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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可宁伯活了好几十年了,怎么看不出宁葭的欲盖弥彰。
    他严厉地看着她,一巴掌拍在饭桌上,桌上碗筷齐齐一颤,宁葭也跟着一颤,
    “你给我说实话!你背后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宁伯额上青筋暴起,声如洪钟,十分可怕。
    说到底,平日再怎么勾心斗角,可宁葭也只是个小姑娘,经不起这种逼问,尤其对方还是素日疼爱她的父亲。
    她犹豫片刻,迟疑道,“阿父,我说实话,可你别生我的气……”
    也许,告诉父亲是没关系的吧。宁葭心想,阿父最疼爱她了,不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的。
    “…阿父,其实、其实祭酒的那副画卷……是我弄坏的。那天晚上我去书房,见书架上放着一个锦盒。我当时……鬼迷了心窍,好奇之下就拿了起来……”
    宁葭记得那个锦盒。
    她一直想向杨错献殷勤,奈何杨错并无反应。仗着自己是宁伯之女,她还自告奋勇帮杨错整理过书房,只是掸了掸书架上的灰,将竹简摆的更整齐而已。那锦盒也被她挪了位置,结果不知为何,祭酒震怒,从此再不许她进书房。要不是阿父求情,祭酒看在阿父的面子上,怕是要直接将她撵走的。
    那锦盒那样重要么?
    书房四下无人,宁葭实在好奇,便打开来看,她识字不多,但落款处的中山公主几个字她还是认得的。
    这是中山公主的画啊。
    宁葭没有见过中山公主,那时候她只是后院里扎总角的小丫头,只听说过那位公主的名号,知道她同郎君有婚约,知道她是天上明月一般的公主。
    她生在帝王之家,从小锦衣玉食,封地有整整一个郡。每年她跟着赵王出城行猎,在初秋行过国都宽阔的大道,一身红衣骑装,飒爽马背,好一个天之骄子。
    原来这世上还有那样的人,一出生就拥有了别人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的一切。所以她注定要受万人仰望。
    而宁葭,只是仰望她的众人中小小的一个,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那是无关嫉妒的一种情绪,因此彼此差距太大了,所以就只能是仰望。
    宁葭捧着画卷,一时愣神,可她离烛火太近,一个晃神间火苗已燎上了画卷。
    “阿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宁葭解释。
    她真的不是故意损坏画卷,那只是一个意外。
    当时她慌极了,生怕杨错惩罚她,将她赶在。可忽然脑子里却冒出一个想法——
    她可以把错误推到阿乐身上,祭酒多重视那副画,她知道,如果是阿乐弄坏了画卷的话,祭酒一定会好好罚她的。最好直接将她杖毙!
    重点是小胥夫子,如果她能帮自己的话,阿乐的罪名就钉死了。
    小胥夫子也是女人,是女人,怎么会愿意自己喜欢的男人身边有更漂亮的女婢伺候呢?
    那个晚上,宁葭又是害怕,又是激动,直到第二天看到阿乐被诬陷时,那不可置信的模样,她才彻底安下心来,只觉得心中快意。
    她觉得自己真厉害。画卷一事,她不仅保全了自己,还顺带着处理了不顺眼的人。
    她觉得自己没错,甚至应该被夸奖。
    可此刻面对着阿父,她心里却开始打鼓。
    为什么阿父那么失望地看着她?她哪里做错了吗?难道她要自己去承认错误,然后被祭酒惩罚,最后看着阿乐在祭酒面前卖弄风姿?
    宁葭颤颤地喊了一句,“阿父……我……”
    迎面而来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第27章
    耳光的力道非常大,扇得宁葭直接向后倒去,头磕在了门框上。
    左脸迅速地肿了起来,唾液里都带上了血,咽回喉间,是腥咸的,同眼泪的滋味一样。
    宁葭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宁伯,
    “阿父,你打我……”
    她口齿都不清晰了,可还是大声喊叫着,“就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你打我?”
    “我有什么错?!”
    有句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让自己免于惩罚,还赶走了身边的威胁。她有什么错?!
    四四方方的高墙,围出了她的生活空间,她在后宅长大,同丫头们互相打骂,勾心斗角,女人的日子就是这样子的,不把其他人打下去,自己就要被其他人骑在头上。
    就这么四四方方的高墙,这样狭窄的空间,不争不斗还有什么办法。
    如果她是中山公主,从出生起就拥有一切,她也不会变成这样斤斤计较的人;如果她是胥白尹,整个天下都在她足迹之下,她也不会这样心胸狭窄。
    她什么都没有,只能自己争。
    宁葭捂着脸,眼泪怔怔落下,却还在喊,“我没错,我没错!”
    宁伯简直气得眼前一片发黑,抬起手掌又要打。
    可宁葭非但不躲,反而迎起了脸,“阿父,你打死我算了,再打我还是这么想,我做的那些事,我一点都不后悔!”
