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凌余阵兮躐余行 (五)
“八路军第十八集团军三三四旅,奉命破袭日寇交通。两位,你们是哪部分的?这气势汹汹的,是准备合力去收复县城么?如果是的话,田某愿意助二位一臂之力!” 好在那支新来队伍主将,非常懂得分寸。并未立刻向准备交手的双方当中任何一方发起攻击,而是主动举刀至眉,大声自报家门。
“二十六路军军训团奉命在黄河以北拉练,没想到会遇到贵部,幸会,幸会!” 李若水费了一点力气,才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赶紧举手向田姓八路军官还礼。
“我们,我们是晋军骑二师的。你,你有种就给老子等着!” 对面的骑兵头目反应比他更慢,足足楞了半分钟,才红着脸丢下了一句威胁,转身就走。
其余十九名骑兵也齐齐拉转坐骑,抖动缰绳,以比来时还快的一倍的速度,落荒而逃。
“第二战区第一军团三十一师军训团团副李若水,多谢田长官仗义援手!” 目送他的背影与远处的晋军骑兵汇合,李若水摇了摇头,再度向八路军的将领敬礼。
八路军讲究官兵平等,军装上没有太明显的标志。此时此刻,作为一个外人 ,他根本分不清来人官职比自己高还是低。但对方的仗义援手之恩,却是货真价实。所以,他宁愿主动放低姿态向对方致敬。
“嘘,小声说。团副,我也是!” 田姓军官看起来比他还年轻,迅速朝晋军离开方向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还礼,“第十八集团军三三四旅一团副田守尧,见过李团长。你们怎么跟晋军闹到这种地步,他们看样子,不把你们全都留在此地,誓不罢休?!”
“唉,一言难尽。总之,前天赵家集夜里头那把大火,是我们放的就是!” 李若水被问得脸红脖子粗,却又不能不解释,声音小得宛若蚊子哼哼。
“我还奇怪呢,究竟是谁将赵家集的鬼子和伪军给一锅端了,原来是你们!” 田守尧大吃一惊,钦佩的神色瞬间就写了满脸。“牛,真牛,我这边也早就想动手了,只是想不到合适的办法去对付高墙和炮楼。到底是娘子关前敢主动出击的老二十六路,这活干得就是利索!”
“距离近,又凭借一些障眼法,打了鬼子和伪军一个措手不及而已。” 李若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小声自谦。
“障眼法?” 田守尧听出李若水话里有话,迅速朝李若水和军训团弟兄们的身上扫了几眼,随即恍然大悟,“这招,够损!不过,我喜欢。对付某些臭不要脸的玩意儿,就得损一点儿。否则,他真就忘记了自己老子娘是哪国人!放心,今天的这场架,田某人劝定了。他晋军有本事,就同时面对咱们俩家。”
李若水听了,心中顿时一暖。但是,旋即就意识到,以双方目前的身份,实在不宜走得太近。连忙红着脸,讪讪拱手,“多谢田团长了。李某并非先前并非怕了晋军的骑兵,而是真的不想打。田兄仗义援手的情分,李某记在心里头了。一会儿晋军若是不依不饶,还请田兄带着麾下弟兄们退开一些,两不相帮就好!”
“你是怕我这边人少,不是晋军骑兵旅的对手?!”田守尧楞了楞,本能地认为李若水是不想拖累自己。“不用担心,就晋军那德行,老子即便手里只有一个连,也照样能正面硬顶住他两个团。”
“田兄不要误会!李某没有看不起田兄的意思!” 李若水闻听此言,心里头愈发觉得尴尬。干脆把心一横,大声补充道,“实在是此处距离小鬼子的驻地太近,同室操戈,理由再充分,也会给鬼子看了笑话去。”
“原来这样?” 田守尧也知道,日寇驻地距离此处只有五十多里远,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那就有些难办了,对面那群臭不要脸的,才不会管是不是他们跟小鬼子暗通款曲在先呢。他们肯定要一口咬定,是你们冒充他们在先……”
一句话没等说完,不远处,已经又传来了激烈的马蹄声。“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紧跟着,三百余匹高头大马,簇拥着一名大腹便便的将领,急冲而至。隔着三四十米远,就扯开嗓子高声咆哮道“是谁不长眼睛,敢管老子的闲事?赶紧滚蛋!否则,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老子?!萝卜不大,辈倒是长得挺快。” 田敬尧毫不犹豫策动战马,单人独骑兵迎了上去,“姓赵的,你莫非眼睛瞎了,看不到田某这身打扮? 半个月之前,田某可是跟你们家师长喝过酒,叫过他一声大哥。你现在想要当田某的老子,恐怕难度有点儿大!”
“原来是你?” 赵姓将领先是一愣,随即,马速开始放慢,气焰也以肉眼可见速度开始下降,“姓田的,怎么哪里都有你?让开,今天不关你的事,对面那帮家伙,打着我们晋军的旗号为非作歹,赵某必须让他给一个交代!”
“打着你们晋军的旗号为非作歹,那你们的确应该跟他们说道说道。” 田敬尧继续策马向前,笑呵呵地当起了裁判。“不过,赵旅长,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地坏事,让你如此大动干戈。是冒充你们的身份,跟日本人勾结了呢。还是打着你们的旗号,去荼毒百姓了?”
