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从外间进来,“夫人,何事?”
“你去前院找寿伯和长庚,就说我今日被那辜大救了一命。当时虽然感谢过了,志坚也说了要嘉奖,但咱们不能没表示。你请他们准备些新的衣服鞋袜,零碎的赏银,再有那些过年没吃完的风鸡风鸭弄两大框子。明日,请周大人带辜大来,我要再亲自谢他。”
含烟有些犹豫,“夫人,那辜大是土匪头子。虽今日救了你,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若将他召到小庄,恐怕不妥——”
“天下英雄不问出处。”顾琼坐直了,“我以英雄待之,他必以英雄报我。”
辜大不是蠢人,行事皆有迹可循,自然是懂她的意思。
含烟这才应了一声,出去传达夫人的意志。
海婆在外面问了一声,“夫人,可感觉好些了?”
“好了许多,再歇歇便要睡了。海婆,你便去休息吧。”顾皎道。
海婆便又劝,“小姐,以后便多呆家里吧,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了。乡间多莽汉,不懂礼节,也不知避讳。今日算是运气好,神仙保佑,可神仙看不到的时候呢?你没见,老爷来庄上看你的时候,脸白成什么样了?小姐若觉得家里无趣,不如去城中?咱们把城里的宅子收拾出来,你也可和那些夫人小姐们交际,比这边好——”
顾皎懒得听,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摸了摸腰腿上的小肌肉。这身板,连续来了几次癸水后,终于开始一点点拔高长肉了。她拉了几套瑜伽的动作,等到额头虚汗后,径直去耳房找热水。
门开,海婆还在说话,“进了城,日子好打发,也算是帮老爷维持关系。最近那些人家,通说咱们顾家要不好了,也不知将军到底是怎么个成算——”
顾皎忍耐着,推开耳房的门,海婆却还要跟。
她用力皱了皱眉头,道,“海婆,我要洗漱了。”
“我伺候小姐。”
“若非必要,我无需人伺候。”她转身看着海婆,压低了嗓子,“海婆,我敬你是老人家,平日能听的话都听。可你千万别忘了,我出嫁之前爹承诺过什么。现在,是顾家欠我,而不是我欠顾家。懂?”
海婆原本笑着脸一下僵了,眼里的光彩顿消。
顾皎缓了口气,道,“我只想一个人呆着,让我安静一会儿。”
海婆这才规规矩矩收了身,行个礼,走开。
及至院门口,她回头,见耳房门已经关上了。明明长得那么像的,明明有时候对她亲热的态度那么熟的,为甚总是有这种时候提醒她。
顾皎,不是她亲手养大的那个人。
薄雾晨曦,春寒犹在。
周志坚早起,绕着役所跑了十圈,跑得全身热气蒸腾,四面起床的号声才响。
长庚从路那头小跑过来,见了他便道,“大人,早练呢?”
役所住的兵丁和土匪开始起床,到处吵杂。
周志坚问,“今日怎地这么早来?”
长庚往院子里看了看,辜大已经起床,赤着上身梳头漱口。他背上狰狞的伤口被大夫勉强包扎了,周围还能看见一些血痕。不过,伤并不妨碍他活动,还精神抖擞地和旁边人说笑。
“看什么?”周志坚问。
长庚笑,“大人,那辜大昨日救了夫人。夫人当时吓着了,只口头感谢,咱们便带她回庄上了。后来她觉得不太对,救命之恩不能这么马虎。昨儿晚上着丫头来告诉我,要亲自感谢辜大和大人,请你们用完朝食去一趟庄子。”
周志坚皱眉,又要搞甚?将军走的时候虽然托付了她,可他深知能干得先生说不出一个不好的夫人,不是好打发的女人。他时时提防她趁将军不在搞幺蛾子,提心吊胆了大半月,没想到还是被她找到机会了。他沉吟一下,道,“这便不必了吧?”
“必须要的。”长庚很坚持,“夫人说,她在龙牙关口的时候虽要求辜大,但为善行,莫问回报。可当他真的救人一命的时候,若被当成理所当然而不给予正面肯定,那便是做了坏事。只因这世道不太平,到处兵荒马乱,必得让人知道行善有好报,作恶必丧命,才会一点点好起来。”
周志坚不想自己居然被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开始体会到先生那种憋屈和无奈。
夫人那样娇滴滴的小女子,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些歪理来的?
这番说辞扔出来,他要还拒绝,便是纵容世道变坏的坏人。
魏先生脸皮厚,吃了夫人一回亏后肯定有办法抵挡,可周志坚才十八岁。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纵然见惯了血,面皮到底还是薄的。
长庚见周志坚态度松动,立马追了一句,“夫人已经在等了。我且去告诉辜大准备好些,大人你也一起来啊。若不是你对辜大他们严加管教,怎会有今日?”
周志坚伸手捞了一下,却没拦得住。他自暴自弃的同时,却又在好奇。
顾皎,到底要做什么?
顾皎简单吃了些早食,带了含烟散着去前院等。
寿伯已经将各种谢礼准备好,满满几个大挑担的米面和菜肉,足够役所的人吃好多天了。
两人又检视了一遍,略加了些肉。
不想,顾青山并几个年轻后生进来了。他头发斑白,发尖上带着露水,衣摆下面也沾湿了。
早春雾气重,出行颇为不易。
“爹。”顾皎高叫一声,“你怎地来了?”
