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子滔天的恨意充盈了田阳聪的内心。
是对于田二贵夫妻两个的恨意。
在他们的心目中,生的女儿到底有多贱?多不值得养?多不值得护?
不养,不护,麻烦您别生不行吗?
田阳聪回想起来了,田来男出事后,田二贵夫妻回家,嘴里跟田老太太骂的话内容差不多,都是“田来男咋就那么贱,赔钱货,腌臜货,不要脸,咋地不去死”……
他们的表现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亲娘更“牵肠挂肚”一些,是边哭边打边骂田来男的,哭的撕心裂肺地动山摇,不是亲娘绝壁哭不到那种程度……
还没出正月,夜风冷的刺骨,田阳聪听到了院门被推开的声响,也感知到了大黄正欢天喜地甩着尾巴迎上去,二姐的高嗓门在问:“妹哩?咋去啦?家里没亮灯……”
田来男颇有点儿气喘吁吁,毕竟她的主要工作是“脚蹬司机”:“阳聪不爱串门子,是去村口接咱了吧?咋地没看见?”
大黄可有了发挥的余地,跟两个新回的主人久别重逢仪式完毕,返回到田阳聪身边,尾巴欢快的甩来甩去,俩前爪儿探到她肩膀上,尖嘴巴往脸上凑,喉咙里发出宣示存在感的“呜呜”声。
“哎呀你吓死我啦!”田来弟上前一凑,一蹦三尺高,是真的被吓得不轻,“妹你躲这儿干咋哩?”
田来男也差点儿把手里推的车子给摔了,哆嗦着腿支好了车撑子,过来细看。
“是阳聪吧?真是阳聪?”
“不是她的话,大黄还不下嘴咬?”田来弟气的牙根儿痒痒,伸手往田阳聪胳膊上拧了一把,才小跑着去屋里拉灯了。
院灯亮起,田来男摸摸妹妹的脸蛋,冰的很,还傻呆呆的。
也得拧一把儿才管用……
田来男拧着脸蛋都想哭了,她的脑子通常不好用,这会儿倒是灵活了,无数个想象迸发:“阳聪你咋啦?是咱奶又来打你了?还有谁来?伤哪儿啦?姐去……姐去告咱爷,咱爷不叫他们再找咱的……”
“啥?老宅儿又来欺负妹了?他祖宗的!我去砸他的门!”
田来弟的手段向来比田来男要猛烈激进。
田阳聪不得不说话了,就是声音像咬了舌头似的断断续续:“我……没事儿……脚麻……腿麻……站不起来……”
脸也僵硬的不是自己的了似的。
“这大冷天儿,你在院里躺尸,缺心眼儿吧?”田来弟知道不是被人打的,放心了,嘴巴又毒起来。
田来男憨厚,赶紧把妹妹搀扶起来,送屋里暖和暖和。
也不知这个傻妹妹在外面冻了多大会儿,反正现在屋里的温度也下降了,灶膛里的火将息未息,柴早燃尽,只透出点儿微红。
田阳聪仰靠在炕头上只嘱咐一句话:“你俩这会儿别去厕所。”
为啥哩?还要晚会儿说……
好一番兵荒马乱,抱柴点火,把新进的货放好捋顺,才算一切就绪。
田来男还惦记着去厨房熬个粥,现在家里不缺吃饭的钱,她们三个又都是忙到现在的,不加点餐夜里得睡不着了。
但是田阳聪那么郑重的要求“不能上厕所”的问题,也必须先弄清楚。
“大姐二姐……”,这一开口想好好说说的,田阳聪竟然热泪盈眶,喉咙都堵住了似的。
身子……也颤抖。
活了两辈子,还是会怕,会心惊胆战。
还恶心。
田阳聪紧抓着两个姐姐的手,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勉强把黄昏时看到的场景叙说了一遍。
田来男的身子也在发抖,这一家子三门女豪杰,就属她个子大胆子小,银样镴枪头……
最剽悍的那一个,田二妮儿,竟然没有想要去找到后邻门上喊杀喊烧,声音细细低低跟一根要断的丝儿似的:“那……咋办?咱们以后……我都不敢去上厕所了……”
说到最后,变成了哭腔儿。
还有呢,田来弟又想起来一件事儿,身子直往炕里缩:“我前两天蹲厕所,好像……好像看着前面……墙上的砖头缝儿大了……”
“那可咋办啊?咱现在……也不能去找三叔……要是上门骂他家,咱也丢人,别人得笑话咱……”
没有亲人长辈可以求助,自己骂街的本事也不能使,田来男哭了起来,低低的,压抑的,控制不住的哭了。
刚过了年,勉强算是一个十七,一个十一,一个十岁的毛丫头,真的没办法不恐惧。
就好像前世里,田来男出了事儿,也只能忍辱负重听从家里的安排远嫁给了酗酒的老鳏夫。
经历,限制了她们的胆量。
好在,田阳聪重生了。
当两个姐姐都恐慌的不成样子,手足无措的时候,她必须找回自己的冷静,和自己的灵魂年龄。
年龄真的很重要,阅历真的很重要。
上辈子的田唤男,初中高中也都住校,住宿条件不好,也有类似这种恶心事发生。
那时候是高中,寝室还都是平房,寝室的女厕所挨着一所技校的男生寝室,也就是说,男生寝室的后窗户,面向厕所内。
条件简陋啊!胆小的女生会三五成群去厕所,尽量找不在窗户视线内的蹲位……
有时候会看到玻璃窗内一闪而过的猥琐眼神,有时候会听到窃笑……
终于有一天,不知道是哪几个女生带的头儿,所有寝室的女生都出动了,用砖头瓦块棍子等东西砸烂了那两扇罪恶的窗户,站在凳子上用洗脸盆洗脚盆从低处往窗户内泼水……
无数女孩子破口大骂,也有边骂边掉眼泪的……
就像一场暴动。
总是无动于衷的校方终于出面解决问题,技校把学生挪走,封了窗户。
此刻想起来,田阳聪依然会浑身战栗。
“咱们别怕了,怕,不管用。”她用力攥拳保持镇定,开始布局规划。
“第一步,尽量别晚上去厕所,白天也要小心,两个人作伴儿,一个在外面看好了墙头,发现有人就砸砖头,往他头上砸,鬼只怕恶人!”
田阳聪的身上萦绕着一股子戾气。
“第二步,我现在就去找支书,让他明儿就开始安排人手加高墙头,还得再多买水泥沙子,厕所要刷成水泥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