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钦差王老大人来到的时机不对,个人身份又入不得将军夫人的眼,所以,千里奔波而来,没收到一场将军府的赴宴邀请,大家公事公办,王老大人住在官驿里,只能从驿卒口中听到有关将军夫人指点伙食的轶事。
不过,也不算太过冷清,小吕监军是个知时务的,他住在前监军府,已经修缮一新了,给王老大人下了帖子,派侍卫去接,礼仪周到殷勤,王老大人很受用,欣然赴宴。
结果……嘿嘿嘿,黑脸阿四的轻功真心不错,就是他自己说是时间紧,没把工作做得特别圆满,三百六十五度死角没有全覆盖。
说好的第二日就给秦大将军送回将印,王老大人竟然食了言,一整日没露面儿,跟他差不多情况的是小吕监军,也老老实实呆在新修葺的监军府中,没出来再整幺蛾子。
肿么了嘛这是?干革命工作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曝十寒,要坚持知道不?
军医们走马灯似的在官驿跟监军府转悠,个个在肚子里偷笑,老大人跟小监军位高权重都是国之栋梁,用药一定要慎重,要小心再小心,一下子给堵住可不合适,肚子略泻个三五天的,可以去去火气还能顺带减个肥啥的,这是边城军民的善意。
什么?你说“有没有生命危险”?那不能够,国家需要这样的栋梁之才,百姓需要……需要不需要也没啥关系,反正你知道,绝对会给你们好好诊治,绝对死不了就行了。
笑脸郎中此番展露本领,令一票军医大为叹服,那药还真就是无色无味难以察觉的了,这个法子……换吗?
没错儿,当天晚上的盛宴举办的非常成功,应三儿升级为“师兄”,自觉牛气哄哄到拉风;李宗把聪明才智全用上了,妙语连珠糊弄的一票军医拍着胸脯保证倾囊相授,徒弟算是笑脸郎中的,本事儿得是大家伙教的,白天分班带着俩孩子串军营,晚上归正牌师傅教授理论知识。
实在是气氛太好,美酒太浓,涮锅子涮出了真感情……,还有,将军夫人的大礼包,杠杠的……管用。
山大王带出来的那十几个毛头小子,习惯了跟随李宗的脚步,那就随便他们跟着呗,师不师徒不徒的名义没啥大不了,将军府所有人的本事都随便他们学,等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了,渴望去追求的了,将军夫人一样给创造条件。
王老大人这次再见到李宗,正浑身没劲儿腿脚发软着,李宗跟在刘军医身后面无表情,他的胳膊需要休养,刘军医没让他背着药箱,只需要轻轻松松一双耳朵聆听着刘军医的表述,他识字,还可以代为写药方。
刘军医跟将军府的感情最深厚,自己把完了脉,就毫不客气的叫李宗:“你也来把把看,感觉到什么就说什么……”。
敢情儿这是拿着王老大人当实习医生练手的病例了。
李宗听命,果真上前伸手,侍奉的下人王海伸出胳膊来想要阻拦的意思,但是老王大人不开口,他又往后站了站。
李宗今日胳膊行动还有些不方便,但这不妨碍他学习的热情,经历了昨日的历练,这孩子身上多了许多的沉稳,与坚定。
他闭上眼,努力感知老王大人手腕上的脉搏跳动。
“轻些……摁再重些……”,刘军医观察仔细,他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第一次把脉的实验就放在王老大人身上了。
李宗试图描述:“跳的……有力气……滑……”。
他的眉目沉静、认真,王老大人已显浑浊的眼睛,直勾勾落在他的眉目上,老头子的鼻梁泛酸,无数独属于文人的伤感弥漫在心田……
这个孩子,那么像……那么像王家的子孙……
王老大人的大孙子,嫡嫡亲的长孙子,深得他的喜爱,里面有没有一个原因,是大家伙都说大孙子肖似祖父……
刘军医似乎很惊喜,连连点着头说:“孺子可教也!这种脉象,叫‘滑数有力’,你记着……”。
李宗应“是”,站起身来,手指离开王老大人的手腕。
一到苍凉的声音骤然响起,王老大人跑题儿了:“李宗,你这个名字,有何来历?”
您不是应该过问拉肚子什么时候能好吗?
李宗继续转身,声音平淡无波:“小子自己起的名儿,小子没有祖宗,打算自己做子孙后辈的祖宗。”
王老大人剧烈的咳嗽起来,大概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他有好多的儿子女儿,有好多孙子孙女,嫡的庶的应有尽有,他是他们的祖宗,他应该就是他们的祖宗。
这个世界肿么啦?小小儿郎的理想,变成自己当祖宗了……
老下人王海上前帮着主子捋顺后背,忍不住多说一句话:“李宗你无亲无靠,不如……不如来我们王府……”。
王老大人府上多一个两个下人小厮,王海就能做得了主。
李宗冷笑,直接打断:“李宗的亲人是林夫人。”
他得多么脑残?才会答应自甘下贱再回到做婢做仆的“美好”日子中去?夫人说过,李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需要依附任何人活在这世间!
刘军医听得一头雾水,担心再起争执,连忙扯了李宗一把道:“你来写药方,我再看看字写的如何。”
第一次带别人的徒弟出门看诊,没经验。
李宗的字……尚可看清。
王老大人再没开口,等王海送了这对不伦不类的师徒,回去主子的卧房,只见老头子捏着药方一角儿,神情恍惚。
如果连从没亲自教导过一天的人写的字,笔划字体中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可以怀疑这是自家的亲孙子了吧?
是,不是,又能怎么样呢?
追究一段记忆长河中的历史,有意义吗?
王海说:“这个世界上,模样仿佛的人……多了去了。”
“也对。”王老大人把药方放下,一阵腹痛袭来,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