得尽兴,唯独繁熙和彦骁宇两人沉默寡言,心事重重。
    忽然里屋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大伙赶忙冲进去,却发现繁韵晕倒在地,面盆里的水也淋了一身。
    彦骁宇急忙将她抱到另一个屋,让老吴方便诊查。
    老吴一号脉,半晌没出声。过了好半天,才开了口。
    “没大事。身子骨太虚,休息会儿就好了。我去熬点药,给她灌几口。”
    他将繁熙拉到一边,语气忽然变得凝重。
    “繁熙,这事可不好办。唉……你妹子有身孕了。”
    “她?你说她??老吴你是不是弄错了!”繁熙这一清叱,立刻把周围人也惊动了。大家面面相觑,全都一头雾水。彦骁宇是早知内情的,只是一直未告诉任何人。此刻再次听到,心里更加郁闷。皱着眉,深思起来。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开玩笑!现在最棘手的是繁韵身体太虚弱,可能会小产。如果说先补身,偏很多药不适合孕妇喝。拿掉这孩子吧,又怕她受不住。所以麻烦啊!”老吴不无担忧的叹着气,等着繁熙做个抉择。
    繁熙听到这个惊天‘噩耗’,哪里还有什么主意,脑子就像爆裂开般疼。望望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妹妹,倍感无措。
    “那该怎么办……怎么办啊!”繁熙懊恼的捶着手掌,完全乱了分寸。
    “怎么办怎么办,当然是立刻拿个主意啊!”
    “那,是拿掉这个孩子保住她的命更危险?还是两条人命一起保更困难?”繁熙想来想去,就只能蹦出这么一句。
    “要说危险,当然是现在打掉孩子。不过我就怕调理的过程,有些药会对胎儿不利。而且月份越大,不要都难了。”
    老吴的话听得繁熙心更乱了,这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最重要的是,他连这个孩子的爹都不清楚。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子,莫名其妙有了孩子,传出去哪里还有颜面。万一这个孩子是……繁熙真的不敢假设下去。这个预感非常不好。
    其他人听闻是这么回事,心里都纷纷犯嘀咕。终归是别人的家事,杵这儿听难免有些尴尬。倒是彦骁宇和他们想法不一样,对他而言,他也在抉择。
    “算了!为了以后好,这孩子不能留!现在受点小罪,总好过以后受大罪。老吴,你一定要给我治好她!”
    “这……”
    繁熙咬着牙终下了决定,可老吴却有些犯难了。
    “我不同意拿掉孩子。”彦骁宇忽然开腔,低沉的调子仿若挣扎过后般无力。
    “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丈夫,我都不能让自己妻子冒这么大的险。这个孩子是我的。就在2个月前,我们躲在汉阳那阵子有的。不是有心瞒你,而是繁韵出事后我不敢说出来。觉得自己太窝囊。既然你现在也清楚了,我一定会责任的。对不起!”
    彦骁宇此言一出,周围人更加意外了。从前就觉得他和繁韵两人互有情意,但万万没想到会作出这种苟合的事。大伙都责骂彦骁宇年轻气盛,没有把持。才闹成现在麻烦的局面。繁熙一直不出声,大伙还以为他是气极了,也连忙开解他。走前还喝令彦骁宇留下守夜,等人清醒。
    在等繁韵醒过来的一段时间里,彦骁宇和繁熙谁都没有先开口,沉默状态维持到繁韵醒后才解除。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繁熙憋屈已久的斥责。
    “我问你!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说啊!”
    “哥……”繁韵不想事情这么快就被哥哥知道,顿时慌张得不知如何应付。最要命的是彦骁宇也在场,难堪不说,更觉得没脸见他了!可彦骁宇突然解围的回答,却令她惊诧不已。
    “不是说了嘛!孩子是我的!你就别逼她了!”
    “彦骁宇!你别瞒我了!咱们不是第一天做兄弟,你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别说这事不是你干的,就算是真的,你老早就会告诉我!”繁熙眼光一移,转而逼问繁韵。
    “你自己说!这个孩子到底谁的!是不是宇田那畜生的!我就一直纳闷,你怎么三番两头落他手上,还轻轻松松的从使馆跑回来!连他保险柜和密码都知道,这没有付出代价他怎么会亲信你!”
    “说!是不是他!是不是啊!!”
    繁熙见妹妹掩面抽泣,不申辩,必是默认了。气得直拍桌子。
    “我现在就去找老吴,把这个孽种打掉!”