    宁伯的手悬在半空,终究还是没舍得落下去,颓丧地垂了下去。
    他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椅子上,叹了口气,“子不教,父之过,都是我的错……”
    孩子都是好孩子,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她小时候明明是很可爱的,扎着总角,脸上有细小的绒,蹲在地上把受伤的小鸟救起来。
    可如今她会面不改色的说谎,居心叵测的害人。
    她是真的长大了。
    宁伯捂住脸,“都是我的错啊……”
    宁葭脸上挂泪,右脸颊已高高肿起,她膝行几步上前,抱住宁伯的腿,
    “阿父,阿父!你不要告诉祭酒,女儿求你了!”
    宁葭哀哀哭泣,“如果你告诉了祭酒,明日要被发卖出去的人就是我,就是我!”
    宁伯闭眼,长长叹气,只觉得疲惫。
    要怎么做呢?
    一面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杨错对那副画卷那样珍视,若是知道了是葭儿所为,不知会怎样罚她。
    另一面,却只是一个陌生的女婢而已,那女婢与中山公主容貌相似,原本就不该出现在杨府。
    不如……就瞒下去吧。
    一个女婢,冤枉了,那就冤枉了……
    **
    但事情能否瞒的下去,选择权并不在他们手上。
    书房。
    已是夜幕四合之时,书房里却没有掌灯,飞白在外面廊下,用长杆挑起一盏点亮了的羊角灯,挂在廊下,于是外面廊下的光便隔着窗牖透进了书房。
    杨错半靠在窗边,他半张脸被廊下透进来的光照着,似是玉石温润;半张脸却隐在暗中,似是阴鸷抑郁。
    书房里是一片混乱,竹简被扔了一地,案桌上笔墨砚台等亦被扫落地上,唯有那副被烧残了的画摆在那里。
    灯火暗,胥白尹看不清那张残画。
    她正襟危坐在杨错对面,听杨错道,“找我何事?”
    他嗓音里有一种被火灼烧过的哑,也显得分外的冷。
    胥白尹觉得这样的师兄格外陌生。
    胥白尹对杨错,是一种模式化的崇拜与好感。
    像是憧憬古书里的先哲大贤,又像是崇拜山林隐士。
    所以杨错在她面前展露出与她想象中不一样的模样时,她就觉得格外陌生。
    胥白尹收起思绪,跪坐在席簟上,对杨错行了端方大礼。
    她声音铿锵,一字一句响起,
    “我特来给师兄道歉,也是赎清自己的过错。”
    “其实那画卷,并非阿乐所毁,是我看阿乐不顺眼,所以做了伪证,想要将她驱离。”
    最艰难的话已经出口,剩下的解释就顺理成章。
    “昨天深夜,宁葭来找我,说她自己犯了错。她去书房给你送宵夜,结果看到书架上的画卷,心生好奇,忍不住拿起来观摩,结果一不小心烛火燎上了画卷,宁葭忙着扑火,可那画卷易燃,一下子就烧了大半。她惶恐万分,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哭着来求我帮助。”
    “我……之前我来你府邸,宁葭总是对我极热情,我和她也算是有交情。我当时看宁葭痛哭流涕的模样,心有不忍,所以想帮她。再加上我不喜你身边那个阿乐,所以……我心生一计,决定把这件事栽赃到阿乐头上,这样好让你身边再无其他女子。”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实际上是宁葭主动提出可以让阿乐背这个黑锅,胥白尹当时犹豫许久,终于被宁葭一句“您甘心祭酒身边留一个狐媚子”给劝动了。
    但她到底心软,念着宁葭往日对她热情的模样,又想着宁葭毁了画卷,一定会受惩罚,没必要再罪上加罪。所以故意替宁葭隐下。
    “因此今天早上,我替宁葭做了伪证。可我一日都良心不安,心神不定。下午我去柴房,看到阿乐那样凄惨,觉得自己实在是品德败坏,所以……”
    胥白尹说不下去了,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师兄,说到底是我心性扭曲,我连累了一个无辜女子。我父亲一生耿介正直,我却侮辱了他的名声。”
    所有的话都说出了口,胥白尹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唯一的这一件反而成了她身上洗不掉的污点。
    师兄会怎么看她呢?师兄那样品行高洁之人,以后恐怕都不屑于与她交友了吧。
    胥白尹有些懊丧的垂下头。
    可圣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又说行事不愧于天,不祚于地。
    便是师兄因此嫌恶她了,她也不后悔,总归她没有昧住自己的良心。
    不待杨错回应,胥白尹继续道,
    “师兄,索性今日就把话说清楚吧。我打小就欢喜你,这份情谊也从没瞒过谁,你定然知道,只是从不回应我。我知道你只把我当师妹,我也知道你心里只中山公主一个,所以以前我游历在外,也不怎么同你联系,想着总有一天我就忘了你。但后来……”
    “后来中山公主殉国,如今三年都过去了,我想着你差不多也该忘了她,所以自己的心思又起来了。这番回国都,我确实是存了和你培养感情的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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