顾青山看着她,“你昨日受惊,回去和你娘说了,她吓得不行。晚上没睡着呢,辰时没到就催我起床,说不放心,一定要我带几个人来。”
顾皎往后面看,那几个后生果然身强体健,目有神光。
她疑惑道,“这是?”
“皎皎,别人家的女儿日常处理内务,闲了走亲访友,大多数时候不出二门。一是女子本弱,二也是家人爱护。你这般日日在外头跑,概全是为了顾家,为了将军。咱们为人父母,哪儿看得下去?”顾青山叹一口气,“我是劝不了你留家里享福的,只能想些偏门的主意。因此,给你几个人,出门便带上——”
顾皎眨了眨眼睛,有种被断了后路的感觉。
等等,顾青山送人来?
她正好顺势问周志坚要个人啊!
来得太tm好了。
顾皎一开心,对顾青山的笑就多了许多真心。
“还是爹疼我。”
说话间,长庚带着周志坚和辜大来。
顾青山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往旁边站了站。
寿伯便出头,三方说着话,将今日的目的说了,又指了满地的东西,要辜大等会儿带回役所。
顾皎趁机走向辜大,不想周志坚走出来略挡了挡,道,“谢夫人好意。”
她看周志坚一眼,这木头对着自己的时候假装什么都听不懂,对外面的时候却门儿清得很。她也假意不懂,只道,“并非好意,乃是谢辜大哥无私无畏,敢为人先,救了我一命。些许谢礼根本不值什么——”
辜大却深深地垂头作揖,连说“不敢”,为夫人效力乃是荣幸,不敢求功。
周志坚怕顾皎出什么花样,忙道,“既然夫人给了,便收着吧。辜大,你且先将这些东西担回去,别误了上工的时辰。”
顾皎便惊讶道,“辜大哥不是受伤了么?不休息?还要上工?这些东西略重,不如让那边新来的几个帮忙送过去?爹——”
顾青山便道,“大人,因担心夫人出行安全,我便送了几个护卫来。”
顾皎拍手,“是啊,昨日那么多人械斗,把我吓坏了。不知你们昨日如何处理,若是日后再有这般的事情该如何才好?听长庚说乃是王家眼红咱们先动工,占了最好的挖沙场。若是日后那几家也开工,再不满,该怎么办才好?我可不想在龙口地界上,乱兵没进来,自己人却先打起来了。”
“夫人无需——”周志坚便要解释。
“不如这样啊。”顾皎笑起来,提高了声音,“辜大哥力气那般大,打架也厉害,不如他来我这边当个护卫啊。让他带着那几个后生,再招些乡勇,日日巡视河岸和龙口平地,维持秩序如何?”
周志坚叫苦,日防夜防,被顾皎弄走了十几个年纪大的土匪做工,现下又趁机想要辜大。后面若是招纳乡勇,用维持指秩序的名义管了龙口平地,夫人岂不是要做地头蛇了?看顾青山那一瞬间难堪的样子,根本就是想一处去了。
将军啊,你什么时候回?
你家娘子修路已经不能满足,要搞私兵了。
第58章 天意如此
面具内外, 是两个世界。
李恒手起刀落,那头颅便飞向半空。他只一扬手, 抓住一束散发,不顾热血淋漓,将那头举起来。
“崔明友死了。”他高声道。
立刻有偏将吼起来, 十丈城主帅崔明友死了。
应和声如浪涛一般, 传遍狼烟升腾之地, 山呼海啸一般。
散兵失了主心骨,立刻溃散, 四下逃离。
李恒将人头栓在马上,盯着一根朱红旗帜的方向驰去。崔明友本不用死, 奈何他死战不降,还要护着一个衣甲鲜亮的年轻偏将。人头落处, 那偏将却带着一小队人马转头欲逃, 毫无斗志。
必是京州重要人物。
如此年轻,如此张扬,如此不堪一击,据说京州王偏爱小儿子。
李恒眯眼, 这人, 需得生擒。
战场混乱,刀剑无眼, 流矢四散。
李恒俯在白电背脊上, 快马加鞭。
“将军!”有人在凄厉地喊。
李恒听见了, 却不能回头。他只认准了那点儿红色, 一往无前。
“将军!”声音更近了些,可那旗帜也离得近了。
李恒用力拍马,取下身后的长弓,搭箭,射出。
前方被团团围住的人肩头中箭,滚落下马。
李恒丢了弓,取下长剑飞扑上去,只一回合便打开了那些护卫,直接将那人按在马下,长剑抵住了喉咙,入了半分的肉。
那是一张年轻得过份的面孔,白皙的皮肤上点点血斑,眼睛里的惊恐滔天。
“将军!”
身后的人追了来,紧张地将那些挣扎着要起来的护卫全压住。
李恒的手很稳,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属下来而动摇分毫,眼睁睁看着那人颈项上流下一道血痕。
“将军松手,他要死了。”偏将道。
李恒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打在鬼面的内侧,凝出一点点的水珠子,足够压下体内翻涌的热血。
那人似被吓得掉了魂,瘫在地上成一滩烂泥。
“将军,先生说要活的。”偏将只好丢下这句。
先生?活的!
李恒的理智逐渐回炉,缓缓地挪开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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