    “哥——”
    繁韵只是无意识拽住了他的衣角,却促使哥哥情绪瞬间爆发,手也被他狠狠甩掉开。
    “拉我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留住这个孽种,让爹妈死后还要为你蒙羞?!你忘了他们怎么死的吗?忘了梅怎么死的吗?忘记了那些惨死的老百姓是被谁害的吗!还有现在躺床上半死不活的智子,你当她是被谁害的!就因为她去替梅收尸,结果宇田那畜生连自己未婚妻都不放过!你现在留着这个孽种,是要我们繁家羞耻一辈子,被自己同胞唾弃吗?!一个未婚有子的女人,以后还有谁敢要你!你都想过没有!”“我要!不管有没这个孩子,我都会要她!”彦骁宇又一次挺身而出。
    他总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挡在她的面前。可愈是这样,繁韵愈加难以承受。有些东西无形中开始变了,无论曾经他带给自己多少安定的感觉,如今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愧疚与羞耻。从未觉得,她会这般不配他的眷顾。而繁熙对于彦骁宇的偏袒不但不理解,反将他推开,拽起不争气的妹妹。“繁韵!你现在给我去爹妈葬身的地方问他们肯不肯!问他们被日本鬼子炸毁的残骸去哪里可以寻回——去问——你给去问——”父母惨死的景况因为哥哥的提醒,立刻浮现脑海,历历在目。心底同时升腾的两种情绪互相攻击,都试图控制她的思维。她乱了,脑子彻底瘫痪。不仅听不见哥哥的责备,也看不见彦骁宇的关切,整片天都围着她旋转,将她困死。她拼命挣扎,失控般冲出眼前转来转去的幻景,不知逃往何处。“繁韵!”彦骁宇没来得及拦,她已哭着跑了出去。“你还不去追?!”繁熙不去,憋气的坐到床上就是不动。彦骁宇气急了,一把揪住他,抡起右拳直击向他下颌。“你也配作兄长!”见繁熙反怒向自己,彦骁宇一声冷笑,越说越激动:“繁韵究竟有什么错,要被你这么指着鼻子骂!难道这是她自己期望看到的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她又怎么会被宇田抓去做人质!在她出事的时候,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们谁又去救过她!一个人也没有!你骂她的时候有没想过你又干过些什么?!不知道我告诉你——我们全他们妈的不是个东西!”语毕便摔门冲出,不愿再同繁熙争执。
    繁熙其实也想去追回妹妹,只是感情上一时很难接受。试问,他又如何能心无芥蒂的接受得住!愤怒的砸向墙壁,痛恨起自己。
    ※※※※
    临夏,
    草丛中,河溪边;
    偶飘来青蛙呱呱的叫声。
    不显聒噪,因这是唯一留有生机的物证。
    如不是它,周遭狂长的荒草和时那隐时现的断壁残垣,展现的便独剩凄凉与悲痛。
    这荒草里,断壁下,埋葬了多少尸骨,繁韵无从知晓。
    她之所以跑来这里,是为了寻回父母的遗骸,向他们忏悔。
    于是她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扎进荒草丛;纵使手臂被茅草划破,也无法遏止。
    背后传来另外的脚步声,一直紧随着她,不曾舍弃。
    那人抄到前面,拦下她,蓦然揽她入怀。
    他的臂弯;温暖,却生疏。
    他,彦骁宇。
    一个总能抚慰她的人。
    然而再回首;人未变,情先冷。当距离被现实拉大,她不得不放弃——那最初的感动。
    良久,谁也不曾打破这难得的沉默。
    他抱着她,静静聆听,胸前传来的微弱咽泣。怜惜地抚摩着她的发丝,轻轻地说:
    “哭吧。就对着我一个人哭。想哭多久就多久,我会一直陪着你。”
    “彦大哥……为什么你还要对我这么好?我是个没有廉耻的人。不要对我这么好。那样我会更没脸面见你。”她越哭越伤心,很想抽身离开,可不舍得。毕竟这有他的味道,那曾迷醉过她的味道。
    彦骁宇一笑,捧起她的脸,用眼神告诉她,她错了。
    “繁韵。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被污染,没有所谓的纯洁。好的,坏的,痛苦的,喜悦的,林林种种的感受都是必经的成长。与其说身体的不洁最为可耻,不如说心灵遭到腐蚀更为可怕。不要觉得因为一些遭遇而否定自己,比起你来,我才是充满了污秽。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去理会,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你,不会因人或事而改变。”
    “过去已然过去,如同说过的一句话,呼过的一口气,转瞬便消失了。你又如何抓得回一口气,一句话?所以你不要为难自己。不管你的决定如何,记住,我都会第一个借出臂膀给你依靠。”
    他的真诚,总能慰藉繁韵的痛苦。
    她望着他,泪水迷糊视线,越发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她可以清楚感觉得到,心底某个角开始融解,渐渐浮露出她的秘密。
    扬起脸,她想对他坦白,毫无保留。
    “彦大哥,如果我说我想要这个孩子,只是因为不忍心扼杀一个生命,并非因为孩子的父亲。你愿意相信我?不会怪我太无知吗?虽然我也知道哥哥没有说错,这个孩子确实不该留。可是……可是……一想到身体里慢慢成长的小生命突然间被夺走,甚至死于自己母亲的手里,我就觉得很舍不得,很难过。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舍不得孩子,却又害怕自己承受不了将会面临的压力和世俗眼光。很怕一走出去,人家纷纷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不知廉耻。怎么办?我真的很矛盾。彦大哥,我该怎么办啊?这个念头我只敢跟你一个人说。因为我知道,这个世上只有你不会怪我。”
    一说完,她又哭了。像个茫然无助的小女孩,惹人心疼。
    彦骁宇怅然,其实他也很想问问上苍,究竟他该怎样做才好。奈何理智丧失了主权,交由情感替他定下这关乎一生的抉择。
    或许真是命吧。
    他温柔的笑,努力只让她看得见自己坚毅的一面。也让她相信,他值得托付。
    “那就留下吧。以后,让我来照顾你们。好吗?”
