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很明显,我又输了。这绝对不是实力的差距,绝对是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离婚的时候,楚尘把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了我,包括房子。我雇了个钟点工每星期过去清扫一遍,自己却再没有回去住过。
公司附近有不少专为单身白领设计的高层小户型公寓。出国期间,我让秘书小白帮我租下一套,地段环境都还不错。
新居家徒四壁。下班后,我开车去了超市购置些吃的还有日常家居用品。
推着购物车闲逛,走到哪里都能触景生情,好像着了魔。他爱吃的水果,他爱吃的青菜,他爱吃的零食……我看见就下意识地拿起来往购物车里扔。
上午在皇天见到他,他消瘦的样子好像一根刺儿扎进我心里,搅得我整个下午工作都不在状态。
看着堆得跟小山似的购物车,我自嘲地笑笑,离婚了,自己这又是何苦。
摇摇头,把车里的东西一样样放回去。
导购员很诧异地看着我,眼神里还带着点不屑。
“南南?”
嗯?有人叫我?转头,循着声音张望:“嫂子?”
“你把头发剪了,我差点没敢认。”嫂子迎上来,拉着我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
“我哥也回来了?”叶哲是我唯一的哥哥,搞科研的,常年待在国家某秘密航空发射基地。
“这不星期天是咱爸六十大寿,你哥特意请假回来帮着提前cāo办cāo办,今天刚到。他打你手机你换号码了,给你公司打电话,说你出去办事了,你哥正着急呢。”
我愣了,爸爸的生日?要不是嫂子提起,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爸爸最近还好吗?”这么多年,家里人始终不能接受楚尘。偏偏他又是个闷葫芦,明明做了很多事,可就是不说,一来二去的,把我夹在中间,立场尴尬得很。
“走走走,我们先去结账,今天去嫂子家吃饭,我给你弄点好吃的。”
哥哥的新家我还是第一次来,离我租的公寓不算太远。
“南南!”一进门,哥哥就结结实实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知识分子的身板儿是单薄的,传达的感情却是温暖强大的。“哥,我想你。”我有点想哭。
“你们兄妹俩好好聊聊,我去准备晚饭。”嫂子说完,拎着东西进了厨房。
“南南,听说你离婚了?真的假的?”哥哥表情严肃。
“哥,你可真逗,这事前阵子报纸上登得铺天盖地,你说真的假的?”我故意笑得夸张。
“前阵子一直在实验室,没看报纸。虽然爸妈不喜欢楚尘,但我觉得那个小伙子还是不错的,为什么要离婚?”
知识分子,尤其是像哥哥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有些时候实在是古板得让人抓狂。我撇撇嘴,轻描淡写:“过不下去了就离了呗。”
“婚姻大事怎么能这么儿戏!南南,你今年二十八了吧,这个年龄的女同志找对象的选择余地本身就很窄,对方再一听你是个二婚,你说你可怎么办!”哥哥痛心疾首,看得我直想笑。鉴于气氛很严肃,我不得不痛苦地憋着,“哥,你不用担心,你妹妹我打定主意当一辈子老处女了,哦不,我不算老处女,应该是老女人。”
“南南!”哥哥白皙的皮肤刷地变红,说话都有点磕巴了,“我,我绝不能看着你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开玩笑!这次我有十天的假,正好趁我在的这段时间给你介绍几个我的学弟,他们个个都是社会精英,跟你也算般配。”