“他们,他们……” 赵姓旅长楞了楞,本能地就想将李若水等人最近所犯下的“罪行”如实控诉,然而,话到了嘴巴边上,却忽然意识到,那些“罪行”,无论哪一件拎出来,都是中国的部队原本应该做的事情,并且干得都非常漂亮。顿时,脸色憋得红中透黑,将马刀抽在手里,张牙舞爪,“你少管闲事,让开。否则,被战马撞到,可别怪赵某没有提醒!”
“不讲道理了是不是?不讲道理,你就撞过来看!” 田守尧毫无畏惧的举起马刀,直指赵旅长鼻梁,“砍了田某,你爱干什么,自然没有人管。如果不小心死在了田某的刀下,也别喊冤!”
“有种就撞过来看!” 俗话说,什么将,带什么兵。田守尧胆子大得没了儿,先前与他一道同来的那四十几名骑兵,同样无惧生死。扯开嗓子齐齐吼了一句,策动战马追向自家副团长,在高速飞驰中,摆出了一个攻击阵型。
“滴答滴答哒哒哒哒哒——” 唢呐声惊天动地,远处原本已经平息的烟尘,再度快速涌起。几处树林背后,也有人影晃动。很显然,还有大队的骑兵和步兵,正在向这里赶来,随时给田敬尧等人提供支援。
“大冯,瞄准姓赵的!” 李若水见此,知道自己在这种关头不能示弱,果断放弃了与田敬尧划清界限的想法,扭头朝身后命令。
“卡拉,卡拉,卡拉——” 枪栓拉动声再度响声了一片,四十多杆崭新的三八大盖儿,齐齐瞄准了晋军赵旅长的胸口。而在冯大器身后不远处,奉王希声命令赶来支援的张统澜,也将整整一个连的步兵沿着山坡两侧展开,机枪,步枪、掷弹筒,齐齐指向策马前冲的晋军。
“你,你,你这个疯子!” 原本还打算凭借人多取胜的赵姓旅长,被吓得头皮发乍,骂骂咧咧地再度拉住了战马缰绳。
继续前冲,凭借身后五百与骑兵,他绝对能把田敬尧给活活踩死。但是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二十六路军一个半团和整整一个旅八路军的联手反击。这种情况下,他甭说胜算,就连能不能活着离开,都大成问题。
“放着鬼子不打,却把刀砍向自己人,才是疯子!” 田敬尧背后,明显已经出现了汗水的痕迹。但是,年青的脸上,却没露出丝毫的紧张。也缓缓拉住坐骑,钢刀轻摆,“你觉得他故意败坏你们晋军的名声,尽管向二战区长官司令部控告。相信只要证据充足,阎长官肯定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如果是故意制造摩擦,挑起事端,田某今天就放一句话在这儿,我们八路军三三四旅,绝不会视而不见!”
“你,你……” 赵旅长被气得直打哆嗦,然而,却终究没勇气跟对方拼命。正骑虎难下之际,忽然,有一个晋军骑兵气急败坏地从他身后追了过来,“旅长,旅长,大事不好了。师长,师长,来咱们旅部视察了。参谋长,参谋长请你赶紧率部回去欢迎师长,别在小事儿上耽搁,!”
“老子今天忙,没功夫跟你们扯皮!姓田的,你等着,咱们两家,早晚老账新账一起算。” 赵旅长闻听,顿时如蒙大赦。丢下一句话,拨马便走。
“替我问候赵大哥!” 田守尧撇了撇嘴,故意喊得特别大声。
如果此刻能有一半儿胜算,赵姓旅长也会立刻掉头回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然而,实力不如人,他就只能拿自己的坐骑出气。他用腿不停地磕打马腹,催着坐骑不停地加速,加速,转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身后追来的晋军骑兵一撤,头前堵路的晋军,很快也撤了个干干净净。李若水对田守尧的仗义援手感激不尽,却不知道该如何跟对方相处。思量了再思量,才向对方敬了个军礼,硬着头皮说道:“田兄,客气话,我就不说了。今后若是有需要我们三十一师军训团帮忙的地方,尽管言语。只要小弟能做得到……”
“何必今后,我现在就有!” 田守尧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打断,“不瞒你说,小弟的队伍刚开张。钱,粮食,武器,军装,样样都缺。今天原本想去伪军那边借一点儿,结果半路上还让你给耽误了。”
“刚开张,你那边……” 早就猜到田守尧以副团长身份,不可能指挥一个旅的骑兵。但是,李若水依旧被对方的真实情况,给吓了一大跳。瞪圆了眼睛,朝烟尘滚滚处凝望。
“别看了,张飞在当阳桥吓唬曹操的老办法。那边实际上只有三十人,比这边还少。” 田守尧丝毫不怕被他恩将仇报,大咧咧地补充,“总计七十一个人,都穿着单衣呢。你要是手头宽裕,就支持我一个连的冬装。我也不白拿,回头找粮食跟你换。要是你看不上粮食……”
“什么,总计七十一个人,你,你竟然也敢,也敢……” 冯大器在不远处听得清楚,跳起来,语无伦次。
七十一条好汉,硬挡对手一个旅。传说中的关张之辈,也不过如此。而今天,这样的英雄,却跟他近在咫尺。
“一个连的冬装和步枪,外加两门掷弹筒!掷弹筒和步枪,现在就可以给你。冬装稍晚些,你说一个靠近新乡的地方,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李若水同样听得热血沸腾,把心一横,大声承诺。
上一代的恩怨,是上一代人的。
国难当头,他们没理由再因为上一代的恩怨,老死不相往来。
他们还年青,他们必须往前看。
他们必须携起手来,才能让中国的军人别总是输得那么惨。才能让这个民族多保存一些元气,早日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