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次通信,两个人都养成了个习惯,把书信当日记写,每天的生活点滴记录邮寄给对方。所以,信件总是比较厚实的。
可是这次,薄薄的两张纸就应酬过来了。
田阳聪有些失望,也不存着等夜深人静时再读的,直接撕开信封……
两张纸,一张上面略带稚气的书写着二十几个少儿读物出版社的地址和邮编,还作了注解,说明哪种刊物喜欢哪种风格的文章诗句。
另一张是正文,草草写就的,字迹有些飞。
“阳聪同学好!我发现了一条挣钱的路子,你可以写文章投稿挣稿费。我试过了,在《少年报》上发表了一篇,本来想寄给你看看,可是就给了一张样报,我爸我妈到处搜罗报纸,说都要留着。稿费也真给,一首诗,给了十七块钱呢,我都给你攒着。你写的比我好,一起写吧!”
就这么简短,应该是即兴而作。
e=(o`*)))唉,田阳聪幸福的叹了口气,自己重生以后的命运真的太好了。
提前遇上小男神,连带的把人家也开始抠抠搜搜过日子,早早地就为钱做筹备,压岁钱给自己,挣稿费也给自己积攒着。
好命啊!
傻子,姐现在不算缺钱了,最起码比你小少爷富裕。
今天晚上必须回信好好说说自己的富裕情况,不能再让小朋友为自己担心忧虑节衣缩食。
田阳聪必须把写信时间放在晚上,最近特别忙……
为了不辜负了小男神这番心意,趁着夜深人家,还真得妙笔生花写几篇文章出来,小屁孩儿都能发表一首诗了,没道理自己落后啊,不然以后还怎么在男神面前牛掰?
忙碌之余,想到小男神皱着眉头研究二十几种少儿读物的用稿风格,田阳聪就觉得心里绵软温暖……
从没订过报纸刊物的田阳聪,一口气到书店抱了一摞大大小小的少儿读物,她是个成年人的灵魂,自然要比小男神还懂得有的放矢的道理,想投稿,先塌心研究。
田阳聪日子充实内心坚定,田来男那边又心神恍惚上了,在“新雅”理发店没办法专心致志,汪师傅要吹风机她给递剪刀,给一个客人洗头一直洗到整水桶内水干。
这年头还没有太阳能啊电热水器呢,理发店的洗头设施就是兑好水温倒进桶内,桶下是个水龙头,客人的脑袋伸过去,湿一下,搓上海鸥洗发膏,揉一圈儿,冲一遍,完事儿。
按平常的用量,一桶水足够六七个顾客折耗的,赶上全是短发男性,能冲十个脑袋。
汪师傅早早就把田来男撵回家来了,叫她早睡觉儿,明儿脑子清楚了再去店里。
隔间内外都有学生写作业,后院堆着建筑材料,白天工人还要接着施工……
田大姑娘无处可去,躲到厨房里抹眼泪,她就是这么没出息,俩妹妹说到给田家招赘上门女婿的事儿都是斩钉截铁的“没门儿”,就她被吓到了,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愣是放不出狠话来,说自己也坚决不会同意。
小妹妹是最幸运的,她很快就会完全脱离苦海,跟老宅儿跟田家再扯不上关系。
大妹妹性情强硬说话狠辣,年龄也小,田来男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那对亲生爹娘会第一个算计到她的头上,叫她招赘。
田家村的租客后邻带来的惊吓,田来男可没忘记。在她的意识里,肯做倒插门女婿的都是后邻那种猥琐黑瘦扒女厕所的混蛋玩意儿。
还有,田来男最恐惧的是要放弃眼前这种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自由的全新的充实的生活,她的人生刚刚有了清晰的而目标,她想留在城里,靠理发的手艺立足,她想有自己的门店,装潢成自己喜欢的风格,一边开店挣钱,一边吃住两不误。
多么好?
小妹妹说,十八岁以后算成年,可以根据自己的条件给父母支付赡养费,田来男愿意的,拿出收入的一半儿也行,只要……别来干涉她的生活。
跟着妹妹们摆摊儿做买卖,还去过省城批发市场进货,又在理发店耳濡目染这些天,田来男已经再不想回头回田家村跟着父母从土里刨食儿了,更不愿意任父母做主给她找个上门女婿。
就算那女婿不长那么丑不猥琐不扒女厕所的墙头也不行!
自从田阳聪告诉了这件事儿,田来男的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会儿抱着脑袋啜泣,依然觉得找不到出路。
用田来弟的话来说,就是“欠骂”。
“欠骂”体质的人,有问题自己琢磨不明白,非得把自己难为死了,请别人劈头盖脸骂的骨头缝儿进凉风,才能清醒,才肯直面问题解决问题。
很简单的事儿,不过这一道程序不行,受不了。
要不是田阳聪经常耳提面命,要田二姑娘别忘记了大姐这几年拉扯她俩长大的不容易,田来弟肯定把脚伸出去,踹!