我无语,翻着白眼望着天花板。哥哥固执得很,他要做的事十头大象也拉不回来,于是道:“随你,可我最近很忙,不一定有时间。”
“放心,我自有安排。”他推推眼镜,一副xiong有成竹的样子。
这个世界真是有意思,恋爱,结婚,离婚,相亲,恋爱,结婚,离婚……
大家乐此不疲地这么循环着。我一直挺想知道,人这一辈子,究竟能爱上几个人?那种发自内心的不顾一切的、狂热得近乎痴傻的爱情火焰,熄灭了还能再点起来?我觉得很难,不顾一切的爱,一次足矣,伤人伤己,绝不可能重来。
嫂子的手艺好得没话说,吃得我赞不绝口。
哥哥虽然没说什么,可吃得很多,吃得很香,偶尔不经意间与嫂子目光相对,眼神里满是温柔。我很羡慕,看似木讷又不解风情的哥哥,用自己的方式营造着属于他们二人的简单的幸福,简单得浪漫。
席间,哥哥嫂子一再叮嘱我,爸爸六十大寿,一定要来参加。
在我再三保证下,他们才依依不舍地放我离去。
从哥哥家出来,看看表,十点多,想起空荡荡的公寓,心里一阵烦躁,于是掉转车头,疾驰而去。从法国回来后,我的车速与日俱增。没了楚尘的叮嘱,我好像又找回了风驰电掣的速度带来的刺激与快感。
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十二分钟完成。爽!我轻呼一口气,把车停在路边,走进酒吧。
酒吧老板兼调酒师小k是楚尘的同学,交往得多了,倒跟我更加投缘。他也算是少有的跟楚尘有关联又没被我屏蔽掉的存在。
“姐,有些日子没来了,听说你出国了?”他招呼我坐在吧台前,拿了杯柠檬水给我,开始动手调制我最爱的“蓝色爱琴海”。
“嗯。别跟我提离婚的事,也别提楚尘,我不爱听。”喝口水润润嗓子,晚上吃得有点多,心里堵得慌。
“知道知道,弟弟我是那么没眼力见儿的人吗?等会儿介绍个朋友给你。”说着,他抛起手中的银色器皿,耍帅似的背着手从身后接住,一瞬间,周围爆发的尖叫声中夹杂着无数崇拜的视线。小女孩儿就这么好骗,我深刻地认识到所谓代沟是多么的可怕。
“姐,把头发剪了好看,你的气质不适合长发,浪费。”他把酒杯推到我面前,里面注满浅蓝色液体,杯口插着两片青柠檬,“蓝色爱琴海”,我喜欢这名儿。
“谢了,你是第二个夸我短发好看的人。”轻啜一口,微酸微辣的口感,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味蕾,柠檬的清香似有若无,味道一流。
“谁是第一个?”他凑过来,很八卦地问。
我笑了笑,没打算告诉他,说出来太丢人。
第一个夸我的人,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是夸:“叶南,头发剪了?不错嘛,看起来顺眼多了。这样多好,明明就是孙二娘,何必硬充林黛玉。”说完,还配以嚣张放肆的大笑。
谁这么恶毒?还能有谁!除了修月修大少爷实在难有第二人。
“喂喂喂,姐,想什么呢?”小k在召唤,我眨眨眼,回过神儿,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个戴着帽子和墨镜的男孩儿。在酒吧里戴墨镜,这孩子真够有创意。代沟啊代沟,我真的老了。
“姐,这就是我要介绍给你认识的,小展,展夜。”
“谁?!”我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
“展夜,你应该听过的。出道没多久,最近很红哦。”
我盯着一脸无辜的小k,不明白他这么做究竟有何用意。楚尘和展夜最近传得热火朝天的断背绯闻他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把展夜介绍给我认识?