    “这,这怎么可以!彦大哥,你别……”繁韵连忙摇头,她要不起,也不奢望。
    “别把我想得那么伟大!就当我们之间是各取所需,都是自私鬼。你呢,想要一个安稳的家,一个世俗的名分;而我只要你。所以说,这个孩子还是福星。否则,我也不可能向你趁火打劫,逼你跟着我了。以后呢,他就是我彦骁宇的孩子。万一我打仗牺牲了,还有个儿子或女儿替我披麻戴孝,你下半生也有个依靠。多好!”
    他的想法很完美,繁韵当然也愿意相信他。只是这孩子的父亲毕竟犯下太多罪恶,彦骁宇便深受其害。对待自己仇人的孩子,他又如何能置若罔闻?况且,繁韵更觉得这样对他实在有失公平,也很残忍。
    毅然摇头,否决了他的提议。
    “彦大哥,我不能害你。你是最最好的一个人!以后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姑娘,我不想拖累你,成为绊脚石!”
    “傻话!”彦骁宇按住她的肩头,也要让她知道,他的坚定不移。
    “从头到尾,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是真的想照顾你。而且我有信心抗战结束后,会被你,会被你接受。到时候你愿意了,我们再真正的结婚。现在先订婚,让你在这个名分保护下随心所欲养育着我们的孩子。一切,等抗战结束后才决定。现在大伙都知道我和你的事,扬言我要不对你和孩子负责,第一个就毙了我。你总不会想我英年早逝,无辜惨死吧?”
    “可是……”
    彦骁宇用指封住她的唇,不允许她再说些不配之类的自卑话。只要能保护她,自己牺牲点又何妨。何况他也是有私心的,并非无偿爱护孩子,只是爱屋及乌罢了。再说如果不是看在宇田肯放繁韵回来,他压根不会接受这个孩子。只要繁韵快乐,他将自己的胸襟变大一些,又如何。
    “不用说谢谢那些话。人都是自私的,你和我皆如是。所以呢,我们之间是再平等不过了。看——”彦骁宇抹去她的泪,遂将手指向前方,一个渐渐走近的人影。
    繁熙来了。
    见他一脸愧色,头压得很低;想必是终于想通,来跟妹妹道歉的。
    繁韵噙着泪,偏过头去看哥哥,忍不住的心酸。
    彦骁宇轻轻将繁韵转向繁熙跟前,自己则退到一边,留他们兄妹俩说话。
    毕竟,兄妹总归是兄妹,世间最最亲的人。没什么不可以原谅,也没什么不能化解。
    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他们。
    他退步离开,叹然仰望苍穹,无意想起自己的亲人。方恍悟,他仍是孑然一身。
    一定会有家的!
    他微笑,坚信不移。
    过了几天,一些同志死命撮合彦骁宇和繁韵早办订亲酒,彦骁宇自然爽快答应,便请些熟往的同志简单办了。
    席间,繁熙说了许多感激他的话,拼命向他敬酒,结果繁熙自己倒先倒下了。大家伙纷纷取笑他是三杯倒,‘韭菜花’。
    一场订亲酒,总算是热热闹闹,人人尽兴。
    三日后,彦骁宇特地带繁韵去影楼照相留念。过几天他就要去四川,只是没有告知她什么时候走。直到有天早上繁韵醒来,发现枕边放了一张他们的合影。而照片背后的留言,便是他的辞行词。
    ‘繁韵,我走了。
    我一定会在战场上为你拼出一个最好的家园!
    等我。’
    就三句,一眨便可念完。可她却反复读了十来遍,边读边流泪。
    虽然哥哥告诉她,彦骁宇清早来她房中放下照片便走了,现在追恐怕火车已经开了。但繁韵不信,仍固执的赶到车站,跟着刚刚启动的火车一起走,一起跑。直到她被火车甩得很远,再也追不上,才泄气般瘫坐在地上。
    她望着他们的合影,望着那个笑容灿烂的人,仿佛就近在咫尺。
    繁韵相信,他一定会凯旋归来,遵守他的诺言。
    所以她愿意等,哪怕这一等,将近六年过去。
    可她仍然坚信,他一定会回来。
    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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