“哭够了吧?”不能踹,只能骂。这是亲大姐,是没爹没娘照管的情况下也没把她俩饿死的亲姐……
“哭够了你就跟我说说,真等那两口子回来了,要你招个上门女婿了,你就直接说‘我不同意’,有多难?他们能把你咋地?你这么大个子,身子下面是腿吧?有脚吧?你不会对骂不敢对打你总能跑吧?……”
窝囊废,真不想承认自己认识她。
二姑娘的暴脾气哦,一发而不可收,一直到田阳聪把学生们都送走了,关门闭户来解放大黄了,厨房内的说教都没终止。
大的那个蜷成一团可怜兮兮任凭小的指着鼻子训……
“差不多就得了。”田阳聪心累,对厨房喊一句。
炮筒子一样的二姑娘立马反击:“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哈,反正招上门女婿的事儿落不到你头上了。”
得,躺着也中枪。
田阳聪一手牵大黄,一手尴尬摸鼻子。
无言以对啊,这个时间点儿,刘主任差不多在外面被黑子遛着呢,白天都忙,两个极有可能落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非亲属会在这时候碰个头说几句话,关系日渐亲近。
田二姑娘觉得自己只能跟田大妮儿相依为命了,偏偏又嫌弃大姐烂泥扶不上墙,关键时刻只会憨哭,不懂得跟命运作斗争。
内忧外患的田来弟,嘴唇上起燎泡,鼻孔长疮,她才十一岁好不好……
此刻的田阳聪却是再次被惊喜砸中了。
本以为会很艰难,会花很多冤枉钱,走很多窝心路,才能得到的户口,没打招呼就到手里了。
刘主任一只胳膊抱着树身,勉强制止住了黑子撒欢儿疯跑的趋势,另一只手递过一个档案袋,袋里就是田阳聪的户口本。
借着路灯的光线查看,户口本上就田阳聪自己,户主也是她。
说好的要落到刘主任的户口本上相亲相爱呢?
“户籍落的是我的住址,登记登的我是监护人。”刘主任被腰里的绳索拽的斜着身子解释,“之前没想到你家那边反对意见那么大,所以,单给你立的户。”
算是一个地址上有两户,挂靠……
能堵住田家人的嘴,没人卖田阳聪向领导求荣;监护人是刘主任,田二贵夫妻再不好干涉她的生活;田阳聪是自己的户主,以后跟刘主任也可以算没关系没义务……
田阳聪依然得了自由,得了户口,还是城市户口。
从此以后,天下之大大可去得。
从此以后,可以办理银行存折,可以买房购物用自己的名字,属自己所有。
喜悦来得太突然,田阳聪真的傻了。
刘主任只字不提给办户口费了多少气力,花了多少钱。
“有了户口,尽早回到学校是正理儿。想去哪个学校读几年级?我还能多管你几年……”
萍水相逢,扯不上任何血缘关系,却倾力相助,不计回报。
田阳聪说不出话来,忽然重重的向前一扑,如乳燕投林江河入海。
大恩不言谢。
她力图环抱刘主任的腰肢,黑子的锁链冰冰凉,树身湿滑……
黑子很讶异这个小女娃的举动,甩着尾巴伸脑袋也来凑热闹,大舌头一舔……
另一侧的大黄再次被吓尿,狼犬不攻击同类了?小主人有没有危险啊?自己没胆儿对抗……
于是,原本很是煽情的一幅画面,被毁掉了。
原本泪流满面应该说点啥掏心掏肺的话的田阳聪,被黑子的大舌头舔了半张脸,汹涌的眼泪落闸……
语言在很多时候都是贫瘠苍白的。
田阳聪叮嘱自己,刘主任不要她负责任尽义务,她得尽。
像一个被领养了的孩子,孝敬养母。
刘主任被黑子的热情举动惊到了,伸手去推黑子的脑袋,脸上笑容绽开,她说:“黑子当你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虽然残缺,却正常的一家人。
田阳聪松开了环抱刘主任的胳膊,赧然,她这个成人的灵魂,不适应这种真情流露,也不适合太过亲密的肢体语言。
刘主任伸手,还是习惯性的抚过她的头顶,叮嘱:“早回家休息,以后可以睡个安稳觉儿啦。出现困难随时找我,有需要的话,搬去我那儿住也是应该的,别忘了你的户口地址就是我家,不不,我家也是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