“你好。”展夜侧过身,摘下墨镜,礼貌地跟我打招呼。
我有点儿愣,电视上见过他几次,有印象,可实在很难跟眼前的人画上等号。五官差不多,气质差太多。
“你好。”坐在我面前的,基本上就是个稚气还没全退掉的漂亮小孩儿,跟楚尘完全一样。
“姐,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在琢磨着最近楚尘和展夜的绯闻呢,是吧?”小k笑嘻嘻地凑到我跟前,神神秘秘地嘀咕。
“没错。”我承认,顺便盯着展夜的侧脸看,怪不得红得这么快,这脸不正是那帮丫头片子最喜欢的漫画美少年型吗。
“其实那都是误会。”展夜开口,语速不快,声音软软滑滑的,很顺耳。
我敷衍地笑笑,自顾自地喝酒,没继续追问,也不知该问什么、能问什么。
“姐,告诉你个秘密,小展是飙车高手哦。”小k见我不说话,再度挑起话题,我挺感兴趣的话题。
“飙车不适合我这个年龄的女人玩了。”尽管小小地动了一下心,我还是一本正经地拒绝道。老胳膊老腿儿的,经不起折腾了。
“才二十八有多老啊!我就看不惯你成天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儿!姐,你现在可是单身一枝花啊,必须给我振作起来!”小k越说越激昂,狠狠拍着我肩膀,气势很豪迈,成功地把酒吧里散落的视线都引到我们这边。展夜戴上墨镜,把脸朝我侧了侧。
“行了行了,小点声,我快被你拍散了。”我被小k搞怪的样子逗乐了,心情轻松不少,“时间不早了,我走了,明天还要上班。”
“姐,星期六晚上我们去凤凰山,到时候我去接你啊。让你见识见识我那帮玩车的哥们儿,看看跟你们那会儿比怎么样。”他拉着我的胳膊,眼珠子放光。
“星期六没空,我爸过生日。”这不算撒谎,我得养精蓄锐,星期天给老爷子贺大寿。
“姐你可真不给面子!晚上十点才开始呢,老爷子的生日也该过完了吧。”
“到时候看情况吧,我得走了。”敷衍了几句,我转身离开。
“慢点开啊,你这可是酒后驾驶。”小k在身后高声嘱咐。
“知道,走了。”
日子晃晃悠悠地过得挺快,一眨眼就是星期五了。
两天前,修月带着财务总监丁黎去省里谈贷款的事。今天回来,中午的飞机,我得去机场接他们。
刚才江舟来电话委婉地道歉,说楚尘确实有特殊情况,档期排不开,又为这次的代言推荐了几个替补人选。这几个人我都听过,也算当红,可不符合修月的用人理念:要用就用最红的,楚尘不干那就考虑展夜。于是我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江舟说周一会亲自来公司一趟。
挂了电话,我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展夜的面孔,总觉得他并不适合做东方商业园的代言人,气质上相差太远。
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收拾好东西直接开车去了机场。
飞机十一点半降落,我来得有点早,于是掏出手机给小白打了个电话,吩咐她在川香苑订个包房。
国内降落的出口通道前塞满了人,我远远地站在人群后,百无聊赖地拿着手机浏览今天的新闻。
“楚尘惊爆新恋情,展夜只是烟幕弹?”
扯淡。
“展夜神色憔悴,深夜流连街头,疑似跟楚尘有关?”
无聊。
“楚尘前妻酒吧买醉,密会展夜?离婚的内幕原是女方劈腿!”
嗯?!
我定睛一看,放大了手机屏幕上的图片。正是在酒吧那晚,展夜侧着脸看我的一瞬间。这个静态抓拍,不知情者看了,肯定得胡思乱想。昏黄的灯光,一瞬间定格的专注,暧昧得一塌糊涂。无孔不入的狗仔,最好通通拉出去毙了!我收起手机,心情指数直线下降。
飞机降落了,我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搜寻修月的身影。感谢他媲美电线杆的高瘦身材,目标很明显。
“叶南,这一脸狰狞,又跟谁较劲儿呢?”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我身边,风骚的眼珠子周围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你还好意思说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活脱脱的残花败柳。”我没好气儿地接过他的公文包,冲丁黎笑笑,“还顺利吗?”
“修总出马,都搞定了。”他推推无边眼镜,语气中带着几分崇拜。
“去吃饭,飞机上的饭我想起来就反胃。”修月戴上墨镜,拉着我快步冲进电梯。
“丁黎呢?”电梯门缓缓合上,丁黎却没跟上来。
“他自己打车,车费公司报销。叶南,你也够可以的,又把自己折腾上报纸了。”修月声音有点沙哑,没什么精神。
“你也看那些扯淡的娱乐八卦版?”我口气特冲。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不冷不热地瞥我一眼:“你怎么就对那些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感兴趣?母爱泛滥?”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电梯里是密密麻麻的人,我俩大眼儿瞪小眼儿,王八看绿豆似的。电梯降到地下一层,车库到了。
把车开上马路,我踩着油门狂飙。他很惬意地打开车窗,享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我侧头一看,他那精心修剪的碎发此刻正呈现出蓬松无序的鸟窝状,颇具野性美。配上那对卡通效果十足的黑眼圈和敞着三颗扣子的衬衣,这么邋遢的造型,从认识他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见识。
“专心开车,别老看我。”他闭着眼睛,懒洋洋地笑。
“你受了什么刺激?被女人甩了?”
“贫乏的想象力。我怎么可能被女人甩?笑话!就是这两天没睡好。”他低声嘟囔。
“你这副瘦不拉叽的身板儿还学人家当超人?”其实我挺关心他,可是话一到嘴边就变味儿了。
“关心我可以直说,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别学那些丫头片子玩欲语还休的把戏。”他抬起眼皮儿看看我,嘴角弯出个好看的弧度,笑得挺高兴。
“吃完饭你回公司还是回家?”
“公司。”
“公司你少去一天也不会垮。”
“既然你这么心疼我,那我就给你个面子,回家。”
我保持沉默,心里暗自反省。认识修月二十年,跟他斗嘴无数,印象中从没有哪次占过上风。拜他所赐,从小锻炼出的嘴皮子倒是让我率领着本校辩论队,在全国高校辩论赛上所向披靡,一路杀到了全国总决赛。夺冠后,有一场表演赛,由前几届的最佳辩手组成的队伍跟我们辩一场。我是一辩,坐在我对面的,最佳辩手联队的一辩,却正是修月!结果很明显,我又输了。这绝对不是实力的差距,绝对是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想什么呢?”修月凑到我耳边。
我的脸顿时泛热:“闪远点儿!”
“脸红啊?这娇羞的样子可真不适合你。”
“你觉得调戏一个二十八岁的老女人有意思吗?”我冷哼。
“有啊,听说过一句话吗?女人就像红酒,年份越久越香醇。”他侧头看着我,颇为玩味地说。
“照你这么说,那我觉得公司里有一人特适合你的品位。够老,够醇。”五十二岁的老处女,得是极品红酒了吧!
“抬杠呢?!星期六有事吗?”他笑笑,话题一转。
“有。”
“什么事?”
“私事。”
“下午两点,凯乐国际俱乐部。公事,不能拒绝。”他很明确地摆明态度。
“星期六是我爸六十大寿,我得回去帮着准备。”
“撒谎也得有点技术含量。伯父的六十大寿是星期天晚上,到时候我跟我爸妈一块儿去。”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声音不温不火。
“知道了。”我认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星期五的下午,大家的心思早都飞走了,一个个如坐针毡地等着下班的那一刻。旖旎的夜生活、幸福的周末,这是承受着巨大工作压力的都市白领们每个礼拜最最期待的时刻。曾经,我比任何人都渴望着周末的到来,可以跟楚尘在一起。即便他有通告,我也会煮好他最爱吃的食物在家等他。他不拍戏的日子,我们会开着车四处游玩,无数的照片记录着我们曾经多彩的幸福瞬间。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这些都被忙碌和逃避所取代,直至离婚。
无精打采地锁好门,十二层市场部,只剩我一人。
站在电梯前,机械地看着不断下落的数字,脑子里乱糟糟的。
叮咚!
电梯门开了,空荡荡的,没人。
我迈进电梯,心里有点慌。密闭的空间,四面都是自己的影子,这种感觉,让我难抑心中惶恐,于是紧紧攥着手袋,手心汗津津的,眼睛直直盯着不断下落的数字,只盼快快落到底层。
降到六层,电梯停了,我的心咯噔一下。
电梯门缓缓滑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我高高悬起的心猛然落下,密闭的空间里,既不拥挤,也不孤单。
“叶南?”心神未定,听见有人叫我。
“嗯,你是?”我打量着站在我面前戴着帽子的高个儿男孩儿,“展夜?”
“你还记得我啊?”他拉起帽檐儿,笑得很开心。
“记得,报纸上不都登了嘛!”看到这张脸,我立马想起报纸上那些扯淡的报道。
“真抱歉,我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他一听,眼睛顿时失了神采,声音低低的,满是歉意。
“算了,也不是你的错。”看着他跟犯错的小狗似的眼神,我倒有点不忍心。
电梯到了,我跟他匆匆道了个别,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六楼是销售部,没准儿是来看房的。公司最近新开发的高端时尚公寓群,就是给那些有钱的小青年设计的,销售势头一片大好。